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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静安把林妞妞抱进屋里,叫秦氏盛倒碗热水来。他用小勺在罐子里舀出一勺枇杷膏,兑在水里调匀了,随后一勺一勺喂给妞妞吃。
枇杷膏有枇杷的香甜味,喝下去,喉咙里凉丝丝的,感觉特别舒服。
不一会儿,妞妞就把一碗枇杷膏水喝完了。
刘静安用手绢帮妞妞擦擦嘴,笑着问她:“好喝吗?”
妞妞连连点头,味道真的不错耶!
刘静安说:“这东西性凉,不能多喝,每次用热水兑一勺喝就好。”说着他把瓷罐交给秦氏,嘱咐道,“每天晚上睡前喝,功效最好。”
秦氏谢过,又问徐夫人的病可好些了。
刘静安说好多了,昨天还想叫拴柱买个风筝,去园子里放风筝呢。
秦氏说:“天气暖和了,就容易将养了。”忽然她又想起来,说,“不用去买,我们铺子里的老高就会扎风筝,前几天他给妞妞扎了个,让胡图替妞妞放了……”
原来,当地习俗认为,把风筝放走,可以带走病气和晦气。
那些天,妞妞整日病恹恹的,老高便扎了个风筝,一来哄妞妞开心,二来帮她除除晦气和病气。
刘静安听说可以自己扎,连声说好。他又问:“可以自己在风筝上绘画吗?”
老高说:“当然可以——我扎个素面的,小侯爷自己拿去画吧;正好我老高不会画画,画出来也不成样子。”
刘静安高兴极了。
老高忙碌了两天,扎了三个风筝出来,送到忠义侯府上。
刘静安把风筝拿给徐夫人看。徐夫人一看,虽然还没有画上花,不过可以从形状上看出来,一只是燕子、一只是蝴蝶,还有一只是金鱼。
徐夫人觉得有趣,她叫兰香把颜料拿出来,跟刘静安一起画风筝。
不多时,母子俩合作,把那只燕子的风筝画成功了,随后挂到墙上晾干。
徐夫人还想再画;刘静安却怕母亲累到,他笑着收起风筝,说:“太太,儿子还要去温书,您等着儿子明天从书院回来,跟您一起画吧?”
徐夫人只得罢手,答应说:“好吧。”
一连几天,刘静安每天放学回来,都会陪着母亲画会儿风筝,哄母亲开心。
兴许是心情好了,徐夫人的病也慢慢好转。
在一个晴朗的傍晚,暖暖的春风吹拂着青翠的柳条。徐夫人带着兰香和刘静安,来到西院的花园里,把三架风筝放了起来。
线剪断了,风筝乘风越飞越远,消失在云际。
徐夫人叹息道:“好可惜,这么好看的风筝,竟然让它飞走了。”
兰香说:“太太,这是习俗啊——风筝飞走了,带走了晦气和病气。”
刘静安看着风筝消失的天边,楞了一会儿,忽然说:“太太,我记得《海外见闻录》上说,天的尽头是海……太太您说,我们的风筝,能不能飘到海上去?”
徐夫人心中一动,《海外见闻录》是前朝很有名的一本游记,她小时候也看过,也曾跟刘静安一样,萌发过同样的念头——天的尽头是海,海的尽头是什么?
徐夫人回到房中,让兰香把《海外见闻录》找出来。可是兰香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去刘静安的书房里找也没有发现。徐夫人的藏书,只有放在刘家庄的那部分幸存下来,其余多在战乱中遗失了。想来那本《海外见闻录》,便是在战乱中弄没了。
兰香安慰徐夫人:“没关系的太太,明天我叫拴柱给您买本回来。”
“那是本旧书,也不知现在书肆里可还有得卖?”
“没有就让他去找——我听人说,拴柱经常往书肆里跑,跟那里的老板很熟呢。”
原来,马拴柱常跑书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就连兰香都听说了。只是这群人,恐怕只有林妞妞明白,马拴柱去那里是淘换什么书的。
这天下午,徐夫人正在房中闷坐。
忽然兰香进来回禀:“太太,有位客人来访……”
“客人?”徐夫人一楞,她是一个守节的妇人,哪会有客人来访?她问,“是二老爷派来的人吗?”
兰香摇头。随后她把手中一物,双手递给徐夫人看,说:“客人教我把此物呈给太太——”
徐夫人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块玉佩,椭圆形,白色里略微带几分明黄,镂空雕着一条盘龙,龙身周围衬着朵朵祥云。
徐夫人仔细看了看,忽然她心中一惊。随后她吩咐说:“快,快让人把客人请到偏殿……”又说,“你快为我更衣,拿我的品服出来。”
兰香闻言,有些惊慌,她猜想这来访的客人定不寻常,但又不敢多问。
不多时,徐夫人按品装扮好了,比那日去见袁太君,打扮得更正式、更庄重。
徐夫人带着兰香来到偏殿,只见殿外有两个身材魁伟的大汉在门旁侍立,他们穿得虽然是便服,但是身材挺拔、器宇轩昂,眉宇间散发着一种不可侵犯的气势。
不知为何,一看那二人的气势,徐夫人和兰香心中皆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徐夫人站在门口,一时竟然不敢进门。
这时,一个人从屋里出来,他高打着门帘,说:“节孝夫人,里面请吧——”
徐夫人看到那人,楞了一下。
乍一看,她以为那人是个老太太,但是那人穿得却是男人的服饰。他面皮白净,保养得非常好。最奇特的是他的嗓音,有种拿腔捏调的感觉,说不出来的古怪。
徐夫人马上意识到,这是位内侍。于是她向那人微微躬了下身子,以示礼貌,并说道:“多谢。”
随后,徐夫人带着兰香进到殿中。
只见房间当中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身材挺拔高大,面庞温润如玉,剑眉朗目,神情闲远。
他正扬着头,欣赏着四面墙壁上的书画——这些书画,都是刘静安的习作,笔法略显稚嫩,不过毕竟是得自徐夫人亲传,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徐夫人看到那人,不由呼吸一滞,心跳几乎停止。反应过来后,她连忙跪倒在地,大礼参拜:“陛下——臣妇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望企恕罪。”
原来,此人正是当今皇帝,他姓周,名晟景,人称文元帝。
文元帝转过身来,面带笑容看向徐夫人。他伸手虚扶了一把,亲切地说:“琬儿,快起来——”又笑道,“十多年没见,你竟然跟朕生疏了?当年你见了朕,总是‘景哥哥、景哥哥’叫个不停呢!”
徐夫人面上一红,低头说道:“臣妇当年年幼,尚不懂事……请皇上恕罪。”随后她双手递上刚才那块玉佩,经内侍之手,还给文元帝。
文元帝爽朗地笑了,他接过玉佩,在腰间系好,随后自去东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让徐夫人也坐下来说话。
那位内侍过来,搬了张椅子放在下首,请徐夫人落座。
文元帝指着那位内侍,对徐夫人说:“这是连升——当年我去黎府,经常带着他;他现在是宫中的大总管了。”
徐夫人忙向连升福了一福,说:“连大总管安好。”
连升满脸堆笑,对徐夫人拱手说:“连升给节孝夫人请安——”又说,“夫人请坐。”
徐夫人告座,小心地挨着椅子边坐下来。随后她转头吩咐兰香:“兰香,去泡茶——”又说,“不要用我喝的老君眉,陛下喜欢喝龙井。”
“不必——”文元帝摆手,说:“琬儿你不知道,近年来朕也改了习惯,不再喝龙井,而是喜欢你常喝的老君眉。”
徐夫人忙吩咐兰香:“那就去取老君眉来。”
兰香称“是”,随后小心退下。
文元帝感叹道:“时光过得真快啊,一晃,我们快二十年没见面了吧?”
徐夫人回想,自从她外祖父去世后,文元帝就没有再去过黎府。但是严格算起来,应该是自从他大婚之后,她便没再见过他。因为他大婚之后便是成年,随后他奉旨去晋地就藩,他便再没进过黎府的后宅。后来即便偶尔来了,他也只在前堂停留,跟外祖父下下棋、喝杯茶,跟她已经没了交集……如此算来,果然是有二十年没见过面了。
文元帝仔细打量徐琬,只见她面有病容,两颊虽打了胭脂,却难掩苍白之色。他看着不由心疼。他对徐琬说:“琬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文元帝声音低沉,略带磁性,有种直抵人心的魅力。
徐夫人忍不住眼圈一红。自从外祖父去世后,这世上再没一个人,怜惜过她、关怀过她。
文元帝问:“琬儿,日常的生活中,可有什么难处?”又说,“若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朕说。朕永远都是你的‘景哥哥’——如今朕坐拥天下,还能让朕的琬妹妹受了委屈?”
徐夫人忙起身跪下谢恩,哽咽着说道:“臣妇一切都好……”又说,“臣妇不能为君分忧,却领着朝廷的俸禄,其实心中有愧……”
徐琬虽仍然是徐琬,却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岁月蹉跎,让她的心满是沧桑。她已经学会要分辨什么是客套话,什么是真诚的关怀。虽然文元帝仍然以她的“景哥哥”自称,她却不能不顾上下尊卑,更不能把自己心中的怨愤随便诉给他听……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