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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e_Himeno
“很久很久以前——比一个人的寿命还要长久,比一个国家的历史还要长久,甚至比当前文明的延续还要长久的时间之前,有一个愚蠢的女孩子。”
露娜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充满怀念。从她刚才的语气看,还以为要讲述自己的故事呢。比如原本是淳朴可爱年轻貌美的乡村少女,却不幸被妒火中烧如同老树皮一样干枯的女巫变成了猫之类的;又或者是相反的方向,想要统治世界的魔王派来潜入人类社会的爱宠什么的。
然而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带着一丝冷漠的露娜的语气,并不太像是在诉说自己的故事,而是有着微妙的疏离感。倒更像是健忘的老人翻看自己数十年前的日记一般。
各种感情交缠在一起难以辨清的声音,就像是捻动枯黄纸张的苍老手指,颤抖着在我的脑中描绘出古老而抽象的画面。
“幼年时经历过的失去一切的痛苦并没能使她珍视到手的一切。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愚蠢地错误,最终失去了所有重要之物。赌上生命也想要守护的人,大家一起建立的美好世界,连同自己的生命一起消失在遥远的彼方。所以她只能从头开始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失败,失败,不断地失败。耗费无数的时间,连好不容易取回的肉体也再度失去,不得不以野兽的姿态继续活动,却也在一点一点接近目标——”
露娜突然转过头,两颗绿宝石深处闪耀着狂热的光芒。
“直到现在,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
“就这些了?”
“当然。想要继续听的话要收费的哦。”
搞不清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如此隐晦的描述,她真的有向我们透露消息的意愿吗?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片面地说,或许跟那个天真的死灵法师差不多?”
“什么!?”
刚才还因为露娜的模糊言语皱眉思索的飞鸟,因为这一句话而猛地抬起头来。
我也不由地眯起了眼睛。
“别这么紧张,虽然目的类似但是做法完全不同。我大概是不会做出伤害你们的事情来的。”
“大概?”
模糊的说法更加让我提高了警惕。
“开诚布公有助于增强我们之间的互信,所以我也不打算隐瞒你们。没错,曾经我是打算牺牲姬乃来复活她的。”
“你……!!”
我急忙按住暴起的飞鸟,对她摇摇头。
露娜既然会这么说,显然是没有动手的意思。不妨听她说完吧。
飞鸟看来是理解了我的想法,皱着眉头又坐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又放弃了呢?”
“因为‘她’不允许啊。”露娜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是一贯的‘善良病’发作,还是与你们家族的血脉长期融合产生了感情移入,又或者是小早川雪乃的关系,总之她否定了我原本的计划。明明直接取代你的精神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呢。”
“你一开始就是抱着这种想法潜入我家的吗?忍了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呢。”
尽管脑子里想要克制,可是嘴巴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讥嘲的话语。
明明这么多年来一直将露娜当做不会说话的挚友呢……有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相比于我们经过的无尽岁月来说,这短短数年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而已。况且我早早来到小早川家又不是为了近距离欣赏可爱的容器的。复活神与人的麻烦程度完全不同,可不是随便消耗几条生命搭出一个人偶就能搞定的,得花点时间做准备才行呢。”
“是吗是吗,真是辛苦了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幸运的是,这里有我很久之前埋下的结界,稍微修补改造一下勉强还能投入使用。”
“结界?是正宪先生说过的那个——”
“没错,‘用来遮断姬乃身上特殊气息的结界’。”
“听你的语气,似乎这并不是它真正的用途吧。”
“真聪明。遮断气息不过是它造成的现象之一而已。这个结界真正的作用是——聚集并且增幅月女神的魔力。”
…………
我感到了一阵晕眩。
“什,什么意思?”
飞鸟似乎还没能理解,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意思就是,我会突然觉醒奇怪的能力,其实全都是托了那个‘保护我的结界’的福。”
我恨恨地盯着露娜。
“父亲他们会启动这什么结界的也是你搞的鬼吧。”
“没错。虽然变成一只猫什么都做不到,但是姑且还能简单地催眠一下。只要向他们脑子里植入‘这个可以保护你们母女’的观念,他们自己就会想尽办法利用的。”
“这太卑鄙了……”
飞鸟喃喃自语道。
原本以为用来“保护”我的结界,其实是促成我“觉醒”的罪魁祸首。如果没有这恶意干扰,我或许还不至于早早被卷入这满溢着血腥气的漩涡之中。
而露娜达成自己目的的手段,居然是利用家人对我的爱护。
难以描述的感情在胸中激荡。
“这倒不是完全骗人,结界的确可以遮断内侧的月之魔力流出,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异样。你看,来了这么多自以为高明的家伙,所有人都把你当成一个普通的治愈魔法使用者。真是蠢得可以。当然啦,就算他们能感知到,估计也不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人知晓我们的存在。”
露娜的语气带上了嘲弄,似乎骗过了一干魔法师令她感到相当愉快的样子。
“啊,真厉害真厉害。”
我甩给她一个白眼。
她想要成就什么“伟业”,我完全不感兴趣。但是这件事与我的生命息息相关,我必须要搞清楚,露娜究竟要对我们做什么。
“总之,具体的情况我以后会慢慢对你解释,”露娜转过眼珠直直地盯着我,仿佛看穿我想法一般抢先回答了我内心的问题,“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保证你们的安全。”
“……哈?”
我一定是睡太久脑子发晕了。
“抱歉,我没听清楚。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当下的目标就是努力保证你们的安全。”
我望向了飞鸟。很好,觉得自己耳朵有毛病的似乎并不只是我一个。
“你在耍我吗?”我怒气冲冲地转向了露娜,“你该不会这就忘了自己刚才说过什么了吧?”
“当然没忘。正是因为她否决了我的方案,所以才产生了保护你们的必要性。由于她主动出手帮助你们,导致姬乃与她的结合更为紧密了。这种情况下姬乃如果出什么问题的话,她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精神也会因此受到重创的。这是必须要避免的情况。当然这样的备选方案很早就已经建立,所以我才会去找寻飞鸟这样的人来作为护卫。不过她会再度参与到这件事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巧合就是了,毕竟第一次劝诱失败的时候我基本就已经放弃她了。”
“咦!?我,我吗?”
原来如此,飞鸟是以这样的形式与我产生最初的关联的吗。
我似乎已经能窥见露娜思考的一角。
露娜的所作所为全部是以我身体中的“她”作为最优先事项。为了“她”,可以干脆地牺牲我的存在;“她”不允许,露娜便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计划;现在甚至还要保护与“她”互相依存的我。
……真是让人嫉妒啊,“妈妈”。
想到这里,实在是对露娜恨不起来。
她与飞鸟或许没有什么不同。盲目地守护着唯一的存在,甚至牺牲一切都毫不足惜。只不过她的“公主”不是我而已。
可一旦将她与飞鸟联系在一起,我便开始担忧别的问题。
那是我曾经目睹过的,并且不希望再度在身边看到的惨剧。
“你打算怎么复活那个人?……用跟爱德华一样的手段吗?”
果然,当我提到爱德华的时候,飞鸟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原谅我飞鸟,可是我不得不问清楚。
我可以接受与伤害过我们的人合作,但是某些原则问题绝对不能模糊。
或许是理解了我的意图,飞鸟也抬起头,紧紧盯着露娜。
而被我们逼视着的黑猫,却毫不在意地叹了口气。
“如果牺牲区区人命就能复活她的话,我也不用这么费力了。哪怕是一座城两座城,血洗一下也没关系。可惜事情没这么简单呢。”
露娜抬起一只爪子,做出类似摊手动作的同时轻轻叹了口气。
语气像极了玩笑,但我能感觉到,她是认真的。
真是复杂。没想到与我朝夕相处的猫咪,竟然是这种程度的疯子。
“不过你们可以放心,短时间内我大概是不会做出你们忌惮的那种行为的吧。”露娜随即口风一变,直指我们的担忧,“当然了,未来谁也无法保证。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们就亲手来阻止我吧。”
“那,那还用说吗!”
飞鸟显得有些激动。这也难怪,她恐怕还没整理好心情,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露娜吧。别说她了,我也是一样。
究竟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不知是敌是友的家伙,恐怕需要一段相当的时间来摸索。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我与飞鸟都不想见到露娜做出我们无法原谅的事情。
“姬乃呢?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还能说什么呢?最为迫切地想要了解的问题——露娜的动机和行动原则已经大致弄清楚了,诸多细节问题可以日后慢慢盘问,剩下的就只有我们与露娜的关系了。
与飞鸟两人身在异乡,身边可以依靠的对象就显得格外宝贵。可是露娜真的能成为那样的角色吗?
“我们……能信任你吗?”
思前想后,还是这样问了出来。这或许就是我软弱的体现。
“我想大概不行吧。”
露娜的回答并没有出乎意料。
“你们应该学会自己判断,而不是依赖我这种不可靠的猫。不过,我说过会保护你们,这并不是谎言。这一承诺的期限大概会直到你们自然寿命的尽头吧,如果这种东西还存在的话。”
露娜的话语中有让人明显无法理解的东西,可她所作出的承诺足以令我无视那些。
“在我成为你们敌人的那天来临之前,我将一直是你们的朋友。”
简短的话语带着莫名的说服力。露娜径直来到我面前,像往常一样趴下,倨傲的表情就像是在说“特别允许你抚摸一下”一样。
我在内心轻轻叹了口气,也重复起已经不知做过多少次的动作——伸出手轻轻抚过露娜柔顺的黑色皮毛。
这便是期限不明的“临时同盟”成立的暗示。
“姬,姬乃……”
飞鸟向我投以不安的眼神。
“没关系的,露娜没有说谎。”
听到这样的回答,飞鸟尽管显得有些难以接受,可还是点了点头。
我自问并不是如此容易轻信他人的人,可是有个声音告诉我,“相信她吧”。
那是来自我意识最深处的,另一个声音。
不知是因为“妈妈”的声音还是我自己本身就想要相信露娜,最终我还是接受了这样的局面。
所谓的天真应该就是这样了。
“不过你还好意思说呢,昨晚那么危急的状况你都没出现,这也算是保护我们?”
心里接受了嘴上还不肯退让。没办法,我就是这副样子了。
“饶了我吧。不是说了吗,我现在能做到的也只有简单的催眠而已,而且是在对方没有戒心的情况下。直接冲进战场等于送死不说,我的存在也只会让场面变得更混乱而已。能够帮助你们度过一开始的难关就已经尽了全力啦。”
“行行行,我知道了,谢谢你还不行吗。”
我抚摸着露娜的手微微加上了点力道,露娜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那个……我也是。如果不是露娜帮助的话,我可能就没办法再见到姬乃了。谢谢。”
尽管还有些不知所措,可飞鸟还是规规矩矩地向露娜道谢。
“……真是两个可爱的小丫头。”露娜半是叹息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有件事情你们要切记,姬乃最好不要过度使用治愈能力。”
“过度……是什么意思?”
“嗯,这有些难解释呢。普通的治愈伤口不会有什么问题,再怎么严重的伤势,只要努力一下总归能治好的,只不过消耗会有所不同。这都还在‘度’之内。只是,不要妄想复活临近死亡甚至已经逝去的生命,理由我想你能明白的。”
我立刻想起了在那个神秘的花海中进行的一系列对话。
“……会死吗?”
“没错。足以使人复活的魔力,你的精神是不可能承受的。就像潜水一样,在深度普通的区域,人们可以自由自在地畅游,然而一旦下潜到深海,便会被水压碾得粉碎。当然我想她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掉,多半会选择与你的意识融合来补强你的灵魂吧。如果真的演变到那一步……”
露娜没有再说下去,然而我能想象到被她隐藏的后半句究竟是什么。
到那时候,名为小早川姬乃的意识,将不存在于这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难得缓和下来的气氛,又因为这麻烦的问题而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唔……我不管啦,该干啥干啥吧!
“也休息的差不多了,飞鸟,去找那个臭……戴维会长吧。”
我无视微妙的气氛,强行终结了对话。
“不用再坐一会儿了吗?”
“不用啦,我可没那么娇气。”
嗯,这话从一个没体力家里蹲嘴里说出来可真是一分钱的说服力都没有。
不过为了不让飞鸟担心,我还是打起精神,用尽可能轻盈的动作跳下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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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娜不想在人前暴露自己是一只会说话的怪猫的事实,所以她便留在休息室,只有我和飞鸟两个去找寻戴维会长。
“…………”
总觉得我们离开的时候,露娜一副似乎想要说什么的样子,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出声。还是不要太在意了,毕竟本来就是个谜团众多的怪家伙,肯定还藏着大把的秘密没有说出来吧。
飞机航行十分平稳,如果不是窗外湛蓝画布上不时流淌过的雪白云朵,我实在很难意识到自己身处数千米的高空之上。
仔细想想,关于飞机的记忆多是儿时,基本都已经淡忘,因此新鲜感还是十分充足的。
所以,我没走出多远便不由自主地驻足在舷窗之前。
飞鸟也不得不苦笑着一同停下了脚步。
抱歉啊,我也知道现在正事要紧,但就是忍不住嘛。
这样近距离观察天空对目前的我来说可是稀少的体验,毕竟最近这些年基本都处在半禁闭状态呢。
形状各异的棉花糖,仿佛触手可及。部分过于接近的云朵,被机翼包裹的气流搅碎,化成了半透明的瀑布。
天空比起在地上仰望时颜色更深,宛如大海一般湛蓝。
刺眼的太阳似乎也因为接近而变得巨大起来。
真是奇妙。明明是司空见惯的事物,改变距离之后便会变得如此新奇。
“哇……”
身边也传来飞鸟漏出的小声的感叹。
说起来,她与我不同,恐怕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坐飞机呢。一开始还是一脸无奈地陪我站在舷窗前,现在整个人都快贴到玻璃上了,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姬乃君,飞鸟君。两位已经休息好了吗?”
可惜这令人嘴角上扬的温馨图景,被不识相的声音打断了。
没办法,打起精神来吧姬乃。从现在起就是独自面对的时候了,可不能露出空隙呢。
于是我转过身,打起十二分精神,调整到最佳状态。
“托您的福,已经不要紧了。非常感谢您……”
就在我努力做出最自然的笑容时,一阵难以抵挡的睡意突然袭来,身体在顷刻间失去力气,视野也变得一片模糊。
咦?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才刚睡醒……
我根本不及反应,意识便沉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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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戴维会长突然搭话,令我猛地哆嗦了一下。
唔……过于在意窗外的景色,就连他来到身边都没察觉,真是太不应该了。
可是,毕竟是第一次坐飞机,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太过新奇了。真是的,自己都是这幅模样,也没资格吐槽姬乃好奇心旺盛了。
我急忙随着姬乃一起转过身应对戴维会长。
——或许真的是刚刚闯过了惨烈修罗场,令我的神经过度放松吧。以至于我彻底忽视了不断发生的异常,忽视了不断响起的警报。
“姬乃!!!”
微笑着向戴维会长打招呼的姬乃,突然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姬乃!姬乃!!”
——不,并不是毫无征兆。你一直都明白的,不是吗?
我拼命地呼喊着,意识深处响起的不祥声音令我极度不安。
可是姬乃没有醒来。不管怎么摇晃,怎么喊叫,她就如同陷入永眠的睡美人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全身在一瞬间变得冰冷。
姬乃,姬乃她……
“飞鸟君别紧张,姬乃君只是睡着了而已。”
镇定的声音,帮助我理顺混乱的思考。
“戴维会长,姬乃,姬乃她……”
“没关系,至少没有生命危险。冷静点,深呼吸。”
戴维会长原本慈和的眼神此时显得坚定而不容置疑,我不由自主地依照他的指示深吸了几口气。
随着肺里的空气被完全置换,一片空白的脑子也开始渐渐恢复正常。
确实,姬乃仅仅是睡着了而已。身体温暖而柔软,胸口微微起伏,浅浅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最关键的是,依赖于姬乃才能生存的我并没有死,这也证明了姬乃生命无忧。
可是生命无忧,并不代表安然无恙。
“唔,可是突然睡着总有些蹊跷啊。”
戴维会长不经意的喃喃自语,如同一道闪电撕开了迷雾。
确实蹊跷,然而并不是全无征兆。
“代价”——这个词突然浮现在我脑中。
“那姬乃可要小心,别消耗魔力过度倒下了呢,那样我会很担心的啊。”——当初半是玩笑的担心,终究还是变成了现实。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们所背负的伤痛,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沉重。
透过舷窗,依然可以看到朗朗的晴空,然而我们的前路,却已蒙上了淡淡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