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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和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先去了内医堂,就算心里再火急火燎的,他面上也没有太多焦急之色,只是那脚步快的,季严思在后面都差点跟不上。
季严思恐怕是最清楚自家干爹对干娘深厚情谊的人了,这会儿哪里不明白干爹的心情,一句话不敢多说,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着进了内医堂。
宫中宫女太监们一旦生病那就极为麻烦,因着大部分宫人都没有资格,让那些给贵人看病的太医给他们看病,再者治病的药也不是那么好得的。
同在宫中当值,太监和太医们的关系其实大多不错,至少比跟外朝廷那些官员们的关系要好。太医给主子看病,少不得要主子身边的太监们帮衬,有些时候这些不起眼的奴才几句话,一个提醒,就能救命。
同样的,太监们那再贪得无厌,对这些太医们的态度都很好,毕竟谁都不清楚自己日后会不会有生病求人的时候。
季和在皇帝身边伺候,经常能见到太医,一来二去,也有那么几个交情好的,这会儿他有事求上门来,人家也不会拒绝,直接背上医箱就跟着去了。
“秋冬之交,最易得风寒了,没注意身体着了凉……”那太医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看了一眼床上紧闭双眼颦着眉头的檀绣,接着对站在床边等待的季和说:“还有就是,她似是忧思过度,有什么事郁结于心,肝气窒郁。”
身体上的毛病他有办法治,心里的毛病,他可就没办法了。
这位杨听松杨太医,一贯与季和交情不错,近些时候他听说季和寻了个对食,还在好奇到底是谁能被这位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看中,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从前慧静太后身边那位檀绣姑姑,顿时恍然大悟,要是这位的话,确实招人喜欢。
杨太医与一众共事们都对此感到十分好奇,他那位之前常给慧静太后请脉的同僚还信誓旦旦的断言说,檀绣姑姑必定不是自己愿意的,说不定就是季司公以势压人。杨听松对季和还算有那么几分了解,当时为他辩解了两句,可如今一看,杨太医也不大敢确定了。
看这檀秀姑姑分明一幅郁结模样,甚至都病倒了,很有可能就是被强逼的结果。杨太医径自猜测着,看檀绣的目光不由得带了两分可怜。季和这样的人精哪里会注意不到杨太医的表情,可是他没说什么,没发现似的客客气气的请他写了药方,又请教了些需要注意的地方,然后就亲自将他送了回去,顺便抓好了药带回来。
檀绣中间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喝了苦涩的药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她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夜里了,桌上一盏灯烛啪的一声爆出一个烛花,房间里只有她和坐在床边的季和两个人。
季和呆坐在那,手边一盏早已凉透了的茶,目光定定的凝视着身前虚空一片的地方,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入神的连檀绣醒来都没发觉。
檀绣躺在那,只觉得脑袋里一阵眩晕,仿佛被人用锤子狠狠锤过无数次,浑身虚弱无力,嗓子疼的厉害。因为出了汗,身上的衣服都黏在了一起,不舒服极了。她身上还压着厚重的棉被,难怪她之前梦中总感觉被什么压着动弹不得。
她眨了眨眼睛,把手从被子里探出去,碰了碰季和放在床边的手。季和惊了一下,回过神来。看到檀绣醒了,他面上露出一丝惊喜神色,靠近来轻声问:“醒了,身上还难不难受?头晕吧,饿不饿?等一等,我给你倒杯热水来。”
他把檀绣的手仔细塞回了被子里,起身去桌边倒了热水回来,见檀绣要起身,一个跨步上前扶住她不让她起身,“就躺着吧,要坐起来又透了风进去,一身的汗沁湿了,别又着凉。”
说着,他一手托着檀绣脑袋,一手端着温热的水凑到她唇边,给她喂了下去。檀绣乖乖的就着他的手喝了水,干涸的嗓子润了润,才觉得好受了点。
“还要水吗?”
檀绣摇摇头。季和坐回床边,又给她掖了掖被子。他看着檀绣烧红的脸颊,有些虚弱的神色和显出疲惫黯淡的眼睛,忽然叹了一口气,“你不要担心,我明日就给定王求情。但你也知道,我就是个奴才,我的话在圣上面前也没什么很大的作用。”
谭绣病了,杨太医说她思虑过重郁结于心,季和坐在她床边守了一天,心里煎熬万分,一会儿想檀绣说不定真的对定王有情,不然不会见他不答应就急的病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样胡思乱想猜测檀绣,实在卑劣的很。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最后还是决定等檀绣醒了,就答应了她昨日说得那件事。檀绣跟了他,什么都没要,就这提了一个请求,他还能如何,还真的能不答应然后让她心里疙瘩吗?
檀绣还没醒的时候,季和不知道看着她的睡容发了多久的呆,那心里的酸涩,喝几杯浓茶都压不下去。他要真的去圣上面前给定王求情,圣上有很大的可能会怀疑他投入了定王麾下,这么多年他之所以能一直往上走,得到圣上的微薄信任,就是因为他没有偏向太子和定王其中任何一个,可现在……
季和压下心中种种思绪,说出了这一句话,可他说出口,才发现檀绣的表情并不高兴,她甚至抿紧嘴唇看上去更加不高兴了。
季和猜测着她的心思,又试着说:“虽然我的话不怎么管用,但是我还认识几个朝中的人,若是定王真的要遭罪,我便想想办法……”
他还没说完,就被檀绣打断了。她就像个发怒的小猫,原先还乖乖的靠在人脚边睡觉,忽然被人拽了尾巴似得蹦了起来。
“你是不是怀疑我和定王之间有什么?”檀绣也不顾自己还病着,被子一掀坐了起来,她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脑后,额前几缕黑发粘在颊边,衬得脸色更加惨白没有血色。她定定看着季和,眼睛盯着他,声音有些干哑的问:“你是不是怀疑,我是为了定王,才会愿意跟你在一起的?你觉得我在你身边是想让你为我做什么,对吗?”
季和被她看得心头一颤,又见她只穿了一身汗湿的中衣坐在那,忙安抚道:“我怎么会这么想,檀绣,你先躺下把被子盖好。”虽然他之前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当着檀绣的面承认,只能苦笑着去按她的肩试图让她躺下。
檀绣坐在那眼前一阵发黑,也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怎么样,耳朵里嗡嗡的耳鸣。可她还是不肯顺着季和的话躺下,而是接着说:“你总是这样,心里想着什么,胡乱猜测什么,自以为是,从来不肯与我说。”
季和是这样,她又何尝不是这样,不然他们上辈子也不会蹉跎成那样。檀绣忽然觉得眼睛里一酸,很想哭出来。不是重生了,上辈子就能当不在了,她身上承载着的是足足两辈子的爱恨纠葛,沉重的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
人但凡病了,总是格外脆弱。季和的手一碰到檀绣,就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再一看她眼里含着泪,似乎格外委屈,顿时心软,声音也霎时软的毫无脾气,“都是我不对,我胡思乱想,檀绣别生气,来,你先躺下再好好说,病还没好呢。”
“我不!”檀绣像一个跟大人使小性子的孩子。
季和哪里见过她这样,愣了愣,随即一脸无奈的拉起被子往她身上披,一边道:“咱们讲讲道理,先别发脾气,好不好?”
檀绣想也不想就回了句:“谁教你要了我,你是我男人,我就是不讲道理你也得受着!”
檀绣说完,根本没意识到什么,还在那气的头疼,结果眼睛一抬竟然看到季和不知道为什么高兴起来,笑的眼睛都弯了,顿时又委屈又莫名其妙的瞅着他,“而且我哪里不讲道理,你不理我,我想多解释两句你也一副不想听的样子。”
“我让你去皇上面前给定王求情,又不是为了那什么定王,也没有想让你真的替定王做事,我都说了随便说两句就可以了,你是听不明白吗?平时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就听不出来我的意思呢?”檀绣咳嗽两声说:“我知道皇上会开御笔司,会选定一个人兼这个值,你和徐详都想要那个位置。徐详是太子的人,很快太子就会在皇上面前推荐你。”
听檀绣说道这里,季和原本的笑脸一变再变,从诧异到疑惑,最后变成了若有所思。
如果是这样,他就明白檀绣为什么要让他在皇上面前为定王求情了。太子要是表露出推荐他的意思,皇帝会怀疑他投靠了太子,说不定就会为了避嫌,不让他沾那个位置了。要是在那之前,他稍微表露出对定王的偏向,圣上觉得他两边都有牵扯,反而不会那么忌惮。
太子这个人,年纪越大越蠢,他做这种事,其实对他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只会让皇帝对他的印象更加不好,并且觉得他手伸的太长了。很明显,只有徐详才会为了他自己,撺掇太子这么做。他知道徐详是太子的人,可他也一直觉得,徐详不一定会一直站在太子这条船上。
就像是檀绣说得那样,他不用花大力气为定王做什么,只说两句表个态就可以了。只是,太子真的会向圣上推荐他?他都没有得到消息,檀绣又是如何知道的?
季和在这宫中生活惯了,这种时候下意识的就开始怀疑猜测起来,哪怕他心中珍爱檀绣,对她宽容厚爱,可遇到这种事也是本能的在脑中开始弯弯绕绕的阴谋论。
要是换个人,也许不一定能看出他平静的表情下在想什么,可是偏偏檀绣看的出来。
“你又在怀疑什么?”檀绣面无表情的问,“要是我告诉你,最后是平王夺得了这个皇位,你是不是又要怀疑我是平王的人了?”
季和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讷讷的看向檀绣。虽然檀绣现在被他包在被子里,还病着,一点气势都没有,但他对上檀绣的目光,猛地就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也不知道哪来的。
他刚想说什么,檀绣却一倒头栽到了床上,卷着被子背对着他,闷声说:“这个消息怎么来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但你可以自己去查证,究竟要怎么做,我想你也清楚,我不会管,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我在你身边,真的没有其他的目的,只是想在你身边而已。”
她说完就缩在床角一动不动了,只露出一把黑色的长发,越发像个可怜巴巴被人欺负了的小猫儿。季和站在床边,脑子里那团勾心斗角暗中谋略全都散落一地,就剩下一颗被檀绣三言两语扔进油锅里的心,刺啦刺啦的疼。
季和心想,我怎么能怀疑檀绣呢,她还在生病,我也不能跟她置气。
想着,他脱了鞋爬上床,把手搭在被子上,“檀绣,你在生气?你还病着呢,可别气坏了身子。”
檀绣对着床里侧,红着眼睛拈着被角擦了一把眼泪。季和看到了,心疼的膝盖都软了,跪坐在床上弯下.身去,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眼泪,慢慢的说:“我不怀疑你,我那臭毛病,以后一定改,怀疑谁都不怀疑你。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有些事不想说就不说,我也不问,这样好不好?”
他轻声哄了一阵,一直面向床内侧的人终于扭过了头来,拿一双红眼睛瞧着他,“我说什么,你都信?”
好不容易把媳妇哄过来了,季和哪还敢胡乱说什么,就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真诚的点头,“信,我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