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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黑色小轿车奔驰在南京大街上,值勤的国民党交通警察看见车头插着一面星条旗,慌忙亮开绿灯放行,汽车一路畅通无阻,最后开到一栋钢筋混凝土结构的白色楼房前停下,门口站岗的两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立正敬礼,并打开大门。汽车开进院子里停下,从前排下来一个美军上尉,他走到后排,打开车门,里面走出巴尔高特。他快步走进一楼大厅,门口一个黑人仆役引导他走到西侧一扇房门前,开门让他进去。
一个六十多岁,须发斑白,脸型瘦长,穿黑色华达呢双排扣西服的美国老者坐在考究的樱桃木写字台前正低头写材料,他的背后靠墙放着一面卷起来的星条旗。星条旗旁边是两只涂绿漆的钢质保险柜。墙的上方挂着一个用桃花木做成的美国国徽。他是美国驻南京联络处主任本杰明·雷纳德。这时他发现有人来了,就抬头瞅了来人一眼。
“您好,主任阁下。”巴尔高特一边向他敬礼一边打招呼。
“您好,将军阁下,请坐吧。”雷纳德向他点下头。
巴尔高特坐到写字台对面的棕色呢绒长沙发沙发上,长沙发前面是一张玻璃茶几,茶几两侧各放一张棕色呢绒长沙发。那个黑人仆役端着一杯咖啡走进来,把咖啡放到茶几上,然后退出。
巴尔高特注意到雷纳德的办公室带有浓厚的中西合璧特点。东墙靠墙是四只枫木多层书架,南边两书架里陈列着外文书籍,北面的陈列着中文书籍,一些书籍还是用中国传统的深蓝色布面书匣包装着。书架上面挂着两幅中国山水画横幅。西墙靠墙放着一只多层枫木博古架,里面陈列着精致的中国陶瓷工艺品和山水盆景。博古架上面挂着四幅中国古诗条幅。博古架旁边是壁炉,壁炉过去是一张橡木条桌,上面放着一台美国造收音机。
“主任阁下,我今天找你,是希望抛开官方身份,就我们共同感兴趣的问题进行一次坦率的私人谈话。”巴尔高特一边拿汤匙搅着咖啡一边说,“本,你不会反对吧?。”
“我很高兴你称呼我的爱称,巴勒,我很愿意与你进行这种谈话,请吧。”雷纳德继续低头写材料。
“本,我听说你有很多中国朋友,他们喜欢称你雷先生,有的干脆喊你老雷。”他特意用中国话说“老雷”,见雷纳德点头,就狡黠地挤挤眼睛,“请问,老雷译成英语怎么说,是说OLDLEI还是说LAOLEI?”
“那你必须喊我LAOLEI,如果你喊我OLDLEI,我就控告你侮辱我的人格!”雷纳德这时突然停笔,抬头冲他一瞪眼。
“奇怪,中国话‘老’在英语里就是old的意思,您为什么却不接受OLDLEI?”巴尔高特喝了一口咖啡,故意装出惊讶。
雷纳德拿起笔,继续低头写材料,“在英语里,old除了表示老,还有陈旧、过时、淘汰的意思,就是说,old在英语里是个贬义词。而在中国话里,老除了表示年龄很长之外,还有成熟、丰富的意思,老象征着尊严和地位。比如老臣、老师、老兵、老乡、老将军,老英雄、老先生,噢,国民党、共产党都有老党员、老干部、老部队。”他用中国话说出一连串的“老”字。
“您说得对,可是,我也听中国朋友说,中国人特讨厌老奸巨滑、老于是故、老油子、老痞子、老土匪,噢,还有老流氓!对吧?老雷。”巴尔高特又l了一口,奸笑了一下。
“这恰恰说明老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和身份,即便是老土匪、老痞子、老流氓都比新同行老谋深算、老练、老辣、老道!”雷纳德停下笔,抬起头看着巴尔高特,微笑起来,“亲爱的巴勒,你到我这里,好像不仅仅是为了探讨老在中西两种文化中的差异吧?”
“当然,用中国人的老话说,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巴尔高特把咖啡放在茶几上,翘起了二郎腿,“本,您还记得去年11月,我和您的一次谈话吗?”
“噢,我记得,当时你说我们可以用武力消灭共产主义势力。我没有马上反驳你,只是对你说,你的大胆假设非常好,但是这需要小心求证。”雷纳德微微一笑,“怎么,将军现在有什么可以求证的证据吗?”
“当然有,”巴尔高特站起来,背着双手,晃着脑袋,“我今天刚从云州来,四天前在云州,我亲眼看见了一支****军队向政府军投诚的全部过程,一万九千零一名军官和士兵站在一起,场面太壮观了!据政府军的军官说,这么多人集体投诚在****历史上还是头一次,今后还将有更多的****军队投诚。这就说明中国共产党在中国政府军强大的军事打击下已经分裂瓦解,正在走向失败。”
雷纳德端起写字台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斜眼瞅了他一眼,摇了摇脑袋,“噢,你说的就是那个胡腾霄吧。我提请你注意一点,他的部队并不是共产党的老部队,他的投诚对共产党有些反面影响,但不是灾难性的。另外,我刚得到一份最新消息,今天凌晨,他和他的部队已经被共产党消灭了。这说明,共产党并没有陷入全局性的混乱和溃败,他们依然能控制住整个局面。”
他放下咖啡,起身走到巴尔高特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我有好几位中国知识分子朋友,他们在政治上是支持******的,前天,他们告诉我,他们分析了一下当前的战局,认为******不可能赢得全面胜利,最好能立即停战。他们的看法,我是赞同的。为了我们美国的利益,我们应该支持停战。所以,我正在写一份呼吁******先生接受停战的备忘录。”
巴尔高特咂了咂嘴,有些不服气,“本,我仍然认为中国共产党正在走向失败,赞成这个观点的除了胡将军,还有另外一些****人员,用共产党的话说,他们可都是共产党的老骨干。”
龙头镇,一户农家小院的西厢房里,罗正平坐在炕头上,趴着小方桌,瞅着墙上一幅发黄的鲤鱼跳龙门年画,思考着昨天在这屋里跟谷雨常戈的谈话。
江淮部队北撤黄淮以后,官兵们原先持有的江淮币无法在黄淮使用,引起很多官兵不满,于是尽快兑换黄淮币成了当务之急。但谷雨认为,这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抗战期间由于被日寇分割封锁,各解放区军事上各自为战,财政金融上也是各自为政。但是抗战胜利后,各解放区已经连成一片,全军开始统一部署联合作战。今后大兵团跨区远距离作战将成为主要作战方式,部队每到一地就得兑换新区货币的做法显然太麻烦。所以,从各解放区联系日益紧密的大趋势考虑,建议党中央成立统一的中国解放区银行,发行全解放区通用的统一货币。谷雨还把设想中的统一货币取名解放币。谷雨等人的想法很快得到了回复。几个月以后,****中央下令筹备中国人民银行。1948年12月1日,人民币横空出世了。
谷雨的话让罗正平兴奋不已,这个设想无疑蕴含着深远战略意义。国民党1927年上台以来,其统治区从未实现货币统一。一些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和地方军阀控制区都自行发行地方货币,抵制国民党中央政府银行的法币。虽然国民党政府一再削藩,但直到抗战胜利后,仍有西藏、新疆、青海、云南、广西、山西等地还在发行使用本地货币。此外国民党统治区还有美元、英镑、法郎、墨西哥银圆等多种外币也一直流通使用。此时,罗正平脸色涨红了,“解放区统一货币就是鲤鱼跳龙门呀!这个金融上跳龙门要比军事上跳龙门更有战略意义哟。军事胜利保证我们在国内立足,而货币统一将保障我们在国际上立足。”他说对了了,人民币问世后,不仅迅速在国内立足,而且在以后的岁月里,人民币还相继超越多种外币,在国际货币市场上开始叱咤风云,逐鹿天下。
一直沉默的常戈抬起头,歪着嘴,神情冷冰冰地,“你先别想得太远,还是先想想眼下找谁兑换黄淮币吧?我听说,黄淮边区银行已在去年十月就转移到东岳山区了。”
现在,罗正平品着常戈昨天的话,突然眼睛一亮,如果让随军北撤的江淮银行与黄淮银行合并,两家银行先搞出一个合理固定的两种货币流通兑换价,江淮币不就可以直接在黄淮流通了吗?他正在思考着,忽听外面有人喊“报告”,就应了声“进来”。
一个青年干部夹着皮包走进屋子,他本能地关上房门,插上门闩,然后走到炕沿,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罗正平,小声说:“这是北极星和南天竹送来的情报。”
罗正平打开文件夹,发现两份情报内容基本相同,都说江北行营有两名中将过去是独立一团老人,参加过南昌起义和后来的反蒋活动,并附有他们的照片。其中一人还是大革命时的共产党员,后来因为不服上级负责人给自己的处分,一气之下脱党了。脱党五年后参加了国民党。他俩都没有出卖过跟他们认识的同志。所以,北极星和南天竹都认为,鉴于他们没出卖过共产党员,又都参加过反蒋斗争,建议组织上设法争取他们,一是让他们提供情报,二是找机会举行战场起义。
罗正平放下文件夹,从炕上走下来,两手叉腰,低头思考着说:“他俩的情况组织上早就知道,我听周副主席讲过,当时对那个人的处分是不公平的,后来中央还下令撤消处分。可惜,他当时没接到中央通知。现在想争取他俩,当然可以尝试一下。不过,你必须告诉北极星和南天竹,上级自有争取他俩的渠道。北极星和南天竹不许越厨代庖,不经组织上同意,不准在他俩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这是地下工作的基本原则。”
金堰,江北行营,陈墨山办公室,陈墨山这会儿和衣躺在写字台对面的长沙发上闭目养神,雷参谋走进来,立正报告,“陈长官,据我们几支骑兵搜索队的反复搜寻,在白塔镇周围的大片盐碱地上没有发现大量脚印。就是说,没有发现****大部队运动的踪迹。”
陈墨山靠着沙发,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弹。“你要告诉我什么呢?”
雷参谋咬了一下嘴唇,“据胡腾霄逃出来的部下说,进攻白塔镇的****是他们的王牌第一师,也就是陈长官起家的老部队。由于我们没有对这股****发起合围攻击,结果失去了一次歼灭****王牌的宝贵战机。”
陈墨山顿时火冒三丈,他刷地站起来,指着雷参谋,咆哮道:“你******的混蛋!居然敢揪老子的小辫子!”
雷参谋顿时涨红了脸,他愤怒地瞪圆了眼珠子,本想跟他对吵。但是马上想到自己的身份,只好咽了一口吐沫,忍气吞声但又很倔强的说,“陈长官。您作为长官,可以责骂卑职。但是卑职作为军人,也不能不尽军人应尽的职责。”
“唔?”陈墨山吃了一颗软钉子,不由得愣住了。“你的职责是什么?”
雷参谋挺直胸脯,大声说,“长官想不到的,我们要替长官想到。长官看不到的,我们要替长官看到。”停顿一下,见陈墨山没有吭声,他接着说,“如果陈长官认为自己总是聪明绝顶,不存在想不到看不到的,那就用不着卑职在这里滥竽充数、尸位素餐了。那就请将卑职开缺革职,解甲归田。”
陈墨山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闷好一会之后,他才抬起手,“你呀,你呀。你知道吗?有人说我们江北行营有两个脑子不全乎的人,一个是憨子蒋安邦,另一个就是你,呆子雷平。”
雷平这回没有愤怒,只是微微一笑。“我们跟日本人打仗,跟共产党打仗,吃亏就吃在脑子全乎的聪明人太多,而憨子呆子却是太少了!”
陈墨山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个人呀,就是嘴巴带刺。好了,你出去吧,我还要休息一会。”
深夜,天色阴沉,星星月亮都不见踪影,大地一片漆黑。西北风呜呜地刮着,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尖厉刺耳。
龙头镇司令部大院,十几个哨兵持枪肃立,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四周。屋子里灯光隔着紧闭的窗户往外散发出来,照到哨兵的枪刺上,反射出一丝英气。
堂屋里,黄淮和江淮两家的干部们全部到齐,也许是第一次开这样的会,所以大家都有些拘束。江淮干部全部坐在长桌这边一侧,坐在对面一侧的全部是黄淮干部。
石川首先起身讲话,他的脸色被墙角火盆吐出的火苗映照得通红,但他的神情却很严肃,“同志们,在正式开会之前,首先要告诉大家一个不幸消息!我们党大革命时期的老党员,我军卓越的政治工作者和统战工作者金楷同志,于今天清晨七点光荣就义!金楷同志曾在黄埔军校做过政治教官,和******、陈墨山等人都有一些私人交情。他被捕后,******亲自写来劝降信,陈墨山等人亲自出面劝降,他们许愿,只要金楷同志发表一个愿意跟******再度合作共事的声明,就给他高官厚禄。但是,金楷同志严词拒绝了。敌人劝降不成后,就在今天早晨杀害了他。同志们,为了缅怀这位直至生命最后一刻都没有丧失共产党员气节的好同志,我提议,全体起立,向金楷同志默哀一分钟!”
干部们都站了起来,摘下军帽,低下了头,不少人都涌出了泪水。此时,屋里十分安静,外面的风声都能听得出来,呜呜呜。
石川擦了擦眼泪,接着说:“默哀完毕,请同志们坐下吧。”
落座后,几个干部一边擦着眼泪还一边愤愤地说:“金楷同志的血不能白流,我们一定要为他报仇!”“金政委在新四军里就是我的老师,我要用战斗捷报来祭奠他!”
石川这会儿打开桌上一个皮包,拿出一份电报,“同志们,现在我宣读中央急电——
石梁谷罗丁暨诸同志:
鉴于当前战事变化,黄淮和江淮两战区实行统一领导,甚有必要。为此决定,自即日起,一,两战区合并后,新战区依照历史沿革称黄淮海战区,成立黄淮海人民解放军,同时撤消黄淮人民解放军、江淮人民解放军。为集中力量粉碎敌人进攻,转变局势,收复江淮,并准备将来向外线出动,黄淮海诸同志团结协和极为必要。在石领导下,大政方针共同决定,战役指挥交谷负责。
二,黄淮海解放军内分军区和野战军,石川任黄淮海军区司令员,梁璞任政委,谷雨、丁亿成任副司令员,罗正平任副政委。谷雨任黄淮海野战军司令员,罗正平任政委。
三,责成石川尽快将部队整编方案上报军委审批。
四,根据战事变化,也需成立黄淮海中央局,撤消黄淮分局、江淮分局,黄淮海中央局成员将另行安排。
中央”
石川读完电报,脸上露出微笑,他随后把电报转给谷雨、罗正平等人。
谷雨见大家都看过电报,就微笑着说:“同志们,梁璞同志现在正在东岳山组织后方支前和处理北撤机关人员伤员转移安置等问题,现在还不能到会,那就不等他了。下面就请石川同志给大家讲讲目前形势和我们的战役设想。”
石川站起来,神情严肃的说,“同志们,目前形势十分严峻,南线敌人已将八个军部署到前沿,还配属了大量的重炮、坦克,估计今后还将有几个军也开到前沿。在北线,敌73军、46军、12军已经占领东岳山附近的铁路线,隔断了我东岳区和金海湾地区、仙山区之间的联系。我们黄淮海战区的范围是不小,但是由于半年来敌人连续不断进攻,很多地区都已变成了游击区。目前我们拥有的几块较大的解放区有鲁河区、东岳区、天海区,仙山区和金海湾区,而现在能连成一片的只有鲁河区、东岳区和天海区。我们面临着被敌人南北夹击、分割包围的直接威胁。我们现在还有一个困难,就是我们的底牌已经被敌人大体摸清。胡腾霄叛变后,把他知道的我军情况全都告诉了敌人。”
干部们听到这里,纷纷锁起了眉头,脸色都阴沉起来。
这时,谷雨面露愧色地插了一句,“我部撤出江淮时,我司令部的参谋小组组长汪静方竟然无耻地携带我方机密文件叛变投敌!这个汪静方是个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和八年抗战考验过的红小鬼,没想到这次撤出江淮,他却经不起考验了!”
“这次经不起考验的还不止汪静方一个,”罗正平也语气沉重地说,“我军主力撤出江淮后,一些留在敌后打游击的干部战士和民兵对前途悲观绝望,就向敌人投降了,敌人从这些叛徒嘴里又掏出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
干部们低头不语。火盆里陪着淡蓝色火苗,散发着阵阵热气,好些人却感觉冷飕飕的。
“敌人知道我们的牌,这当然是件坏事。但是我们如果能因势利导,给敌人产生一种我军大势已去的错觉,并利用这个错觉给敌人来一个大歼灭战,这样,坏事又变成了好事。”
干部们听见石川这话,顿时眼睛一亮,脸上放光,一起注视着石川,听他继续说下去。“我们的设想是,在北线部署东岳军区部队利用东岳山区的有利地形组织多层防御,阻挠、迟滞北线敌人进入东岳山南下。在南线,我集中两个师并配属地方部队伪装成主力在鲁河南岸大修野战工事,严阵以待,摆出一付决战架势。同时,我们再组织鲁河军区地方部队在运河上架设浮桥,佯攻敌人西南重镇云城,给敌人造成我军企图夺路西逃的假象。这样一来,敌人就会想当然地认为,我军已经山穷水尽,为了保住实力,只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往西撤退。于是,敌人为了想消灭我军,就会多路突击,迅速插入我军纵深对我实施合围歼灭。但是当敌人突击部队插入我军后方之后,早已隐蔽多时的我军主力趁机杀出,一举把敌人合围歼灭在鲁河北岸!”
干部们脸上泛起兴奋的笑容,相互交头接耳地小声商议了一下。过了片刻,有个清瘦的黄淮干部问道,“如果东岳军区挡不住北线敌人的进攻,致使敌人长驱直入,一下子冲到我鲁河城下,那怎么办?”
石川笑了,“北线的敌人从北线到鲁河,中间要穿过崇山峻岭的东岳山区,73军军长鲁文才是东岳山人,他深知这里历来又是兵家必争之地,不利于大部队运动却有利于打防御设埋伏,他本人打仗向来是小心谨慎的,走一步看三步,所以他是绝不会冒险疾进的。46军是广西军,12军是东北军,他们都是外来户,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摸黑,更不会轻率突进的。当然,为了预防万一,我提议,由丁亿成同志直接指挥北线阻击战。”
干部们点了点头,这时,丁亿成轻轻咳嗽一下,开始发言。他年过半百,鬓角已经斑白,高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如果南线敌人不向我军纵深分路突进,而是正面平推,我们的伏击计划不就泡汤了吗?”
谷雨笑了,“在整个二战期间,只有财大气粗的美国军队才搞弹药消耗太大而收效却很小的正面平推。国民党本钱小,消耗不起这么多弹药,摆不起阔老哟!”
有一个方脸的江淮干部问:“要是敌人既不突进,也不平推,只是虚张声势,企图拖垮我们,怎么办?”
谷雨比划了一下,“如果不出几个叛徒,没准敌人还真会按兵不动。但是当敌人摸清了我们的牌之后,他们就想跃跃欲试了。因为他们懂得,此时按兵不动,等于给了我们消化困难,解决矛盾的时间。说老实话,我们现在比敌人还希望他们能按兵不动呢。”
石川接着说:“即使陈墨山想按兵不动,但******也不会同意的。有两个原因促使******会逼迫陈墨山立即发起进攻,第一,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反共本性。第二,黄淮海战区里有我国两大河流黄河、长江的下游地区,这两个下游地区好比是两条巨龙的龙头。综观中国历史,得龙头者得天下。如果消灭了我黄淮海部队,敌人的东部地区就将连成一片,就会对我华北、中原、西北解放区形成包围态势。所以******决不会容许我们在他的卧榻之旁酣睡的。”
这时,刚才那个黄淮干部问:“此次歼灭战的关键是鲁河南岸的阻击战,要是打阻击的部队顶不住敌人的进攻,那怎么办?”
常戈一听这话很不高兴,他刷地站起来,神情严肃地说:“自卫战争爆发以来,我们江淮第一师已经打了好几次阻击战了,最近的一次我们坚持了十三天。这一次,我不敢说别的大话,再坚持十三天没问题!撑不住十三天,罪责在我。”说到这里,他瞪了那个干部一眼,“要是十三天里吃不掉敌人,请问,这罪责还能算到我头上吗?”
“好,痛快!”常戈对面一个魁梧的黄淮干部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请组织上把主攻任务交给我们第十师,完不成任务,我宋某人拎自己脑袋交差!”
宋师长坐下以后,石川这时站起来,脸上有些愧色,“江淮同志撤到黄淮后,因为两家钞票不通用,多次与黄淮同志发生矛盾冲突。这件事责任在我,我已和黄淮银行负责人商量过了,他们正和江淮银行搞一个两家钞票流通兑换价的方案,明天就会公布施行。”
天色阴沉,草木凋零。一些发黄枯萎的叶子被呼啸的西北风从枝杈上吹到半空中,来回翻滚了几下,掉到僵硬发白的田野上,但很快又被风吹起来。有几片叶子最后掉到封顶冻的水塘里,被晶莹的冰面粘住,没有再被吹起。
穿灰色军装的战士们和穿杂色衣服的老乡挥舞着镐头和铁锨正在挖土修工事。大家脸色通红,嘴里不住地哈白气。天寒地冻,要把这被冻得硬邦邦的泥土挖开,很不容易。西北风吹在身上,真有刺骨般的疼痛。但由于南岸阻击战和讨胡战斗胜利的鼓舞,大家干劲特别大。有的战士干得起劲。索性脱了棉衣。渐渐地,一条条战壕被挖出来了。
几个腰系白围裙的炊事员从远处的村子走来,他们每人肩上挑着一根发了黄的竹扁担,扁担两头各挂一只盖着圆盖子的木桶。走上阵地后,他们就大声招呼:“同志们辛苦了,快来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噢,还有煎饼卷大葱。”
战士们纷纷丢下工具,走近炊事员。炊事员放下担子,揭开盖子,热腾腾的白气顿时从里面冒出来。
小蒋一手拿着煎饼,一手端着汤碗,走到一棵杨树下坐下来,一边吃着煎饼,一边喝着汤。离他不远,冯滔站在战壕边上,一边喝汤,一边对大家说:“同志们要吃好喝好,还要把事干好,把仗打好。这样,咱们就可以很快转入反攻了。”
小蒋听见这话,忍不住冒出一段顺口溜:“反攻反攻,反到北方。手拿煎饼,口咬大葱。心情不顺,思想不通。有啥意见,想回华中。”
吃完喝完,小蒋放下碗,抹抹嘴,刚要起身,就抬头看见一个戴眼镜、穿黄色军装的干部背着手,瞪着眼睛瞅着他。“站住,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没说什么。”小蒋不认识这个人,懒得搭理。
“站住,你以为你刚才说的没人听见吗?”这人盯着小蒋,神情很冷漠。“反攻反攻,反到北方,……有啥意见,想回华中。”这人重复一遍顺口溜,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你想回华中,是吗?可华中现在是敌占区了,你要回去。回去干吗?哼!分明是叛变投敌!”
“哟、哟,你头上戴的帽子不大,给别人戴的帽子倒不小!”小蒋对这人血口喷人十分愤慨,他瞪圆了眼睛,“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说我叛变?”
“小蒋,不许乱说。”冯滔这会儿走过来,站到赵容面前,“我们这位同志不会说话,有什么缺点可以批评教育,可你刚才说他投敌是毫无根据的。”
小蒋赶紧接腔,“是呀,你也到我们江淮第一师访一访,我是想投敌的人吗?告诉你,我要是投敌,部队从江南到黄淮,我至少有五次机会!我过去没投敌,现在却想投敌了。你说这话谁信呐,恐怕连日本人都不信吧?”
“你说得对,日本人不信,可国民党相信!”这人恶狠狠地说,“你们部队的汪静方过去的投敌机会比你多十倍,而他一直没叛变。可这一次,他却叛变了!至于你,前五次没叛变并不能说明你这一次一定不叛变!”
冯滔嘴巴张得老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蒋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他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来者不善。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继续抵挡这人的进攻。“喂,你说话不能血口喷人!我们回华中并不是叛变,我们是想重建华中根据地。我们在华中打游击,拖住一部分国民党主力,配合北线同志打仗。”说到这里,小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怎么样?我们这个想法不错吧?”
“什么我们我们的,就你一个人说话,哪有什么们?还窗户呢!”这人暴怒地挥舞着右手,咆哮起来。“你一个人说话凭什么说是我们?别人谁说话了?大家都在准备战斗,你却在这里煽动大家叛变投敌,你分明是个暗藏的反革命分子!而且还是个头!”
小蒋张大的嘴巴足以吞下这家伙,他头一次碰见这么不讲理的!他浑身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他直起腰,挺起胸脯,用一种近似歇斯底里的腔调大喊,“操他祖奶奶谁是暗藏的反革命,操他祖奶奶谁是反革命的头!”
“你不要骂誓,你以为骂誓就可以掩盖你的反革命嘴脸了!”这人继续咆哮道。
何大印慌忙走过来,冲着小蒋吼道:“小蒋,你在这里咋呼什么,还不快去干活去!”他随即一摆手,他后边的梁永泉和小毛慌忙上前,一人拽住小蒋的一只胳臂,强行把他拽走了。
见小蒋被拽远了,何大印转身走近那人,满脸堆笑地说:“赵副书记,您消消气,有啥话跟他们的谷司令和罗政委去说,跟这蛮子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这些蛮子也特能胡搅蛮缠,不像咱们北方人直爽。这也难怪,蛮子蛮子,蛮不讲理嘛。前几天为了两家钞票兑换的事,把我都吵得焦头烂额。”
这人狠狠地瞪了远处的小蒋一眼,转身走了。
何大印走近小蒋,冲他一瞪眼。“你小子不想好了!敢跟他顶嘴骂誓,真是混大胆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知道他是谁吗?”小蒋不服气地歪了下脖子。
“告诉你,他是鲁河地委副书记赵容!”何大印凑近小蒋,眼睛瞪得很大,声音却很小,“别看他只是地委副书记,他可厉害呢!你还不知道吧。他在苏联啃过洋面包,有斯大林学生这块金字招牌,在党内可以说是见官大一级。四三年他在延安参加审查干部,他嘴巴一张,好多干部都成了叛徒、特务。后来,幸亏中央对被整的干部又进行了甄别复查,大家这次解了围。”
小蒋惊叫起来:“这家伙怎么能这样整人呢?”
何大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有些事我也搞不懂呀。”停顿了片刻,他见小蒋目瞪口呆,就拍拍他的肩膀,“今天幸亏把你拽走,要不然,你的麻烦可就大了。记住,以后说话别再没把门的。好了,没事了,干活去吧。”
这时,众人突然骚动起来,“敌机来了,敌机来了。”
小蒋回头一看,只见南边天际出现了一架飞机,正快速向北飞来。随着飞机机身渐渐从小变大,刺耳的马达轰鸣声也渐渐从天上传下来。
大家赶紧停下活计,纷纷躲到堑壕里。
敌机飞行员在空中发现了地面纵横交错的堑壕,高兴不已,连忙按动机舱里航空照相机按钮,拍下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等飞机飞走以后,郭林走到冯滔趴的堑壕里,见跟前没外人,就小声说,“营长,听侦察连的同志说,他们发现74军军部有好些漂亮女兵,这就证实了我先前的猜测,你的那个相好的没准就在74军吧?”
冯滔赶紧冲他一瞪眼,小声呵斥道,“别胡扯,她现在干啥子,如今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郭林狡黠地挤挤眼睛,“嘿嘿,有些事还真的不是胡扯就能扯出来的。你过去是地下党,你那口子自然也是地下党喽。干地下党不能没有保护****,而穿上国民党军装自然就是最好的保护色喽。至于你不知道她如今干啥,要是知道了,政委还不派你跟她联系呀?”
“噢?”冯滔眼睛闪了一下火苗,忍不住探出身子,向南边极目眺望。
几辆车身涂着青天白日标志的吉普车奔驰在公路上。第一辆车除了司机,还有三名端冲锋枪的卫兵。第二辆车坐着唐金山和杜松。第三辆车坐着徐励、刘雁、陈书香。第四辆中吉普坐着十几个卫兵。此时,太阳已经转到西边的上空,四下里格外清静,只有汽车马达的轰鸣声和西北风的风声在寂静的空中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