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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21.9.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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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口早已停了一辆马车,车内有人“呜呜”出声,却是桑果的声音。阿宝被扔进马车,桑果果然在内,她也同自己一般,口中塞了布团,两手被捆。车厢狭窄,两人在车内像是被叠罗汉一般被叠放在一处,苦不堪言。

    桑果死命将头伸到阿宝面孔前,拿眼恨恨瞪住阿宝,用眼神讨伐于她: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进。

    阿宝也拿眼瞪回去,为自己辩解,同时欲将责任推到她身上去: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叫你望个风也望不好,还好意思来说我?

    桑果将一对小眼瞪得溜圆:你说的倒是很容易,我如此瘦小,如何敌得过那些会功夫拳脚的臭男人?

    阿宝便以呜呜声作答:我错了我错了,我早该听你的话躲到山东去,都是我发混,莫要再瞪我了可好?

    一场眉眼官司以桑果这方大胜告终。

    马车不过才驶了半个多时辰,两个人胸中直如翻江倒海一般,直至被颠的几欲晕死过去时,马车方才停下来,随即又被人拎到一处屋子内,如同两个破口袋般往地上一扔,两人吃痛,齐齐活转过来。

    阿宝趴在地上,吃力地慢慢抬起头,先看见的一双薄底云靴,再往上,便看见一个一身青衫,墨玉束发的年轻男子。那男子正端坐于一张梨花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叩着,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那男子,阿宝已见过两回,正是在鸳鸯楼内所见的贵人,牡丹姑娘的入幕之宾。

    劲装男子上前禀道:“将军,逃犯已带来。”将两人按跪倒在那男子脚下,却单将阿宝口中的布团取出,绳索拿下。

    阿宝又惊又吓又累,只哆哆嗦嗦问:“你、你是谁?你捉拿我作甚?”再抬眼四周看看,屋内仅有桌椅并一个书架,墙上挂着几柄长剑,也全然不是官府的样子。

    那男子低笑了一声,低下身子看着她,一字一顿:“莫家阿宝,你听好了,我是护国将军周锦延。”

    阿宝头晕了一晕,幸而跪着,两手撑地,无需再承受摔倒在地的痛楚。

    锦延便又笑道:“当初不知怎么竟叫你逃脱,倒叫你多活了这几个月。”

    阿宝心道,我命休矣。但始终还存有一分侥幸,强辩道:“奴婢全然不知道周公子说些什么?什么仇人?什么逃犯?只怕是误会一场,求周公子早些将奴婢姐妹两个放了才好,奴婢亦不会计较周公子滥设私刑。”

    锦延又长笑一声,摇了摇头,笑叹:“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宝货。”

    阿宝愤愤道:“我脸上又没有刻了‘莫阿宝’这三个字,你怎好口口声声就咬定我是她呢?”

    锦延目光在墙上陈挂的一把长剑上略顿了顿,哼道:“要不我即刻就在你脸上刻下这三个字,你道如何?”

    阿宝立即噤声不言。

    他击了击掌,吩咐道:“将人带来。”

    转眼间,便有一个一身仆从打扮的人被带进来,跪在阿宝身旁。阿宝撇了一眼,顿时魂飞魄散。这人却是从前莫府看门老张的儿子张有德。

    阿宝傻了眼,惊问:“你如何在这里?”慌忙摇了摇头,改问,“你是谁?你要作甚?”

    锦延问张有德:“你可认得你身旁这人?”

    张有德先恭恭敬敬叩了个头,回道:“如何不认得?她便是小的从前的主人家的三小姐莫阿宝。”

    阿宝定了定神,冷笑一声道:“你又是谁?我怎么不认识?”又回头睨着锦延道,“我如今被你捉了来,自然由得你说,你说我是谁,我便自然成了谁。”

    张有德便跪着向前膝行两步道:“将军莫要听她胡言乱语!因莫老爷无子,便从小将她当成男孩儿来养,因此将她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顽劣性子。她从小儿便是伶牙俐齿,又是出了名的惹祸精,成日里惹是生非,偏莫家老爷夫人两个拿她当宝一样,生生将她娇惯成莫家有名的鬼见愁,她说谎就像那猪拱白菜一样寻常——”

    侍立在侧的侍卫们便忍不住纷纷嗤笑。阿宝气愤不已,喝问张有德道:“我虽然不认得你,但听你如此中伤诽谤原来的主人,便知你不是什么好人!如此背主的行径,当真令人不齿。你可知‘忠义’二字怎么写你这种小人说出来的话,又有多少可信?”

    锦延见他二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瞧得有趣,便端坐上方,并不发话。

    张有德也不急,慢条斯理地驳道:“我不识字,自然不晓得‘忠义’二字怎么写;你只晓得叫别人忠心,那你自己对别人又如何?为了你,从前老爷赶走多少下人?又打骂多少下人?被撵走的那些人个个是忠仆,可结果又如何?”他喘了口气,又道,“红菱也为了你……红菱她……若不是因为你,若不是因为你,我恨死了你……”至此,他红了眼圈,哽了喉咙,再也说不下去。

    锦延便转头问:“人可带来了?”

    他身前的一个侍卫便道:“人昨夜便已从鸳鸯楼里带出来了,她起初还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莫家三小姐,直到属下跟她说了已发现真逃犯的踪迹,又允她与张有德远走高飞,她才都招了,现已在外面候着。”

    怪道他能出头指认自己,且如此恨自己,却原来因为这个缘故。阿宝瘫倒在地,似被抽走了力气般,喃喃分辨道:“我不是莫阿宝……”声音细如蚊呐,低不可闻,怕是只有自己听到。

    锦延点了点头,对张有德道:“你们两个今后莫要在京城出现了。”从适才听人说已将红菱从鸳鸯楼里带出来时,张有德便面露喜色,此时忙忙磕个头,起身时,避开阿宝的眼神,到底不敢看她,又怕锦延反悔,忙忙转身退下。

    锦延踱至阿宝身前蹲下,道:“你父亲倒也算是个识相的人,知道自己罪无可恕,当夜便在刑部畏罪上吊自杀……比起那严贼,倒要爽快许多。可我终究没看到他头颅落地,终究是一桩憾事……你母亲听闻你父亲死后,也痛快地将自己吊死在刑部大牢,何等的干脆利落?只是不知你父亲怎么竟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你本来若是不逃,眼下在青楼还能留得一条性命……如今罪加一等,只能一死。”顿了一顿,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见你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胆识搭救家人,我给你留个全尸吧。”言罢,拿手挡在嘴边,清了清嗓子。

    他原说过,会给她留个全尸。

    刀身兀自往下滴着血。他双目赤红,长发微散,衣袍染血,面带戾气,有如玉面修罗。阿宝今时今日终于知道他这名号从何而来。

    外头呼啦啦涌进一群侍卫,见此形状面面相觑,个个惊慌,继而纷纷跪下请罪。他前些日子常常孤身一人在祠堂里一跪就是半天,出来后则神色阴沉不定,众侍卫皆不敢打扰他,今日也是远远在祠堂外候着,待听到祠堂中的呼喝声,再齐齐冲进来。好在刺客已被斩杀,将军安然无恙。

    桑果也终于醒来,从香案下迷迷糊糊钻出来,先是被横在香案前的死人绊了一跤,抬头又见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可怕的是那脑袋还与身体分了家。一个东,一个西,两下里遥遥相对。于是桑果眼睛直了一直,又是往地上一栽。

    阿宝依稀记得好像从前有一年,不知是在哪里,也有个跟着自己的婢女也是因为同一个人受了惊吓,连晕两次,跟今天的桑果一模一样。但是脑子太乱,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一年的哪一件事。但那件事的确是有的。

    刀尖刺进她的皮肤,一阵刺痛。阿宝一凛,回过神来,暗骂自己:紧要关头,怎么就失了神。抬眼睨他,问:“堂堂将军,就是如此报答救命恩人的么?

    锦延杀人杀红了眼,无心与她斗嘴,只道:“你当这两个毛贼当真能杀的了我?你的利嘴与厚颜当真天下第一,只可惜仍难逃一死。”

    阿宝道:“我若不说破这两个贼人上香的破绽,只怕你在行叩首礼时早已一命归西,这地上的头颅该换成将军的了吧?”

    锦延微哼了一声,刀子微微用力,阿宝吃痛,咧嘴哭嚎。他微笑,要的就是这样在使她惊慌中慢慢死去的快意。

    阿宝本以为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口大的疤,十八年后又会是一个好女。谁知只不过才被刺破皮肤,就已然疼得吃不住,于是伸手扯住他的广袖,仰头哀求道:“求将军看在我识破两个贼人欲要刺杀你的份上饶我一命……便是你的爹爹,见你杀了救命恩人定然要不高兴的;将军你做人要恩怨分明,有仇便要报仇,有恩就要报恩……我没有害你的你爹爹,却救了你一命。我不要你涌泉相报,只要你放过我一条小命,我今后愿为奴为婢,一辈子听候将军差遣……呜呜呜。”她这几日已瘦的脱了形,又是蓬头垢面,如今红着眼圈,扁着嘴,鼻梁上几粒浅浅雀斑,手里绞着他的袖子,当真是可怜至极。

    他无端端便想起“乱服粗头,不掩国色”这句话来。当即微微俯身,用弯刀挑起她的下巴,笑道:“你这等颜色,若是轻易死了,倒是有些可惜……正巧鸳鸯楼有个空缺,不若去鸳鸯楼吧。”又吩咐人拿来纸笔,对她道,“我说,你来写。”

    阿宝跪在地上执笔,锦延居高临下,一字一句念道:“护国将军府现有一奴,姓莫名阿宝,现年一十七岁,情愿卖与鸳鸯楼李鸳鸯名下为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