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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远离燕京七八十里外的山道上,一红一黑两匹战马疾速跑过。
前头的那人黑衣黑裤,头上带着斗笠,斗笠沿下垂着黑纱,挡住了大半姣好白皙的面容。偶尔风刮起黑纱一角,只有对她极为熟悉的人才能认出来,此人正是被褚直认为已经死了的顾二娘。
顾二娘请缨取睿光帝头颅,功成陷入包围之中,被射成箭靶子坠落城墙而亡。却于此时猛然出现在此处,非但诡异,也着实令人不解。
“师姐,前头就到清平了,咱们歇一下!”紧跟在后同样遮面的少年道。
听声音,这少年是慕迎歌。
一口气奔出七八十里地,又兼荒山野岭,根本无人发现他们的踪迹。顾二娘望了一眼天边悬挂的几颗寂寥的星子,“吁”了一声,让马停下来休息。
慕迎歌利索下马,他本来是在后面,发现自己下了马后,顾二娘还在马上,正要过去扶一下,忽见顾二娘猛地“滑”下马来。两步上前,昏暗里看不真切,却摸到了一手黏腻,那是半干的血液的触感。
“无妨,不小心中了一箭。”顾二娘道。虽有大衍术护体,奈何箭太多,还是中了几箭,其余几箭好说,就是这一箭射在大腿上,妨碍走路。
“这一路上咱们也没撞见什么人,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你伤好了再走。”慕迎歌道。
顾二娘点头,只能如此了。
好在这一路没撞到什么人,现在骑的这两匹马,放在白天一眼便能瞧出是战马,若是被谁瞧见,留了心,弄些蛛丝马迹出来未免让人心烦。
慕迎歌将马上东西取下背在身上,对着两匹马各抽了一鞭,让那马随便跑去,自己则扶着顾二娘向山林中走去。
暂不提顾二娘和慕迎歌寻了个隐秘地方养伤,先说褚直看到那尸身后腰上的红痣,确定无疑是顾二娘了,只觉心头如同万刀齐绞,“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褚陶等人就等在门口,听到动静冲进来时褚直已经昏厥在那快成一堆肉泥的烂尸上了。
好在此时战斗早已结束,褚陶速召军医过来,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参汤,好一会儿,褚直才悠悠回转,跟刚从鬼门关里出来一样。他一眼看见那白布蒙着的人,又扑过去哀嚎。
顾如虎见状,默默走出营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叫他这个留下来收尾的人也颇嘘吁,不过一切都结束了。
大战刚刚结束,有许多事亟待去做,最打紧的是云和进城登基。可褚陶看褚直这个样子,是一点忙也帮不上了。
褚陶叫人把褚直扶到看不见顾二娘的地方,褚直跟没了骨头似的,旁人扶他走他就走,可刚把他放那儿他自己又爬回来了,伏在灵床上痛哭不停,几度昏厥。
军医们担心他这样也活不下去,特意对褚陶说了。褚陶又是伤心又是忧心,可无论跟褚直说什么,褚直都跟没听见一样。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有再多恩怨,再多想说的话,再没有办完的事,也就是这样了。
短短三日,褚直就跟刮下去一层肉一样,眼眶处的皮贴着骨头,他眼眸本又深邃,现在看起来简直有种白骨森森、活死人的感觉,且又像早年那般开始不停地咳嗽,一条帕子没多久就染得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褚陶担心不等顾二娘下葬他就跟着去了,迫于无奈在灌了他些蒙汗药,令他昏睡。因镇国公府荒废已久,便将顾二娘的棺淳送到卧佛寺,请高僧念经超度,于七日后下葬。
顾二娘下葬后不久,褚直身子便轰然倒塌,体寒、气喘、无力,一粒尘土便能令他脸色乌紫,又新添上咳血的症候,好像这两年他身子好转都像一场梦似的。
老太君还在平阳,褚陶想她年岁已高,一向又极满意二娘,把二娘看得与褚直不相上下,如今一死一伤,褚陶也不敢惊动她老人家。偌大的镇国公府连个主母也没有,褚陶不但要忙军务、政务,操劳云和登基诸事,又要照顾褚直,本身也极伤心,没半个月头发便白了一片。
幸得褚飞照料,商议着不如把那为顾二娘超度的高僧请入府中开解褚直。褚陶依言请了来,安置高僧与褚直同住。不知是佛法无边,还是高僧有灵,褚直似乎接受了顾二娘已亡的事实,不再日日枯竭下去,也能勉强进些汤水了。
攻克燕京后,见睿光帝已死,剩余十七州立即宣布效忠正统皇室。
十一月底,云和登基称帝。在完成登基这一件最当紧的事儿后,该赏的赏,该算账的算账。云和没有忘记他许下的诺言:取睿光帝头颅者,封万户侯。但镇国公一脉已经位极人臣,褚陶也拒而不受,顾二娘又无子嗣。所以顾二娘这份封赏就落在了顾家上头。顾如虎本身拜龙虎将军,云和就加封他为威宁侯,封户清河、清远两县,这两个县都距离燕京很近,土地最为肥沃,约有一万五千户。这么一来,顾家几乎是这次封赏最重的一家,但因为顾二娘战功赫赫,人又死了,所以倒无人不服。
新帝本欲加封褚家为异姓王,奈何褚陶拒而不受。新帝一算日子,知不日就是顾二娘七七之日,心想待褚直过了这道坎再说。
且说自褚陶请来高僧开导褚直后,褚直除饮食睡眠之外,俱在灵位前诵经。他每日所食极少,都是些粟米薄粥,睡也不过一两个时辰,浑然不知朝堂变化。
距离顾二娘七七还有七八日的时候,因褚直一直记着回魂夜,就除了不停诵经外,每一刻都在心里祈祷顾二娘的鬼魂能够回来看他一眼。
这一日,他又在灵位前跪了三四个时辰了,李桂忽然带来一个风尘仆仆的小兵。
褚直本不欲见那小兵,那小兵却带来一件属于他的信物。
褚直看见那信物才想起来在攻打燕京之前他交待王甲去做的一件事,面色青白地望着顾二娘的灵位流下泪来。
李桂万分后悔带了这小兵进来。孰料褚直命令他立即准备马匹去平阳。
距离顾二娘七七还有六天,查清楚那件事,一来一回足够了。待他查清了,等到回魂夜,非要找她要个说法!
褚陶进宫去了,等知道褚直去了平阳时已经追不上了。
李桂骑着马跟在褚直后面飞奔,他看着褚直紧紧伏在马背上,没有一刻不在担心褚直会被马脖子甩下面去。他想不明白,怎的爷跟抽风似的想到平阳,去平阳干什么?!断然不会是为了接老太君回来!
褚直现在除了念经,说的话要用“字”来计算。他心里想的他自己知道就是,没有心,也根本想不起来要跟谁说。就算他想说,他又能跟谁说?有“幸”娶到顾二娘的天底下就他一个而已。
呵呵。
褚直悲中带着一缕嘲讽。他泪也哭尽了,无论他是嘲是恨是怨,无论他看得多明白,想的多透,他还是心甘情愿如她所愿。
即使,她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心,也根本没有等他。
……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照亮大地,也照亮了平阳城及其附近的村落。
随着新帝登基,本来就为义军占领的平阳第一批享受到了和平的安宁。虽然寒霜降临,却正是壮田的好时候,不少爱惜田地的老农都一早下地劳作起来。
距离平阳仅十多余里的卫家村也是这样一番情形。不过老农们刚到地头,便见十多骑飞奔而来,那气势比打湿了裤腿的霜花还冰冷,吓的人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省得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这十多骑眨眼到了村口,卫家村村口有一颗歪脖子老槐树,那十多骑距离村口还有几十丈,从上头跳下来二十余岁的汉子,看着是村民打扮,却极快地迎上前去。
十多骑围着那汉子打转,那汉子对着最前头枣红马上头戴帷帽,唯有下巴透出一抹冷峻的男人单膝下跪:“三爷,都准备好了!”
李桂打量着那男人,瞧着眼熟,褚家军的死士他跟在褚直身边见过几个,这个约莫记得是叫胡三。大概是爷交待这些人做了什么事。
这十多骑正是褚直一行。
褚直在马上点了点头。
那汉子眼一瞟,他也认识李桂,就上了李桂的马,与李桂共乘一骑,在最前面带路。转眼将这座村庄抛在后面,原来这里并不是目的地。
一直行到一处两旁都是白杨林的小路,又往前行了三四里,转过七八个弯,面前才霍然一阔,现出一座宅院来。
那宅院也不甚大,四面却是高墙。
胡三勒住马:“郡主和那裴氏现在都在这里,三爷您从这下马,从后门悄悄进去。我带兄弟们从前头进,正好又来了这么多兄弟,动静足够了。”
听胡三一言,李桂颇为吃惊。
裴氏,李桂只能想起来一个姓裴的女人,就是裴婉。话说当日裴婉在顾二娘茶水中下药,导致顾二娘瘫软无力,险些被刺客杀死。因裴婉有孕在身,顾二娘让褚直暂时留着裴婉母子。褚直便将裴婉囚禁在平阳府。而明柔郡主因为小产卧床养胎,攻下燕京后,褚直也没派人接她回京,她理应在平阳府养胎才对。此刻二女怎的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