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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人拉进怀中,岑墨下颚压在思凡肩头,缓缓说道:“你之所以匆匆离去,是因为怕滞留久了,会遇上那里的宾客,会影响接下来的一切。”
被说中心事,思凡阖上眼瞳,低缓道:“大人,我是否不配做一名仵作?曾经几许,我口口声声说,逝者为重,到如今却因一己之私,而有所动摇。”
“一己之私?”按着他的肩头,岑墨身形微撤,端起思凡下颚,“思凡,自与我相识之后,你所做哪一件事,不是为我考虑?就商府命案,我已向商若云试探过。”
睁开眼瞳眨了眨,思凡奇道:“你如何试探他的?”
戳了戳鼻翼,岑墨站起身来,背对着他,“我告诉他,要将写给商承洛的举荐书暂扣。”
“将举荐书暂扣?”怅然一叹,思凡打开房门行于院中,背对房中人而立,幽幽道:“大人,您是否还暗示商若云,若然他不道出所知,您会考虑将婚宴改期?他若不上钩死不吐口当真改了婚宴,我这段时日来所做的一切,亦随之付诸东流。岑锦年……”
听其语调由幽凄转冷,岑墨以为他动了怒,踏前几步转过他的身子,却对上了一双深弯如月的眼瞳。
“锦年,官之道,你取民生,执清廉。就算此番所为尽数落空,日后我也会,再为你寻其他的机会。”
“官声是好是坏,不在人为,只在务实。只要你在锦年身侧,我心足矣。其他的,不过外物。”
与他并肩负手而立,眼神停留在苍穹清朗,岑墨轻声道:“总是为我,不累吗?”
视线同样停留在薄云,手指悄悄伸出探至岑墨身后,勾了勾他温暖的掌心,思凡答道:“于公,你为知县,我为仵作,司职为分内事,怎会累?于私……”
心神触动下,两人同时收回目光。
“如何?”
扫去了方才心中的纠结,他的笑容恢复至往日的悦目。
指着自己的胸口,思凡动情道:“这里很小,能放进去的人太少,值得我放进去的人,没有几个。在我这里,有你。”
握了握掌心中的手指,观之天色已然不早,岑墨转过身,“那名使唤丫头,我已命人带回县衙。思仵作,尽你所能,查出本案元凶,将其归案正法。”
回答他的,话如往日,声线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只是到了尾音……
“卑职领命!定不负大人对我的……厚爱~”
轿帘落下前,大老爷留给小仵作一个惯有的无奈笑容后,就此离去。
转身关好房门,他再次迈出的脚步,终是不再犹豫。
……
心间似是从未有过如此宽慰之时,明明有悬案在肩,宽慰何来?
只因一人,他在自己心间,他对自己之情,且真且贵。若天下间所有为官者,皆与他相同,这方天下,岂有不太平之理?
国以君为策,以民为本,却以官为凭。
……
步至县衙,回目远望。暮色中,霞云如虹。群星已现,其辉璀璨。
与守职衙差招呼过,思凡忽然停下脚步,告知将房中人看好后,转身往地牢走去。
于此时调段其凤回京的目的,他深深明了。能够令碧嘉谦不插手此事之人,只有一个。
将将步入地牢,刚好与一名劳役照面而过。思凡停下脚步,那人与他同样停下脚步,两人皆未转身共对。
片刻光景,待思凡当先往地牢深处而行之时,劳役转过身,其清亮的眼眸中,晕着浓浓的忧色。
靠身牢门,望了会儿静默不语躺在稻草之上的那人,思凡无奈道:“师父,你为何还不离开?不止不离开,你还许卿师父脱困而出,他身负重伤未愈,此一番所为,你想要的,究竟是甚?”
不闻碧嘉谦作答,他无奈道:“卿师父甘愿掩去面容留在此处当一名劳役,又是要作甚?您二人倒不如就此归去,他便不用每日来此,借着送膳食的空挡与你隔栏相会。”
又过片刻,碧嘉谦答话的声线,比之还要无奈。
“我二人若离去,若圣上当真追究岑墨失职之责,你欲如何以对?”
毫不在意的晃了晃脑壳儿,思凡笑道:“了结手中悬案之后,若我所为尽数落空,会再为岑墨寻其它机会来振其官声。官声在外,他要动岑墨,没那么容易。再者,就算你与卿师父归去,消息也决然不会这么快便传回帝都。最重要的,他身负明君之威,不会轻易斩杀良臣,所以我不担心。”
听他连着搬出几条道理,碧嘉谦微微一笑,反问道:“当真?玄儿,你当真不担心?”
垂首静默半刻,思凡抬眸摇头道:“不担心。我会劝卿师父为你接驳上颈骨,你且放心与之离去。忘却此间一切,天下之大,可容身之处实多。”
仔细观过他的眼眸,碧嘉谦叹道:“玄儿,论隐藏,你比之容卿,要强上许多。上前来。”
步至上前坐在碧嘉谦身侧,思凡轻声道:“卿师父对你眷恋甚深,在中意之人面前,任何心事,皆无法隐藏。你二人已分别数载,若仍留在此间,怕是会……他已召其凤回京。思凡言尽于此,望你好生思量。”
语罢,思凡刚欲起身离去,却闻碧嘉谦忽道:“玄儿,你面色有异。”
“不过寻常发热而已,不劳师父费心。”
答话间,思凡打开牢门,却为门外一人,拉住了手腕。
撇去温和,他怒声喝道:“放手!”
指腹轻触经脉,内里激荡甚重。容卿轻声一叹,终是放开了他的腕子。
“殿下……”
行出几步,思凡沉缓道:“师父,卿师父,你等既要骗我,为何不骗到最后?与他当初联手设下这一盘棋,所为何?只因我玄朝开国圣帝早有圣谕,不杀开国功臣。若当真要杀,需有充分理由。如今理由已成,棋局亦在我手,该如何收尾,我自有主意。您再不离开,若为其他阴险小人握住把柄,他的江山便会再次动荡。他说我命如流火,稍有不慎便会燎燃整座江山。若我为流火,师父您便为青冥之苍焰,所燎燃的人只有一个,他。我虽恨,却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他若伤,天下则败!”
……
回过神,眼前人已然离去。碧嘉谦靠身在容卿怀中,蹙眉不语。
心间痛感蔓延,容卿与之一同,静坐不语。
感受着眼前之人的有力心跳,碧嘉谦忽道:“容卿,还记得曾经你我执剑对敌之时,所言的那番话吗?”
低声笑过,容卿答:“犯我玄朝者,当有来无回。”
冷声笑过,碧嘉谦接:“祸我玄朝者,当举族上下,不论老幼,尸骨无存。”
“公子,容卿的狠辣,只在外相,世人皆可观之。你的狠辣在心,无人可观。刘冲为人,其实,本不至如斯境地。”
冷眸望他一眼,碧嘉谦淡声道:“容卿,时至今日,你还顾念当初与他一番的叔侄情意吗?你盗我身份,他助你夺江山。你……”
以吻打断其话语,容卿轻声道:“公子,你如此睿智,为何就堪不破这道门?一群死心眼儿聚在一起斗了二十载,还不够吗?如今你我韶华已过,你却仍要苦求一个结果。如容卿不将你留在此地,你我再次一别,怕已然不再是生离,而是,死别。值得吗?”
“我……”呐了一声,碧嘉谦感觉胸口发闷,随即不再言语。
不是自己堪不破,不是自己要斗,只因——
天下为重。
……
疾奔回了内堂,思凡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扶着桌角坐下探过脉象,此番的发热,怎会如此之久?
依脉象,表面看来与寻常发热无疑,
近日来,都接触过哪些污-秽邪物?
堂外有人轻步落地,思凡顿下思绪,回眸道:“为何到此?入夜便要动身,你该好好准备准备。”
“我不放心你。”
踏入堂中,拂过思凡额前,段其凤将药瓶放于桌上,“岑墨来找过我了,圣上之所以会召我回京,想必是他上奏所致。如今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应对?可要我……”
“如何?抗旨不归?”揉过额角,思凡倒出药丸服下,“你且放心离去,我之所为只在不动,一切静观其变。”
黯黯转身,段其凤幽幽道:“此番,我倒真是想要摆脱都司宗宗主这个身份了,如是那样,便不会有皇命在身。我不会抗旨,也不会再依着性子行事,一旦所为,伤的是你。”
眨了眨眼皮儿,思凡绕过其身捧起他的脸庞,玩味道:“开窍了?”
笑容晕上眼瞳,段其凤握住他的手拿下,“岑墨的话,不无道理。他既要赌……”
“赌?赌注为何?”
干笑两声,段其凤欲离去。无奈身子被思凡从后拥紧,半步不得动。耳畔话语声,自身后而来。
“他是否说,赌注是他自己的命?他所要赌的,是那人对我,是眷?”
怅然一叹,段其凤轻轻点了点头,“你说,他所押的,对吗?”
放开他的身子拍了拍他的肩头,思凡话锋转过,“去吧,早日回来,我还等着你这位总是围着灶台转的宗主,给我煮饭吃呢~还有另一个人,想必他也在等……”
话未说完,眼前哪里还有段其凤的影子?
望着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枯叶,思凡望天道:“其凤,你的身法真是越来越差了。”
……
官纱已亮,望着窗外灯影绰绰,房中女子瑟缩在一角,口中反复呐呐的,仅有一句话。
“有鬼……有鬼……”
闻听房中低语,思凡眉头一皱,推门入内的举动,立时使本就惊恐万分之人高喊出声!
“有鬼啊!!”
缓步上前弯下腰,不顾她的挣扎硬将其拉起,思凡和煦道:“你摸摸看?我不是鬼。”
他所用声线之柔,女子听后,情绪稍稍有所缓和,可眼瞳中的呆滞却仍未有所好转。
探指放在唇边,女子轻声道:“嘘……大宏你听?隔壁有人……嘻嘻……大宏……大宏……你在何处?留环香一人在此……”
隔壁?
就环香半疯半傻的言辞思索短瞬,思凡扶着她令其坐在椅凳之上。
岑墨并未提及有关二人深夜所行之事,想必是顾忌商若云的颜面。忆起他的迂腐君子模样,思凡微叹后整过思绪,这些与本案并不重要。
逝者倒毙在正中储物间门栏,莫非是二人在听到声响后,便欲上前查探?死者与这名丫头本在行*之事,若展露人前,必会被商若云逐出府去。
究竟他们当时是因何动了念头欲上前查探?是否与听到的声响有关?
说起隔壁有人之时,她所噙声线不是惊恐,而是带着痴笑。难道说,隔壁传来的响动,令其二人觉得,亦是有人在做与之相同行径?
将他们暴露于人前,死者与丫头便可脱身。不止脱身,观之她对死者的痴痴,说不准他二人心存的打算,更远。
能行*,本案的凶手,会是两个人吗?一男一女?这鬼怪之说,何来?凶手留下她的性命,会否是……
这些疑惑,需再探过商府询问过商若云,方会知晓。
还有……关于那名孩童……
思凡按揉着环香的昏睡穴,一盏热茶后,后者便渐渐睡去。
属意之人于自己眼前被害,这番打击对于一名女子来说,确实过于沉重了。
将环香抱起平放于床榻,思凡取过银针轻缓探入其几处通窍大穴,行针间,扫过前者眼尾断续溢出的清泪,缓缓摇了摇头。
逝者枉死,自己是要不遗余力去查探,可这名丫头实在无辜。即使经通窍后,她能够恢复神智,可毕竟爱人已殁,有了神智,怕是她只会更加的……生不如死。
既是有情,当初两人为何不名言所求?手上的动作稍缓,思凡扶了扶额。
世间情-事,当真纷扰甚多。
……
与他同叹之人,此时正端坐与高堂之上。外间的鞭炮与锣鼓唢呐声以及内间的宾客祝词,被他尽数忽略。面上虽挂着笑,内心却在对自己的想法斟酌万千。
眼尾掠过坐于一旁的岑墨,商若云心道:“老夫已按照思仵作所言,应允了这一桩无稽婚事,望你二人日后,能够为整个商府包括商联总会,保驾护航。”
察觉到落于身上略显灼热的目光,岑墨转眸去寻之时,却为另一个眼神所震。虽说其人收敛得极快,却仍被他捕捉正着。不动声色移回视线,岑墨有些疑惑。
为何商若云的大房夫人,会对自己流露出如此极致的恨意?随着这个想法,他只觉此时的商府虽宾客满堂,喜色满布,自己却如同身处阴寒诡秘之地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