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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朝,元和二十年,秋。
银月宛眉,点星若灯。月影婆娑间,将安州镀上了一片清明之色。
清风微拂,透过一方虚掩的窗栏,隐约能够听到,躺于床榻上熟睡之人口中的呓语。
“俗世有情,情浪滔天,纵天也倦。是天眷?还是天倦?我在等,每日,每月,每年。一等……再等……等你的答案。”
凭窗一声轻叹,在听到他的呓语后,缓缓落下。
房里的人,轻轻翻过身去,浅吟声与叹息声,亦在此刻,同时消散无踪。
……
男人的手,颤巍巍的伸出去,解开了女人的衣衫。手指尚未触碰到女人肌肤,他的呼吸,已然急促!
女人的贝齿,紧咬下唇,想用这点痛,来唤醒自己散乱的意识。
只可惜,痛感带给她的,仅剩迷离的目光。
看到她的反应,男人的眼底,闪过一丝的不忍与抗拒。在此之后,房间的烛火,被人熄灭,继而响起了两道粗重的呼吸声。
更,响过三下。
宁静的夜,瞬间被一人的惨叫声撕裂!
“死……死人了!张寡妇死了!!”
……
安州西城外,一条小溪缓缓流淌。晌午时分,居住在附近的人家,多半会在这里洗衣服。
此刻围聚在这里的人,比着平时,更要多出数倍。
蜂拥围观的人,被手执水火棍的衙役拦在一边。饶是如此,仍有好事的人踮起脚尖伸头去望,在他们面前的溪水边上,躺着一个未着寸缕的女人,死人。
逝者张寡妇,生前靠给县衙的衙差洗衣做饭为生计,在糊口的同时,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何仵作。”
唤出的声音很轻,但却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何老五立时转过身来赔笑道:“岑大人,不知您有何吩咐?”
对仵作所回不以“卑职”反以“小人”,身为安州知县的岑墨并未在意,淡淡的目光停留在抛尸处短瞬,移至天际浮云。
“死因。”
死因?这死因嘛……仵作呆愣片刻,望着眼前站着的县衙大老爷,心底一阵慌乱。
自打来此地看到死者姓甚名谁,再加上眼前这人的死状,他是根本连上前去细看都没有,如何得知其死因?
何老五偷眼去瞄了瞄岑墨,捕捉到后者丹凤目中意义不明的笑意,他小腿一颤!脑瓜里,却立时反应过来!
眼珠转了转,何老五四下观望一周,吼道:“阿四!你死哪儿去了?岑大人问死因呐?!”
说话间,他走到人群某处将一名男子抓着衣襟揪了出来。因心中连怕带气,其所用力道甚重!该男子被揪出后,身形不稳,栽倒在满是细小砂石的地上,裸-露在外的胳膊以及掌心,立时有了擦出的血痕和淤泥。
身着便服的岑墨皱起眉头,目光随着那名为阿四的男子,缓缓移动。
其人身着的青衫打有补丁,发高束,发尾散落在肩,面白净,眸如星,唇似血。
在岑墨观察他的同时,阿四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浮灰,对于何老五对他所做之事,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表情,走到溪边充耳不闻那些催促声,细细的清洗着手上的淤泥与血迹。
心怕大人着急,何老五再次吼道:“阿四!你磨蹭什么呐?!”
没有回头,很仔细的将自己的双手洗净后,阿四站起身来,淡声道:“我手脏,这样对死者,不敬。”
清幽而简短的话语道出,不再理会身后人的辱骂,阿四行步上前,面对眼前雪白不带任何遮挡的女尸,他的眼中,仅有虔诚。
逝者四肢下方砂石虽杂乱,却与地坪几乎相齐,并无死前挣扎的痕迹。
利落的将发尾挽起成髻,阿四俯身下去进一步查看尸身。
逝者脚掌向两边自然旁开,眼眸微闭,似是嘴角还带着一丝浅笑。若不是观其五指成爪已然僵硬,加之其脖颈上的那几点刺目指印,她整个人看起来,似是在沉睡。
跟上来的何老五望着那一具已然没了生息的白肉,吞了吞口水,其喉头滚动的声音,令阿四与一同走来的岑墨,眉头同皱。
“何仵作。”
“在在在,小人在!岑大人,您有何吩咐?”
看着点头哈腰的献媚人,岑墨眼眉浮出一笑,对上此不明意义的笑容,何老五脸上的笑容,立时冷僵!
“探查死者的死因,这工作……”
短暂的停顿,岑墨后面的意思,呼之欲出。没有将话说完,只是念在他已然年逾五十,留了份面子。
“小人……小人……”
“人,不是在这里死的。”
阿四站起身来,像是在为何老五解围般的道罢,将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一间瓦房,那里是张寡妇的家。
“怎么说?”
看到岑墨的注意力立时被阿四转移,何老五暗暗松了口气。
道出一问,岑墨在等着阿四的回复,惯有的一丝感知,他在来到溪边时的第一个感觉就是……
“这里,太安静了。”
猛地抬起头!岑墨有一瞬的失神。这个叫阿四的人,和他心中的想法,居然不谋而合?不自觉看向阿四,刚好捕捉到他溢出唇边的一丝笑容。
“为何有此一说?”
接着的问话脱口而出后,岑墨所得到的答案,只是阿四愈发深的笑容。
“岑大人,原因,您自己知道。”
“大胆!!!”
“何仵作。”
“……”
“你叫阿四?”
脚步向前走去,阿四的话淡淡传来,“知道还问?”
两次被拒,岑墨笑了笑毫不在意。招过衙差,跟在他的身后,往那间瓦房走去。
进到房里,发现阿四正趴在床边在看着什么,岑墨弯下腰好奇凑上前,问道:“你看什么呢?”
“这里好吵。”
“吵?”
“这里,发生了很多事。”低头沉思片刻,阿四走到房门外,刚好撞上迎面奔进来的捕头,李云浩。
身形削瘦的阿四立时被撞得向后栽去,岑墨上前扶了他一把,却在接触到他身子的短暂一瞬,立时被他推开!
在那一瞬,从阿四的眼瞳中,岑墨读出了一丝异样。
他有些不明白,这个阿四被人揪着脖领不生气,弄伤了胳膊和手,他也不生气,自己不过扶了他一把,为何他会流露出如此深的恨意?
“大人,那名报案的樵夫清醒过来了,能够问话了,可要属下将他带到这里来?”
听到李云浩的话,岑墨点了点头,“将他带过来,另外,外面的人,能散的就都散了。张寡妇到底在县衙帮了这么多年的忙了,她没有亲人,这身后事……”从怀中掏出一锭足有二两重的银两递给李云浩,岑墨接着道:“不要让她受任何的委屈。”
接过银两,李云浩回道:“大人,办白事哪儿用得了这么多?”
“云浩。”沉吟片刻,岑墨轻声一叹,“她死得有些不光彩,这白事,必须风光。这样,才能够堵住悠悠众口。毕竟,人言可畏。”
深知他的脾气秉性,李云浩微微一笑复命道:“属下明白。”而后双手一抱拳,将佩刀扣在手中,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李云浩眼角扫过站在一旁的阿四,眸子里带着的冷光,一闪即逝。
显然,刚才他也捕捉到了阿四对岑墨的不识好歹。
对上李允浩的目光,阿四转首一旁,不予理会。
“该死的!”心底暗骂一句,李云浩便不再停留,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以前为何不曾见过你?”
四下查看着这间瓦房,耳畔传来岑墨的问话,阿四没有抬头,声线清冷,“以前也不曾见过岑大人亲临,大人既不亲临,自然便见不到我。”
回答岑墨的称谓,阿四所用的是“我”,不是仵作自称的“小人”,也不是李云浩所说的“属下”,饶是岑墨修养再好,也不免有了些许的怒意。
“你究竟是以何等身份,滞留在县衙?并且看你的动作,多半已不是第一次接触到死者了,你……究竟是何人?!”
何老五听到岑墨的声线陡然间拔高,语气中的威慑翻然而出,就知道一定是那个被他捡来的兔崽子又惹事了,赶忙跑进屋解释道:“岑大人,这阿四是小人在几年前捡来的。当时见他可怜,躺在虎跃山涧就快饿死,小人有些不忍,这才将他捡了回来,给他口饭吃。后来,见他还有点用,就收在身边,没事儿帮小人跑跑腿儿,捶捶背什么的。”
捡来的?快饿死?
略一思忖,岑墨挥了挥手,何老五知趣的站在一边,心里的感觉七上八下。
自己的话没有说错,当时是将他捡了回来,问他姓甚名谁的时候,他说姓“司”,这阿司哪有阿四叫得顺嘴呐?后来在义庄见到他对着死者东翻翻西弄弄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加上自己年事已高,对尸体又……鬼知道这些死了的人身上有没有病!正好有个替手的,不用白不用!这饭,总不能白给他吃吧?!
……
身旁的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两人心中各自怀着不同想法。
忙里忙外的阿四,顾不上这些身外事,他的眼中,只有这间瓦房以及刚才在溪边见到的一切。
“五叔,可以记录了。”
何老五掏出堂案记册,“说吧。”
“死因,颈骨碎裂,死时,正在与人行-房。”
“原来还是奸-杀啊!”
“不是奸-杀。”
“不是?”
阿四转过身来,斩钉截铁道:“不是。她的下-身没有过多的破损,过于强硬的动作,会在那里留下撕扯过的伤痕,她没有。但,下-身所保持的状态为敞口未收,造成这个的唯一原因,就是她在与人行-房的时候,被人掐断了脖子,然后那人才将阳-物抽出。”
听着他对案情的说辞,岑墨的疑惑更浓。
这人口里所描述的过程,怎么就像他当时身临其境一般?还有,他所掌握的这些技能,都是从何老五身上学来的吗?
进了里屋,阿四站在床边,静静的思索。
这时那名李云浩说的樵夫也被带了过来,他好像很抗拒这间瓦房,一路上不停的挣扎,似是这瓦房中有着什么,是令他极其惧怕的。
李云浩年方二十有八,办案多年,期间抓过不少-奸-淫-掳-掠,为非作歹的人。对犯人,他自然有一种感知,可是手里提着的这个人,他面上的表情,却又不像。
正思忖间,他将樵夫往一旁的椅上一按,喝道:“将你那时所见的事,详细报来!”
樵夫人坐在椅上,听他这么一声断喝,立时吓得跌坐在地,双手更是不停的颤抖。
在里屋听到声音出来的阿四见状,随即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手……小人的手……小人的手没……没事。”
这饱含着异样情绪的话一出,不单岑墨,阿四与李云浩听出来了猫腻,连何仵作都有些微微皱眉。
凑近看了看他的手,阿四贴上樵夫的耳畔,用极冷的声线,轻声问了句令在场所有人动容的话!
“还记得……张寡妇死前看着你的眼神吗?”
“小人……小人……我……我不是故意杀她的!我不是故意杀她的!!!”
樵夫的眼中遍布惊恐,一把掐住阿四的脖颈,瞬间传来的窒息感,令阿四的脸色骤然一白!
李云浩探手过来想要将他的双手掰开,却不知这樵夫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非但掰不开,他掐着阿四脖颈的手,反而越收越紧!
脑海中的意识,有些模糊,呼吸跟着开始微弱,接下来在他的眼前,仅剩血红一片。
房内几人皆被眼前一幕将注意力分离,谁也没有留意到,阿四脑后那些散开的发,无风微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