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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正是看好了的黄道吉日,正适合上梁、安门等土木工作。一大早,木工师傅们最先来到,也不用张连义指挥,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做起了上梁前的准备工作。
在建房的过程中,上梁这道工序的重要性几乎与破土奠基同等重要,所以作为房主的张连义更是丝毫不敢大意,他比木工师傅们还要早了一个多小时来到新房子里,和老婆一起,将这一天所用的供品、鞭炮、写有‘姜太公在此,上梁大吉’的红纸以及一大包糖果、饼干全都准备妥当,还准备好了一张供桌和一大摞黄纸。这些东西都是上梁时的必需品,一是敬奉鬼神,二是酬谢乡邻。
然而,就在张连义特别邀请来帮忙上梁的几位本村壮汉陆续赶来,正准备上房的时候,一位本家老人忽然赶来了,而且非常干脆地制止了他们继续上梁。
这位老人辈分极高,排行老五,是张连义的爷爷辈,在张家庄的地位形同族长,非常的德高望重,他这么一出面,尽管张连义心里有十二分的不情愿,却也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暂时停止了手头的工作。要说这张连义毕竟也曾经是富家子弟,虽然现在家庭已经败落,但从小养成的那种处世技巧还是比较圆滑的。他察言观色,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
张连义一边嘱咐妻子和大儿子给帮工的乡亲们端水递烟稳住阵势,一边满脸堆笑地将老人拉到一边,一口一个‘五爷爷’地叫着,然后小心翼翼地询问出了啥事?
就见老人瞪着眼睛看了他半晌,直到他脸上的肌肉因为努力保持笑容都几乎要僵住的时候,这才突然叹了一口气,单刀直入地问道:“连义啊,你前天夜里,是不是去人家余家坟地里砍树了?”
虽然思想上已经有所准备,但张连义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位平时说起话来四平八稳的老人居然会这么直接,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五爷爷,您......您这是说的哪门子话?!好好的,我去人家坟地里砍树干嘛啊?再说,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半夜三更去坟地,您看我有这么大胆子吗?”
话虽然说得坚决,但面对这个阅人无数的族长级老人,张连义心里却免不了有些发虚,脸上的笑容也越发不自然起来。
老然看了他一眼,又叹了一口气,沉吟了一会,这才又开口说道:“连义啊!咱先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去砍了人家的树,你上梁呢,也不差这一会,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张连义心里有点不耐烦,却又不敢太过顶撞老人,于是只好强忍着性子,点点头,努力保持着微笑说:“行行行,您说。”
老人脸上的神情有些迷茫起来,他抬头望着淡远的天空,悠悠地讲出了这样一个故事:
很多年以前,张家庄和双余村的祖先几乎是同时来到了临祁,那时候,这里人烟稀少,属于齐国王城临淄所属的一片荒原。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两家的祖先到了这里之后,并没有去临淄定居,而是选择了在这里开荒种地,繁衍生息,所以就慢慢形成了这样两个相隔不远的村庄。
与当地人不同的是,这两家人开始的时候都没有设立供奉祖先的祠堂,却各自供养了自家的所谓‘护家仙’。老张家呢,来的时候就带来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白狐,而老余家则带了一头大得离谱的老雕。
在咱们山东这个地界,虽然说那个年月狐狸和老雕这两种东西都不鲜见,但像这种白色的狐狸和那么大个的老雕却是前所未有,而也正是因为这两家人与众不同的生活习惯加上这两种罕见的灵物,使得当地那些原生居民对这两家人都颇为敬畏,既不跟他们过于亲近,却也不会轻易招惹他们。
更让周围的当地居民好奇的是,张家带来的那只白狐虽然已经奄奄一息,却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自从这家人来到之后不久,就有人看到这个孤悬于荒野中的小院周围经常聚集着许许多多成群结队的狐狸、貔子、黄鼠狼、獾等等平日里很难见到的野兽,每到这个时候,张家人必定会将那头几近垂死的白狐恭恭敬敬地抱出来,而那些当地的狐狸、貔子等野兽呢,也会围拢在它周围,静静地俯伏,就好像在参拜它们的王。
与之相对应的,相隔数里之外的余氏兄弟俩所带来的那头大雕,则成为了方圆数百里之内所有飞禽的王,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无数的鸟儿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将兄弟俩所居住的小院遮蔽得严严实实,就像一个硕大无朋的、毛茸茸的大茧。然后无一例外地,那头大雕会突然间冲出鸟群高飞天宇,紧接着整个鸟群也会腾空而起,跟随在大雕身后,像一片乌云,在这片土地上空盘旋巡视,就像一位真正的王者在巡视他的领地。这一点,倒是和以前张连义所听到的传说不同,不是白狐和老雕自身繁衍而是吸引了周围的同类聚集,造成了周围居民的错觉吧,以为是这两家人饲养了大量鸟兽。
而每到此时,张家群兽聚集的场面也往往会迅速上演,数以万计的各种野兽会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聚拢而来,将张家的院子围得严严实实,尤其是那间专门为白狐而构筑的东偏房,更是会被它们的身躯包围成一个五彩斑斓的大球,而张家人呢,则会取出一种造型小巧别致的弩,站在院子四角紧张地盯着天空严阵以待。说到这里,还要补充一点,这张家人的祖先精于弩击之术,箭术精绝,百发百中不说,而且还懂得造弩、造箭以及三弩连发、十弩连发的法门,本来这在那样一个冷兵器时代是一种极为抢手的本事,但这家人却不肯从军,甚至从来不会用这种本领去狩猎,至于什么原因,那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三年,那头一直奄奄一息的白狐和经常聚集而来的各种野兽忽然间都销声匿迹,再也不曾出现。而从那时起,周围的人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张家人用过弩箭,甚至到了后来,张家的后人连祖先所用的弩箭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这种本领已经完全失传,再到了后来,张家族人中,除了历代几个族长级老人能够通过口耳相传了解到这些之外,大部分族人已经根本不知道祖上还有过这样一种本事。
至于余氏兄弟家的那头老雕,倒是在人们的视线里存在了五六年之久,不过,后来它也是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而且它失踪之后,原本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余家兄弟和张家先祖有过一次短暂的聚会,至于聚会的原因是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知道就是从那之后,张家所有与弩箭有关的东西就突然间完全消失了,而余家兄弟也在不久之后非常离奇地相继身亡。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老余家的祖坟里埋上了第一代祖先,不过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余氏兄弟的坟墓一东一西并列,在这两座坟略北,却是一座更大的坟头,余家人称之为‘鹰王冢’,也就是说,余家人用一种超级尊崇的方式,将那头大雕置于先祖之上埋在了这里。因为咱山东人习惯将这种猛禽称之为‘老雕’,所以余家祖坟里的这座‘鹰王冢’又叫‘老雕冢’。
说到这里,老人停住话头,抖抖索索地掏出旱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这才又接着说道:“连义啊!你知道吗?这个故事里的张家就是咱们的先祖,而那个养雕的余氏兄弟,就是双余村的祖先啊!”
这个故事听在张连义耳朵里,那可真的是大有石破天惊之感,弩箭、白狐、苍鹰,这些原本和他的世界毫无关联的东西,却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变得与他密不可分,他心里忽然间敞开了一扇窗,似乎看到了某种真相,却又苦于无法跨越某种障碍而难以把握。
不过,此时的张连义仍旧不想承认什么,心里想你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只能说明张家和老余家可能有极深的渊源或者是恩怨,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这又和我是不是偷树有什么关联?想到这,他一脸茫然地看着老人,似乎是有点委屈地说:“五爷爷,您讲这个故事是啥意思呢?这跟咱盖房好像也没啥关系啊!”
老人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这才不紧不慢地说:“连义啊!要说没关系呢,也真没关系,但要说有关系呢,恐怕这关系也不小,我告诉你一件事吧:今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呢,双余村就来人找我,说是人家祖坟里种在‘鹰王冢’左边的那棵柏树被偷了,而且,而且树枝和上半截树干都没要,看那样子,应该是被人偷去当檩条了。”
说着话,老人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那堆檩条,嘴角上扬,既有微微的愤怒,又有明显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