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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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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吃过晚饭,莫白就早早的躺上了床,迫使自己及早进入睡眠。

    明日一早,便得前往临近的都城,参加自由同盟一年一度的斗魂学院招生,对于家境贫寒的莫白而言,这可是此生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怠慢不得。

    一等斗士二等儒,三等草民四等奴。

    在这片强者为尊的斗魂大陆上,站在金字塔顶尖的并不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文士与权贵,而是那个名为“斗士”的职业群体。

    方今大世,魔兽遍地,精灵蛰伏,在各方异族虎视眈眈的大环境下,光靠做学问的纸上谈兵已不足以保证人族的安危,若非还有那么多通天彻地的斗士坐镇,藉着天赐“斗魂”赋予他们超自然的力量震慑外族,恐怕在体能上不占优势的人类,早已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毫无疑问的是,若是能够被任何一家斗魂学院录取,哪怕是毕业后成为一名最不入流的斗士,再不济也能到朝廷当个将军,至少荣华富贵是享之不尽了。对于很多苦于没有门路的平民来说,倒也不失为一条成功之道。

    “东山,咱娃要是真能被选上,我这个做娘的这些年吃的苦可全都值了。就是可惜了咱那条虎皮……”

    “一条虎皮算什么?能供小白上学,就算是把这栋祖宅卖了我都乐意。”

    “话是这么说,但你三叔也太抠门了。那可是你当年打来的品相最完美的一条虎皮,他居然只肯出一千自由币,要不是为了急着给咱娃凑学费……”

    隔着霉烂的木墙,隐约还能听到二老细微的谈话声。莫白翻了个身,将身上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棉被拉了上来,盖住了脑袋,只觉心情十分沉重。

    事实上,莫白只是一个被抱养的弃婴,外面那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但他们却毫无保留的将希望全然寄托在自己身上,这让莫白肩负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自从很多年前以打猎为生的养父意外瘸了一条腿之后,这个原本还算富足的小家庭生活条件就一直不太乐观。单靠体弱的养母做些手工活为生,平日里连吃口饭都成问题。

    莫白才读了三年书,这个世界的字还没认全,就被迫辍学。尽管他现在才八岁,但二老在年前就已经盘算着给他找份活干了。

    同村的邻里虽然都是莫姓本家,但大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见有谁肯伸出援手帮扶一把不说,落井下石瞧不起人的势利眼倒是随处可见。

    来到这个世界的八年里,除了养父母无私的关爱之外,莫白体会到的就只有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为这个家争一口气,以报答阿爹阿娘的养育之恩……”

    这一晚,心事重重的莫白经过了许久的辗转反侧,才沉沉睡去。

    在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名为地球的蔚蓝色星球,眼前是霓虹点缀的都市街道,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还有那川流不息的行人车辆,以及曾经庸庸碌碌空洞麻木的自己……

    无数个早已在记忆中深埋的场景片段,夹杂着种种不甘与不舍的情感,络绎不绝,纷至沓来,仿佛永恒不灭,又似刹那芳华……

    当这些画面重归黑暗后,他眼前又浮现出了乡里乡亲那一张张嘲讽不屑的嘴脸,同时耳旁回旋着人们无礼的称呼自己那位身子已经逐渐佝偻的养父为“老瘸子”的声音,并同龄人对自己的那一声声肆无忌惮的“野孩子”,“野孩子”,“野孩子”……

    最后,他还依稀看到了已经长大成人的自己。穿着一身威武华贵的斗士长袍,肩负紫光长剑,脚踏万丈金龙,在蔚蓝的苍空之上翱翔,昂首挺胸,俯瞰着下方恭敬跪伏的人群……

    ……

    迷迷糊糊中,莫白是被外面一阵人声给吵醒的。

    “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还不能把钱交上,到时候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个嚣张跋扈的粗犷声音莫白并不陌生,正是落叶镇的税吏,一个浓眉大眼满脸胡子的中年人,专门负责替领主蒙克镇长收税的。

    在斗魂大陆,一方领土的赋税轻重完全取决于当地的领主。

    对于落叶镇绝大多数平民来说很不幸的是,领主蒙克镇长的贪得无厌是远近闻名的,征收的赋税比国策规定的还要高出骇人的两成。

    每次一算日子就要上税了,莫白总能发现父母眉宇间多出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愁绪。

    可悲而又可笑的是,像他们家这样屡屡被重税逼得走投无路的穷人,在落叶镇比比皆是。

    从只有两三件衣服的衣柜里挑出那件补丁最少的小白袍穿在身上之后,莫白轻手轻脚的上前拉开了老旧的木门。

    时间还很早,天色甚至还带着些许深蓝,房间里在未点灯的情况下异常昏暗。

    莫白把自己藏在门后头的黑暗里偷偷看去,只见外头的院子里除了衣着华美的大胡子税吏外,还站着四五个身穿白银战甲的卫兵,个个满脸傲然,不可一世。

    尤其在面对一名拄着拐杖的可怜老人的前提下,这群人耀武扬威的气势更是得到了很好的彰显。

    “老东西,跟你说话呢,听到了没有!”

    似见老人一声不吭,为首的税吏不耐烦的推了他一把,虽力道不大,不至于把人推倒在地,但这一幕被一旁的小男孩尽收眼底,不免悲愤交加。

    “是。”

    面对税吏凶神恶煞的嘴脸,老人只能颔首称是,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说,没有丝毫的脾气。

    事实上,他也知道多说无益,不管是求饶也好喊冤也罢,该牵的马还是牵走了,该卖的女儿也未曾幸免,一切尽都于事无补。

    “阿爹!”

    莫白从家里跑了出来,上前扶住老人,桀骜的扬起小脑袋,目光森冷的瞪着这群不近人情的官吏,生怕这群野蛮的家伙再对老人无礼。

    “哟,这是你捡的那个孩子吧?转眼又长高了不少啊。”

    落叶镇很大,但税吏对于个别时常未能按时上税的特困家庭总是特别上心。

    重点照顾的频率高了,老瘸子一家的底细也就渐渐被他摸了个七七八八。

    望着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税吏大手摩挲着胡子茬拉碴的下巴,嘿嘿冷笑:“老瘸子,目前看来,你家里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当做税款抵押了。不过我看你养的这个儿子品相倒还不错,丝毫不比你当年那个亲闺女要差。要是放到奴隶市场的话,没准可以卖个好价钱。”

    没去理会老瘸子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税吏说着便伸手想要去摸莫白的头。

    岂料原本唯唯诺诺,显得有些胆小怕事的老人家却仿佛在这一刻吃了熊心豹子胆,竟一把将心爱的儿子扯到了自己身后。

    俨然一副坚决不容人染指的姿态。

    毛茸茸的手尴尬的僵在了半空,税吏望着护犊般的老人眼中骤然出现的些许凌厉之色,不禁诧异莫名,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紧接着,他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直至露出十七枚白森森的牙齿,旋即开始用饶有兴致的目光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个本以为已向命运妥协的老残废。

    “有意思,有意思。”

    哈哈大笑了几声,税吏不疾不徐的凑上前来,将下巴搁在老人的肩膀上,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就让我看看,三天之后,凭您这把老骨头,能不能保得住你这个可爱懂事的好儿子。”

    “我是真心希望,他不要步你女儿的后尘……”

    说完这句话,一脸冷笑的税吏便在老人粗糙的老脸上轻轻拍了两下以示侮辱之后,带着卫兵扬长而去。

    “阿爹。您别生气。”

    怒视着犹如过境蝗虫般的恶棍远去,冷不防听到老人家的呼吸犹如风箱般急促的起伏,莫白忙懂事的伸手替养父抚背顺气,而后将他搀扶到屋里坐下。

    接过莫白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莫东山的气色这才略微好看些。

    长长的叹了口气,老人的容颜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神色说不出的凄楚。

    “孩子,这么些年,委屈你了。”

    作为昔年闻名乡里的猎人王,莫东山的身子骨还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硬朗的风貌,奈何岁月催人老,他的腰背终究不再挺拔,躯干也不再饱满,深陷的面颊上爬满了皱纹,鬓角的发色早已斑白,浓密的胡须和长发杂乱无章,看起来很久没有悉心打理了。身上穿的是打着补丁的棕色麻衣,单看这副面貌,不难被误认为是个爬上了七十岁的邋遢老人。

    望着父亲憔悴枯黄的面容,莫白忍不住心头一阵激荡,眼圈都红了:“阿爹何以自责?您把儿子养这么大,含辛茹苦八个春秋,何曾少过儿子一口饭吃?”

    莫东山没有回应,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镶着金边的暗紫色金属卡牌:“这个你拿着。”

    卡面上镌刻着一串金色的数字,赫然正是自由同盟通行的货币,面值正好一万。

    莫白一愣:“阿爹,这……”

    一万自由币,这都抵得上全家一年的开销了,令他不明所以的是,老人家明明随身带着这么一大笔钱,为何方才不把税款纳了。

    似是看出莫白眼底的疑虑,莫东山声音沙哑而低沉的道:“我打听过了,此去圣都,光测验费便要五千自由币,再加上住宿费和来回的车费,这点钱只怕堪堪够用。”

    “至于那税款,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另外会想办法的。”

    话音到此顿了顿,老人希冀的目光仿佛刺进了莫白的心里:“要知道,你是我和你阿娘,唯一的希望。”

    唯一的……希望。

    莫白神色一阵恍惚,旋即眼神坚定的重重点下了头。

    把币卡不由分说的塞到莫白手里之后,莫东山沉吟了许久,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转身走进了里屋。

    接着莫白就听到了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好奇之下跟了进去,看到侧身对着自己的老人正一手扶着靠墙的衣柜,以确保自己不会摔倒的同时,弯着腰去够衣柜下面的一只小木箱。

    “阿爹,我来吧。”

    莫白正要上前帮忙,却被莫东山摆手拒绝了。

    “我坏的是腿,手可利索着呢。”

    说着摸到了小木箱的拉杆,顺利的将之拖了出来。

    随着那只枯瘦的大手打开箱盖,莫白从一旁看到里面折叠着一件厚实的紫色襁褓,以及上面放着的玉佩和指环。

    “阿爹,这是……”莫白心中隐隐了然。

    “当初你娘是把你从雪地里抱回来的,你身上带着的物件,全在这里了。”

    莫东山出神的望着小木箱的内容物,若有所思,仿佛在追忆昔年初见男婴的往事。浑浊的老眼中似有挣扎之色浮现,转向莫白:“你且来取去,或许有朝一日,你能通过它们去探索你的真实身份。”

    我的……真实身份?

    莫白身体微不可见的颤了颤,神色恍惚的上前几步,弯下腰,先从木箱里拿起了那块最引人注目的圆形玉佩。

    玉佩通体翠绿,除了被雕刻成精美浮雕花纹的表面上刻着一个白字之外,倒也无甚奇特之处,莫白不懂玉石,也不知这块玉佩的材质如何,只看那颜色异常靓丽,清澈逼人。

    “这块玉佩,你娘曾带到镇子上的珠宝行鉴定,说是翡翠玉中最罕见的帝王绿,有价无市,人家老板甚至愿意出三百万的天价来购买。”

    老人在一旁道,“只是考虑到这东西与你的身份挂钩,即便是最困难的时候,我们也未曾考虑把它卖掉。此外据我所知,帝王绿的翡翠玉,在珠宝拍卖会上都是论千万单位起拍,尤其你这块玉佩非常纯粹,几乎看不出半点杂质。区区三百万,那是在糊弄我们。”

    莫白闻言,心中不禁一阵感动。

    哪怕是贱卖掉这块玉佩,换来的巨款也足以令二老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

    可他们却为了自己的身世之谜而固执的坚持保守着。

    老实,而又淳朴。

    淳朴的让人心疼。

    “能给你如此价值连城的玉佩,你的亲生父母一定不是一般人。其实,有关于这一点,在把你抱回来的时候,我和你娘就已经了然于心了。看看你的襁褓。”

    在老人的示意下,莫白特地把那件紫色的襁褓展开来看了一下,色彩很鲜艳,前世今生也从没见过这么好的面料,触手柔滑温暖,可惜上面却什么花纹都没有。

    眉头微微一皱,没有发现什么线索的莫白不禁向老人投去困惑的目光。

    “小白,你知道的,在咱们星语帝国,只有皇室和贵族才能使用紫色的布匹做衣裳。”

    一经老人点破,陷入思维误区的莫白顿时豁然开朗,瞪大了眼睛,诧异道:“阿爹,如此说来,我的父母,还不是一般的有钱人,可能是朝廷里的官员甚至……皇亲国戚?”

    “不错。”莫东山点了点头,道:“从今天起,你好生把玉佩收起来。记住,绝不得轻易示人。”

    “嗯,我明白。”莫白一脸凝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区区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若教人晓得自己身怀如此珍宝,难免惹祸上身。郑重的玉佩贴身收好,旋即目光转移,又下意识的拿起了那一枚指环。

    指环通体漆黑,表面上镌刻着玄奇晦涩的纹路。放在掌上轻若无物,也不知是何材质所铸,似石非石,似玉非玉,似木非木,似铜非铜,触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冰冷。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拿起指环的一瞬间,莫白依稀看到它的表面上曾有流光一闪即逝,至于是不是反光导致,就不得而知了。

    单看外表,这枚指环并无任何出奇之处,如果丢在路边的话,甚至没有人会去注意它,尤其与碧绿清澈的精美玉佩一比较,更是显得其貌不扬。

    但莫白隐隐觉得,这东西恐怕不太一般。

    直觉告诉他,亲生父母留给自己的东西,不可能只是简单的装饰品。

    “阿爹,这是什么?”

    他把指环套在中指上,接着把中指比给老人看。后者却是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我问过珠宝鉴定师和铁匠,连他们都不知道,总之不会是木头。”

    “好吧……”无奈的鼓了鼓腮帮,莫白缓缓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把这些东西还给自己,但身世之谜突然有了些眉目,倒也令他心情异常愉悦和轻松。

    “时间也不早了,你该出发了。”

    下意识的看了眼墙上的钟表,老人适时提醒道,并且还主张要送儿子一程,考虑到老人行动不便,莫白断然摇头:“阿爹,不用了。”

    “无妨。走吧。”

    但终究还是拗不过性子固执的莫东山,兀自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当先离开了家门。

    莫白站在原地,穿过破败的门框,望着养父孤单远去的背影沉默许久,而后快步上前,搀着老人的手臂,迎向那初升朝阳,与之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