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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青繁也向她看过来,那一瞬间眼里的失望一点都不加掩饰,夜温言知道,只要她点头,权青繁能毫不犹豫地把这个人给掐死。
可惜她没有点头,她只是对他说:“放开吧!这是师离渊用命换回来的人命,总不能他刚救了,我们转头就给杀了。只是……”她看向周遭百姓,“只是你们也要记住,再也没有下次了!没有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救一群白眼狼。珍惜你们这条命,也但愿你们能熬得过下一次天地浩劫。”
她继续往海边走,这一次再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
一定会有下一次天地浩劫,只待她集齐五彩石,必要让这天地换一番模样。
到时候这些没有良心的白眼狼,她一个都不会保,该死的就都去死,死干净了,这个世界就清静了。
夜温言入海,施的是避水的术法。那术法一开即合,只容她一人踏海而去。
权青繁被拦在海岸上,他亮出灿王的腰牌,命令驻守在边关的将士将这一带严防死守,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
夜温言入海这一幕没有人看到,她背对着海岸笑起来的模样,也没有人看到。
权青繁只知原来夜四小姐也是修灵者,怪不得帝尊大人寻寻觅觅四百多年,最终选了这个姑娘,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却不知此时的夜温言已经绝望到了什么份儿上。
她就觉得这一切真是一场笑话,师离渊是个笑话,她也是个笑话,甚至前世整个玄脉夜家,都是个笑话。就连数千年前的夜无岸,都是个大笑话。
他们世世代代护着这片海,师离渊数百年守着这个天下,所有人都时刻做出了为这个天下牺牲的准备,可是这个天下呢?竟把牺牲接受得那么心安理得。
凭什么?
从来只听说过谁强谁就有理,直到今日她才明白,原来竟是谁弱谁才有理。
弱者理所当然地要求强者保护,强者侠义行得多了,就成了必须,做了得不到好,不做,就要接受全天下的指责。
凭什么?
刚刚在海仙镇上,有那么一刻,她真想毁了这个天下。
以她玄脉夜家最后一任家主的本事,毁天灭地这种事,她做起来易如反掌。
可是她不能,她纵是放得下夜家上万年的守护,放得下自己肩上背负的使命,她也放不下师离渊以身殉海,换来的当空骄阳,天下太平。
她很想告诉师离渊真的不值,可是那样的话她说不出口了。
这天下责任担都担了,又如何告诉他其实担错了?其实那些人根本就不会感激?
罢了,做都做了,何苦还说那些糟心的事。
避水的术法送着她一直向前,其实也没走出多远,停下来时,回头还能看到海岸,也能看到权青繁站在岸边一脸焦虑地看着她。
她低头看看脚底下的海水,海阵在极深的地方,虽然她看起来并没有走出多远,但无岸海一步一个深度,看起来离岸挺近的地方,实际下面已经极深了。
储物镯子里的鲜花又被她调了出来,权青繁在岸边眼看着她四周又被鲜花包围,突然就想起几个月前听到的一个消息。据说他三哥把京郊的几座山头都卖给了夜四小姐,而那夜四小姐买了山头之后也不干别的,就种了满山的生命力最顽强、开花也最多的野花。
他当时一不明白他那一向把地皮和山头看得比命还重的三哥,怎的愿意把山头这种东西往外卖,二是不明白他三哥何时跟夜四小姐关系那么好了。
如今想想夜温言醒过来之后的一幕一幕,想想从申府到无岸海这两次遍地生花,忽然就明白了这其中原因。
定是他三哥早就知晓夜四小姐同帝尊一样,也是这世间幸存的修灵者,且其使用的术法多半都是与花有关,这才让他三哥愿意割爱,把山头都往外给。
合着这是心里有数,给夜温言就相当于巴结夜温言了,顺道把帝尊大人也给巴结上了。
也是,想他正月里还在临安城时,就听闻夜家二少爷跟着四小姐一起出城,去帮助外城受灾的百姓了。他那三哥一向以夜家二少爷为重,所以这事也就不难理解。
他想着这些事,微微有些愣神儿,再回过神时就发现夜温言不见了。刚刚还站在海面上的人,这会儿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踪迹全无。
他当时就慌了,不管不顾地往海里跑了去,直到海水都没了脖子才停下来,然后冲着海里喊了几声:“杳杳!杳杳!”
可惜没有人回应他,前方海面平静如常,就连海阵带起来的迷雾都如常。
他无奈退了回来,好在天气已经恢复,又是夏日里,即使全身湿透也不会觉得冷。
就是有些担心,哪怕知晓夜温言也是个修灵者,他还是担心她出个意外。
先前不就是出意外了吗?她一身重病,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连走路都成问题,还要他一路背着才到的海仙镇。万一又遇着了那种情况,他该怎么把她给救回来?
夜四小姐,他本来以为这辈子跟那个姑娘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即使她跟老六的婚事不成,夜家恐怕也不会再把她嫁给权家人。所以才寻了个理由,想去过过不一样的日子。
却没想到竟在赤云城又把她给遇着了。
他执拗地不愿意叫夜温言,私心里想着,夜温言是帝尊大人的,甚至是这个天下的。但肖杳杳却只是他一个人的,哪怕是妹妹,那也是他同她最近的关系,他也是乐意的。
这样一想,心情便也没有那么不好了。
无岸海底,冰凉刺骨。
夜温言使着术法迅速下沉,那也约莫用了半刻钟方才沉到底。
海底有石柱八十一根,是当初夜家先祖夜无岸布下的。但那八十一根石柱却并不都在这片海域,而是按着东南西北划分,每二十根柱子驻守一个方向。最后一根最高也最粗的柱子,就撑在海中心,是堪比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所以现在呈在夜温言眼前的柱子只有二十根,或者准确的说,是十九根。
因为其中一根,是师离渊化的。
柱子都是灰扑扑的颜色,唯有其中一根是红色的,还放着光,将这漆黑的海底照得通明。
夜温言驱着术法把自己送到那柱子跟前,抬起手想去触摸,抬起手才发现自己的胳膊都在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自以为的冷静在这一刻彻底溃散,以至于她站都站不住,整个人都跪坐到海底,用头轻轻抵着柱子泣不成声。
其实入海之前她都已经做过一番打算,她想就下来看看,确定好师离渊的位置,然后在这地方布一个阵法,保着师离渊元神不散就好。然后她立即就走,去寻找五彩石。
想要救师离渊,必得等到下一次天地浩劫了。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浩劫,届时改变的将不只是天地法则,而是天道本身。
此番无岸海异动,根本算不上是异动,只是那大妖作祟,弄出来的一段插曲。这大海真正的异动是在天地浩劫之时,即便是她,眼下也无法预测那所谓的真正异动到底是什么。
但是她却知道,想要把师离渊救出来,那是唯一的机会。
明明都想得好好的,可一入了海,情绪就完全不受控制。这根柱子瞬间就成为了她的全部,以至于她根本就不想离开,就想一直依偎在柱子底下,一生一世都不挪地方。
从前师离渊同她说过的话全都在脑子里回响起来,从她二人相遇的最初,一直到前日他跟自己说的那声对不起,一字一句都在脑子里重演了一遍。
越演她就越生气,越生气就越不想离开。
她就想对着这柱子问问,你曾经说得那么好听的话,何以到了最后一句都没有应验?你曾经说要一直一直同我在一起,何以到了要在天下与我之间做决择的时候,你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天下?
可是这些话她问不出口,因为她明白,根本不是师离渊选择了天下,而是师离渊压根就没有别的选择。他若不镇这片海,那大妖就会取他而代之,占据炎华宫,占据这整个天下。
到时候别说是天下人,即便是她,也得任那大妖差遣。
而那大妖,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将她放过。
所以师离渊是没有办法,说到底,做这一切还是为了她。
她把手覆在柱子上,一下一下地摸索着,感受着柱子里面微弱的元神。那些关于海仙镇百姓的事情都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告诉师离渊:“你没做完的,我替你做。你想要保护的,我替你保。但是师离渊啊,你可不能让我白白做了这些,我若等不到你回来,曾经付出多少,我就要毁去多少,曾经给予多少,我就要拿回来多少。哪怕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我都不会让谁白占了我的便宜,白得了我的庇佑。所以你若想天下人都好好活着,你就也得好好活着,若你想让天下人都死,那你就在这海底待着,再也别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