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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都什么时候还罗嗦这个,起来起来!”
皇帝根本是连步子都不停,径直到了产房门口。那四个中年宫女虽不敢拦阻,却是在门前整整齐齐跪在了一块”一个个全都是一声不吭。面对这架势,恼将上来的皇帝竟直接隔着门大声叫道:“九妹,眼下怎样了!”
此话一出”里头顿时鸦雀无声,就连院子里刚刚站起身的陈衍都给震懵了。好一会儿,产房里才传来了一个有些疲惫的声音:“这时候皇上你来凑什么热闹!放心,死不了……呃!”
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隐约一阵痛苦的shēn吟。听到这种声音”陈衍悄悄探头张望,就只见皇帝脸sè铁青一片,他冷不丁想起姐姐曾说起,昔日帝后之间仿佛也是因为孩子,以至于皇后一直郁郁,不(禁)也为之捏了一把冷汗。可就在这时候,他又听到皇帝在那扬声又说起了话。
“九妹,你听着”江南那边的局势已经定了。老四那边谈妥了,近日进贡的使节就会上京。罗旭已经册封了金陵眉境内的四大书院,不日之内还要沿路册封下去,国子监的事情也已经定下。杨进周接任之前,就已经带兵扫清了几处要紧的地方,眼下那边罢市罢考之类的也已经偃旗息鼓,想来你家阿澜也已经安定了。你就安安生生只管着自己,不用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得了,我知道,皇上你歇歇别喊了,里头这些稳婆非得给你吓死不可……该死的小猴儿,要落地就赶紧,别再折腾了!”
耳听得这话接下来之后又是长久的停顿,皇帝虽是无法,也只能转身往回走了几步,见陈衍正站在那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中不安的他索xìng走上前去,没等陈衍回神就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
“啊……,…皇上?”陈衍正在想着安国长公主这一胎是男是女”此时吃这一吓险些蹦了起来,见是皇帝,他赶紧脚下一挪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尴尬地说道,“臣没瞧见……”
“你姐姐可给你捎信了?”
刚刚皇帝分明还在关切安国长公主这一回的分娩,转眼间就问到了这一茬,陈衍的脑袋顿时有些转不过来,竟是愣头愣脑地说:“还没呢,这又是十天八天的没讯息,家里老太太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我又不敢叨扰师傅。啊,对了,皇上您刚刚说,荆王殿下和我姐人……,……
得知陈澜丝毫没有将江南之前的乱象以及之后的事情写信回来,皇帝当下面sè一凝。见陈衍满脸急切,他方才渐渐lù出了和缓的表情,竟是冲着小家伙微微颌首道:“人都回来了,如今江南情势已定,你回去之后告诉你家祖母,不用再操心。倒是你,我听说,你如今已经开始练驰射了?有心是好的,但不可操之过急,那就是揠苗助长了!”
陈衍最关心的是江南如今情形如何,不料皇帝竟是提点起了他,因而,哪怕他心里挠痒痒似的难受,也只能低下脑袋乖乖应是。然而,皇帝仿佛是突然对他生出了极大的兴趣,竟是就在院子里那棵大槐树下的石凳上坐了,招了他过去问这个问那个,他起初还小心翼翼地应付,渐渐脑袋已经有些使不过来了,索xìng想着什么就说什么,倒也自在了不少。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产房里头的声音越发轻微了,皇帝渐渐坐着不再说话,陈衍老老实实shì立着,旁人则是干脆一动都不敢动。当一声响亮的婴啼陡然之间打破了这仿佛已经窒息的静谧时,满院子的人却都仍是纹丝不动,直到陈衍陡然之间叫了出来。
“阿弥陀佛,无量寿佛,满天神佛…你们总算是显灵了!”
舒了一口气的皇帝原本正要说话,却被陈衍这一连串言辞给逗得为之大笑。下一刻,就只见产房大门一下子被人拉了开来,从里头探出身子的张惠心高兴地大声嚷嚷道:“娘给我添了个弟弟,我有弟弟啦!”
这话音刚落,她就感到一个黑影突然窜了过来,整个人顿时不由自主地往后一倒”多亏后头有一位妈妈托了一把方才没摔下去。看清面前是皇帝,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随即笑吟吟地说:“皇上放心,母子平安!”
“那就好…”
说出了那三个字之后,皇帝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身正要走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更响亮的哭声。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扭头一瞧,就只见张栓蹒脸紧张地抱了一个孩子出来,到了他面前的时候却讷讷不知道说什么了,那抱着襁褓的双手甚至还有些颤抖。面对这么一个和平日截然不同的臣子,皇帝愣了好一会儿,最终竟伸出手去把襁褓接了过来。
这一刻,不但是离着稍远些的陈衍,近在咫尺的张栓和张惠心,乃至于余下的宫人太监,每个人都是知机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皇帝用笨拙的动作抱着那个孩子,脸上最初的僵硬渐渐变得柔和了,最后甚至低下头去看着那张粉nèn的小脸,嘴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若日出之灼灼,这孩子让你们夫妻盼望了这许多年,就起名灼吧。”
张栓原本是听了妻子的话把儿子抱出来给皇帝瞧瞧,此时一转眼皇帝竟是连名字都一块取了,他一愣之下虽心里有些哀叹,可想想小儿辈的排行,这名字取得确实还妥帖,他也就赶紧笑着谢过。待到小心翼翼接过了襁褓,见皇帝二话不说转头离去,那背影瞧着竟是透出几分别样的苍老来,他一时间又想起了去岁去世的皇后”不(禁)也随之叹了一口气。
等到把孩子交给了匆匆赶出来的那位妈妈,他这做父亲的这才感觉到脚底一下子软了。相比早年妻子第一次怀孕生产的时候,他虽是焦急,可也不像这次,而刚刚看到妻子强忍住也不肯出大声,他甚至觉得感同身受的痛楚。于是,当转身拖着步子往回走了几步,他就一把扶住了挪动着走过来的张惠心,随即声sè俱厉地说道:“从今儿个开始,不许你再拖着这么沉的身子走来走去,给我好好在家里安胎!”,看着那个满脸没好气吼女儿的父亲,看着有些茫然无措的张惠心,陈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皇帝消失的方向,心底突然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甚至没有让人捎话进产房,竟是自个悄悄地出了院子。直到懵懵懂懂走完了那漫长的宫道,在西安门前上了马风驰电掣地奔了出去,随着那风一阵阵灌进了脖子里袖口里,他才感到眼睛又酸又涩。
以前他只有姐姐,现在他多了祖母,多了师傅,还有韩先生杜阁老他们……可是,父亲什么样,他已经几乎想不起来了;母亲什么样,他也只有模模糊糊的印来……
于是,当朱氏看着平素永远昂着头的陈衍耷拉着脑袋进房,到了榻边就突然半跪着在她膝盖上埋下脑袋的时候,她满心以为陈澜那边传回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只觉得xiōng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捶了一记,一种莫名的恐慌突然弥漫了全身,直到陈衍一张口说出了那一番话,她发僵的手才终于软软落在了陈衍的颈间。
“老太太,师傅生了个儿子……皇上很高兴,师爹很高兴,惠心姐也很高兴,我想师傅大概更高兴……我看着他们,就想起了爹娘,可我已经忘记爹娘长什么样了……老太太,我很想他们,更想姐姐……”
………………”…………
南集城总兵府。
家中上下刚刚搬进来,原先的人手统统是分转了其余各家,新添的就只有门子和厨娘,陈澜安顿下来之后,自然是通过郑管事和木老大,逐渐挑选起了其他人手。几日间,先走进了四个负责洒扫和伺候huā木的婆子,随即是四个负责浆洗的仆fù,紧跟着则是从原先随行的仆fù妈妈里挑出妥当的负责看守各道门户,后院的秩序就算是差不多完成了。陈澜自然不必再事必躬亲,差不多的事务就交给了云姑姑和柳姑姑,总算能腾出手来往京城写信。
写给义母安国长公主的信她是实话实说,给杜夫人以及晋王妃这些亲友的则更容易,唯独剩下写给陈衍和朱氏的信让她兴许什么都打听了出来,她还不如写明白些,让小家伙能透过此次的事情进一步了解世道险恶,再加上信就算抄了一份送到了天子那儿,自己写得详尽些,也能让那位至尊能够更细致地了解当时情况。从最初的流言四起一直到最后的转折”大半个时辰就洋洋洒洒写了四五张纸。末了放下笔等这几张字纸上头的墨迹晾干的时候,她方才揉着手腕站起身。
“红螺,荆王殿下又邀了萧世子出去了?”
得到红螺的点头答复,陈澜不(禁)心中暗叹。自打杨家上下搬进了总兵府,原本在镇东侯府那别院住着的荆王就搬了过来,连萧朗都一块拖了到这儿蹭住。
只人是住了过来,平时却总是和萧朗在外头乱逛在如今这种风声鹤唳的当口,这已经不是什么白龙鱼服的微服sī访,而是一出门就成了无数人关注的目标。偏生他们仿佛没在意这些,因而最初还往这总兵府凑的江家九小姐和许家二小姐立时很少来了,而且据说这已经烈日炎炎的初夏时节”名门千金往外踏青的反而多了不少。
相形之下,杨进周每天正儿八经接见僚属熟悉军务,亦或是巡视四周卫所驻地;罗旭虽也硬是挤到了这儿借住,可在册封完全陵府这四大书院之后,便是常常在南京城里各处名胜开诗会文会,成日里交接江卉士林;他们两人就显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她正胡思乱想着那几位千金究竟是想着荆王多些,还是指望萧朗多些,突然只听一阵细碎的声响,一抬眼就只见柳姑姑从门外进来。到了近前,柳姑姑也顾不上屈膝行礼,直接弯下腰凑到了她耳边。
“夫人,那个金陵书院的邓冀押到南京城了。据说人到总督府之后,就认承了是自己因为当初堂兄邓忠的事心怀怨恨,再加上无缘无故被老爷抓了,于是暗中使人策划了罢市罢考等等,总之是把所有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据说画押之后就要撞柱子一一一一陈澜闻言浑身一震,立时转身看着云姑姑,直截了当地问道:“,人死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