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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惠平那时候心里头正憋着气,甫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即霍然坐起,随手从旁边拿起一个枕头向着她用力扔过去,那枕头直直地砸在赵梅儿的头上。虽然一个枕头而已,也不是多重,也没有棱角,但因为是秦惠平心里有气用力扔过去的,还是一下子就把赵梅儿梳着的双环髻打散了一个,那一边的头发就那么散了,让她看起来就有些狼狈。
“你去了哪里?为何不和我说?你是不是觉着我宠着你,所以就不把我当回事了?你眼里竟然半分也没有我?”秦惠平拧着眉,满眼寒霜,指着赵梅儿厉声喝问道,不知道为何,这些话越说到后头,心中那酸涩感越发地强烈,怒气似是沸腾的水,激得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赵梅儿哪见过秦大小姐发这样大的火,而且也从未被这样对待过。从还在病中恍惚听到大小姐的声音开始,一直到最后到她跟前,初初相见,最后到在她屋子里服侍这半年以来,她一直都是温和地和自己说话,温柔地对待自己,总是浅浅笑着,让自己觉得如沐春风。并且一点儿也不觉得做一个失去自由身入了贱籍的奴婢有什么委屈的,只因为眼前这人对自己好。可是现在?只是因为自己一会儿没有在她眼前?她就这样对自己?
紧紧地抿着唇,两手绞着,她垂下头,眼泪迅速地从眼底涌出。忘记了辩解,只是觉得心中委屈难受。
秦惠平见赵梅儿不说话,更是气愤,心想,你做错了事,害得我着急,害得我连中秋家宴也不吃了,就为了来找你,这会儿竟然跟我顶着,一句话也不辩解,难道你真得不把我当主子看了?只因为我给了你太多的宠爱和体面?就像是侍春一样,因为自己对她好,一力抬举她,最后让她那样不把自己当回事,那样背叛自己。想起侍春的事,一股子潜伏了许久再也没有萌芽过的恨意一霎时在心中竟长成了参天大树,枝繁叶茂。
“跪下!”秦惠平终于寒声咬牙说出两个字。
这话如早春里的天气,瞧着还是朗朗晴空,一会儿便黑云压顶,开始下起鹅毛大雪,寒气如针芒,无所不在地刺进人肌肤,刺进人心房,寒浸浸地使人结冰,觉得冷……
赵梅儿缓缓地曲膝跪了下去,瞧着地上那大红牡丹穿花的地毯,那繁复的艳丽的红和金,以及那大朵的牡丹花,使人窒息和眼晕。明明是这样艳丽的色彩,这样艳丽的人儿,为何会让人感觉陌生,感觉到离自己很遥远和疏离?可是一个很清晰的认识却是从没有过的出现在她脑子里,自己是奴,她是主。不是应该如烙印一样打在自己的心里,打在自己脑门儿上的吗?怎么可以忘记呢?所有的对她的不切实际的肖想,所有的两人之间温情脉脉的相处和凝视全部都是虚幻啊。
苦涩地笑了笑,眼泪终于开始如断线的珠子般滴溜溜地滚落,一颗,两颗……
晶莹的泪珠儿一落到大红牡丹穿花的地毯上便迅速地隐没,只让那黄豆大一块的地毯呈现暗红色,就像是陈旧的伤口。
西次间里一直竖着耳朵听着里头动静的侍秋等三个丫鬟听到大小姐叫赵梅儿跪下时,不禁心里都是一喜。特别是侍秋更是得意,心想,侍梅,你这小蹄子也有今日。须知,爬得高,跌得重,你别是下一个侍春。今儿个大小姐罚罚你,让你清楚你是个奴婢,看清自己的身份,以后要少做这种恃宠而娇的事。本来一开始,她还担心侍梅会说方才不在是去入厕去了,而且跟自己说了。要是大小姐叫自己去问话,她打算说当时大花厅里吵,并没有听清楚侍梅说话,那样也可以把这事情给推得一干二净,大小姐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谁曾想侍梅那丫头估计是给吓傻了,连辩解的话也忘了说,招致了大小姐更大的怒气,最终让她跪着,折损尽她的面子。
这时候,外头杜氏派来的丫鬟珍珠也来到了明珠院里,在正厅前打听大小姐为了什么事中途退席了。柳儿便请她稍等,然后进来请侍秋去告诉珍珠原因。
侍秋走出去就对柳儿说:“是大小姐跟前的丫鬟侍梅惹得她生气了,这会儿正在责罚她呢。别的并没有什么事。”
珍珠听完“哦”了一声,想着这时候肯定大小姐发火,也不好进去拜见她,便说:“夫人那里叫我问明白了就赶着回去回话,免得她担心。那我这就回去了,多谢侍秋姐姐告诉我这个。”
说完便辞了侍秋,依旧回前院去。侍秋则是依旧回西次间去,和侍夏侍冬两人偷听里面的动静。
三人一边偷听,一边忍不住偷着乐时,里间卧房里秦惠平坐在床上也看到了赵梅儿跪下后,那泪珠儿纷纷滚落。看见她流泪了,便忍不住心里头一软,甚至升起了一丝慌乱,很想立即下床去把她扶起,可是那恨意毕竟不曾消,又怪她脾气倔,所以就僵住了。
屋子里高几上的烛台上两只大红烛静静地燃着,烛泪蜿蜒而下,在烛台上不断累积,屋子里寂静无声。赵梅儿只是黯然垂泪,秦惠平则是闷气难消。
过了好一会儿,秦惠平才又开口问:“你怎么不说话,我问你呢!”
她的声气依旧有些冷硬,紧盯着赵梅儿,希望她开口告诉自己她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了,自己好想知道。甚至希望她随便敷衍一下,然后自己就可以去扶她起来。
可是这会儿赵梅儿却觉着自己就算告诉她了也没有多大的意思,因为有些幻象和憧憬被打破后,要重新去拾起某种心情已经不可能了。说她自卑也好,说她愚蠢也好,说她可笑也好,总之她想后退,那样一个美好而身份高贵的人又岂是自己这这样贫贱的人可以结交,可以喜欢的。所以打消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安分地过自己的为奴为婢的日子,说不说已经不重要了。又或者就让她因此讨厌憎恶自己,把自己彻底打落“凡尘”吧。
秦惠平连着问了两次后,见赵梅儿依旧是一言不发,只管默然垂泪。这种样子让她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又让她有一种自己放□段儿依然是换了人家不理的尴尬的感觉。于是她也赌气了,话也不说一句,转而重新上床去躺着,随便拉了床锦被来盖在身上,气鼓鼓地翻身过去,拿背对着赵梅儿闭上眼假寐。
谁想她今日因为过中秋,忙着安排过节的事情,没有午睡,这一日下来,方才在家宴上又吃了几杯酒,这会儿酒意上来,加上肚子里正生闷气,原本是假寐的,这会儿却睡着了。
赵梅儿跪在床前默默垂泪,因为秦惠平也没有叫她起来,便一直就那么跪着。外间的侍秋等三个丫鬟在外头偷听,后来久久没有听到里面有动静,便悄悄地挪到门边,将垂帘挑开一条缝儿往里张望,见到侍梅那丫头垂头跪在大小姐的床前,而大小姐背对着她似乎是睡着了。房里的那一对儿红烛眼看要燃尽了。
侍夏看了,就缩回头,把侍秋和侍冬拉到一边儿低声道:“要不要进去瞧一瞧,我看那红烛要燃尽了,大小姐躺在床上别不是睡着了,这都还没有伺候她洗漱呢?”
“咱们还是不要进去打搅大小姐,睡着了就睡着了吧。横竖一夜没洗也不妨事。”侍秋立即反对道。
侍冬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低声说:“我看你是想让侍梅那丫头多跪会儿吧。大小姐最是个心软的人,我们这要进去伺候她洗漱,她一醒,看着侍梅跪着,不定就叫她起来了?所以啊,你才这么说对不对?”
侍夏瞪侍冬一眼道:“就你是个猴儿,什么都知道。行了,咱们留个人在西次间值夜,不用管侍梅那丫头。她自打进府来,被大小姐宠上了天,忘了自己几斤几两,这会儿被打回原形,且生受着罢。”
侍秋头脑活络,且又是在大小姐跟前服侍最久的,所以侍夏和侍冬都听她的。她这么说了,两个人就答应了。本来按照安排是侍夏值夜,所以侍夏就抱了棉被和枕头来,在西次间的罗汉床上睡下,而侍秋和侍夏各自回西厢房的下人的卧房里去歇着。一夜无话。
秦惠平一觉睡醒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这一觉睡得久,但不知怎么的,却还是觉着有些迷糊,不太清醒。打了个呵欠,翻过身,她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脱衣裳就睡了,蒙蒙晨曦的微光中,然后一眼见到床前跪着个人,那人垂着头,两只手撑着地,身子佝偻着,微微摇晃,看样子似乎要撑不住就要往旁边栽倒。
只有一刹那的恍惚,她忽然想起了昨儿夜里的事情。侍梅,侍梅跪了一夜!
她腾地一下子从床上翻起来,不及穿鞋,就两步跨过去,一伸手抓握住她两臂,将她往上捞,嘴里又着急又心痛地连声说:“你这傻丫头,你这傻子,怎么这样?快起来!”
赵梅儿硬撑着跪了一夜,泪流干了,心也冷透了。到清晨时,觉得精气神儿都耗尽了,身子很冷,昏昏沉沉地眼看就要倒下。全凭着她性子里那股坚韧,硬撑着没有倒下。既然那人没有叫自己起,那就得撑到最后,不然让她看不起。
此时被秦惠平连拖带拉的扶起来,竟然站不住,脚一软又往下跪。这也难怪,她就那么跪了一夜,双腿膝盖上早就没了知觉,从一开的痛变成麻,最后变成现在这样,一双腿都好象不是自己的了。
秦惠平见状自然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心里头心疼她,眼见她又要跪下去。便忙将双手滑到她腰上,将她紧紧的抱住,稳住她下滑的身子。忍不住鼻子里发酸,然后一个劲儿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睡着了,让你遭了一夜的罪,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赵梅儿却不领她情,已经决定了再不要和她这样近,这样痴心妄想,便伸手去使劲推她,艰难地说出两个字,“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我喜欢的大神的一句话,“情神马都是虐出来哒”。
大家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