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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安谧的将军府却忽的喧闹起来,自傍晚时分起,府门大开,仆婢们纷纷出门采购各色吃穿用度,虽未鸣锣开道,却也浩荡非凡。王城百姓们尽数交首侧目,言语不息:
“莫不是新皇也为将军寻到了一门亲事?”
“也不一定就是将军,许是少将军,也未可知……”
“瞧这情形也不似要办喜事的啊,可莫要混猜了,将军府行事,从来就不是我等能想的……”
“不似办喜事,便是接待什么人物了,将军府从来就跟江湖上的一些有威望的世家英雄有交情,这般模样定是接待至交好友的……谁又晓得呢……”
“……”
闲言碎语中,似乎也能听出什么,不过到底是外人,不能知晓将军府招待何人,也再正常不过,对于将军府的大小之事,王城好事者从来就只有随意猜度的份儿。
而说到将军府招待的这位正主,不是旁人,却正是那教云素僵直了身子的驻守西疆的当朝异姓王爷——贤王云铎,此人乃是靖国多战之期的御用军师。而当初在赋鼎年间辅助谭苍炎以嫡子身份正位东宫后,便请命驻管西疆,隐匿世外,似乎也就是空空挂着个王爷名分。
“素素你这是……”江檀墨一手撑腮,一手叩桌,眼色是一贯的淡然温和。“若是下面有人晓得适才的白衣女子便是万万人之上的女皇陛下,素素你说你还能安然地坐在这儿么,嗯?”
“适才,险些就没命了……”云素抬手掠过额头,仿佛能够拂下半滴冷汗,“师兄这是责怪我?责怪我不乖乖待在宫里,偏要跑出来……呃……”短短的一个停顿,云素微笑着念出一个词:“……招蜂引蝶……”
江檀墨闻言,目光一动,正正望入了云素眸中,云素迎上目光,伸手托腮道:“若非师兄先行出来招蜂引蝶,我又何必这般效颦,到底你我师出同门,处世方式相似也未尝不可。若是没有师兄的因,如何结出了素素这般果……”
“我……素素这话委实错怪师兄,师兄根本就不认识那两个姑娘,哪里晓得她们竟然……”江檀墨的笑意忽而显出自嘲的意味:“一个是云家郡主,另一个是慕家小姐……”
“慕家?”云素讽笑一声:“她算什么慕家人?她们母女二人的身份,不论是老将军,还是奉瑜,都不会认的。”
也不知我……
奉瑜,你当初说,慕家再无云素此人,可是当真?
神色里忽然的悲伤让江檀墨心里一疼:“素素……你且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哦?”云素回神,意识到什么一般转过了目光,“师兄打算怎么做?”
“让云家郡主早日死心,”江檀墨眼色稍稍一暗,“素素你也晓得我的心在什么地方……”
“那,慕琳呢?”
“慕琳是谁?”
云素:“……”
静思居的大堂上,众人议论声不断:“你说那个白衣的女子是什么身份啊?别是江老板的家眷吧,看那小二哥神色,那女子不是一般人物。”
“瞧那气度就不是一般人物,想来是江老板刚在大堂处接待了两个女子,那白衣的女子有了消息,就专程过去问罪?可若真是江老板的家眷,怎么不直接从旁门上去二楼,还要专程跑到堂上来,故意外扬家丑?总是不合理的罢……”
“别胡猜啦,这江老板的心思怕是跟慕将军相类,你们莫不是敢忖度慕将军之想?”
“咳咳,只是随便想想,想想嘛……呃……”
想来,这“慕将军”三字的震慑力是非同一般,闲言至此而止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四下里仿佛还有几声叹息,久久不去……
将军府中,慕惠伸手将云铎让过去:“子卿,这边来,请。”云铎看了他一眼,摇首而叹:“你啊,这就是故意的罢……”言语一滞,云铎看到等候了半刻的江檀墨。顿时,浓黑的蚕眉压低,黑白分明的眼中厉色更盛,似乎诧异,似有不悦:“子唯你不是带我见天下茶商之首的江老板,怎么……”早知他年轻,可也不该这么年轻罢。
“王爷,”江檀墨起身拱手,“在下江檀墨,正是静思居之主。”望着云铎诧异更盛的眼色,江檀墨的眼中极是无谓。云铎冷冷一哼,重重呼出一息:“江老板,大器早成啊!不过本王倒有句话:江老板的名字当中之字,想是应该改改了。”
“王爷处世多年,难道还不晓得何为‘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新帝可并非谭姓人……”言语渐渐低沉,江檀墨定定望着云铎的脸色,未再说甚。
云铎放声一笑:“好个‘一朝天子一朝臣’!本王是不是也该改了姓氏好避新皇的讳?!”
“新皇可没有这颇多的讲究……”江檀墨垂首笑言,慕惠在旁看着,微笑摇首招呼两人道:“二位,有话坐着说。”
待三人坐定,江檀墨转而对云铎道:“王爷,檀墨不才与新皇的关系极不一般,王爷就不想知道新皇闺中名字?”
“江老板这话是何意义?”云铎眉头一蹙,望着江檀墨,而余光也瞥向了慕惠,察出其眼中的笑意颇是不一般,心下莫名一慌。
江檀墨成竹在胸,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会云铎,便起身而道:“檀墨今次,不过是听从老将军的意思来同王爷见上一见,至于王爷有兴趣知道的,不妨问问老将军……”
“他同新皇的关系,也没有太一般。”
言落,江檀墨转身离去。云铎的目光便正正落在了慕惠身上:“怎么,子唯?”
“江老板这是……”慕惠闭了眼,“谁让你一来就训人呢,他自然是觉得你不待见他,不信他的话了,所以,这……就只能交给我了……”
“我的话,你总是信的罢。”
“他说我二人同新皇关系不一般,你可知最不一般的是谁?”
“子卿,不是旁人,正是你。”
云铎眼色凝重,声色更是低沉:“子唯这话,我有些不懂了,怎么是同我的关系最不一般?莫非就为那句老话‘五百年前是一家’?”
“江檀墨说的那句话,你是真不在意?”
“新次即位的女皇,她的闺名,我也是知道的……”慕惠说得不免郑重,云铎心里的慌乱自然更盛一重:“她的闺名?”
“素素。”
云铎滞住了呼吸,神情呆愣不动,慕惠神色未动。
却说另一处,云铎的女儿云颖跟着静思居的小二到了后院,径直去向的正是江檀墨早就等着的厅堂,慕惠和云铎坐在一旁,正是一温一冷,一和一厉的模样。
“女儿向父王请安了。”云颖规规矩矩地作了个福,云铎应声,抬手指向慕惠处:“这是你慕家伯伯。”
“侄女问慕家伯伯好”云颖对着慕惠道了个安,慕惠颔首笑道:“好孩子,好孩子……”
江檀墨微笑,心下暗叹:慕老将军乃是驰骋疆场修罗般的人物,却是温和此般;反观云姓王爷贤达多智,本应是大有书卷之气却偏生这般严厉逼人……倒可谓奇哉怪也!
年纪小小的云颖先是抬眼望了望自己的父王,而后又转眼细细打量着微笑着的慕惠,心下亦是暗声唏嘘:这世道,人都是反着来的么……
或者道是“英雄所见略同”,或者又更道是“天下大势如此”。
慕惠无意多留于静思居,再又言语几句便要招呼着云铎离去。云铎略一思索,跟着慕惠出了静思,只将云颖留下,打算交代上一句什么却终是作罢。
江檀墨前脚送走云铎慕惠,后脚就迎来了慕天慕函。这让云颖很是纠结,本来当着父王的面儿是不好跟江檀墨说什么的,好容易将那二位送走了,转眼又来了这么二位,倒也真是所谓“好事多磨”。可让她更气的是,江檀墨后头竟然又接来了一人,不是旁人,却是在她初到王城那日,将她撞到在地而言语不善的女子——自称“慕家小姐”的慕琳。同时的,云颖也恰恰就知道了慕天慕函的身份,于是,这言语自然不会有什么善意。
“哟,慕小姐还真是大小姐,自己理亏还不喜别人说上两句了,”云颖神色里很是认真,仿佛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可言语上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怎么,据说慕小姐还为着这事儿闹到了女皇的寝殿,风头还真是不小……”
“你……”慕琳气极,本来她也算是挺能说的一主儿,可莫名的,到了云颖面前就似乎是哑巴了。前些天,便是因着她,自己在大庭广众下被围观得很是丢脸,而到今日,又在两位兄长面前被这个郡主一番抢白,当真尴尬至极。
“怎么,别人说不得你慕家小姐,本郡主也说不得?别忘了,任你是什么小姐,本郡主的名分都在那里,可不是你能逾越的。”
“我之前又不晓得你是郡主,你误了我的事儿,还要当众羞辱于我,怎么……”
“哦,你是不知啊。”云颖在几人之间迈了几步,极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有道是‘不知者不罪’可怎么也算是个过错罢,你们三位怎么想?”转过脸望着一直立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慕家兄弟和江檀墨三人,云颖很认真地发问。
慕天慕函颜色不动,自是不愿搭理这档子事儿,江檀墨见此,轻咳一声:“两位将军坐,郡主莫恼,坐着慢慢说。”
慕天慕函不愿拂了江檀墨面子,便就此坐下。略微相似的眉眼,同样淡然的神色皆落在了云颖身上,仿佛看戏一般。而云颖一边挥手道:“坐着站着有区别么。”一边正正坐在了慕函一侧——江檀墨正要落座的地方,言语继续:
“……你说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你教养在哪儿呢,你好意思说你是慕家小姐么……”
江檀墨无奈一笑,绕过桌子,坐去了慕天身旁,低声道:“看出来了罢,真不愧是贤王爷的女儿,这番咄咄逼人的气势……啧啧……”慕天微微而笑,目光落在了手中的精瓷梅花小盏上,未置可否。
“……你这般打着慕家的旗号闹事,你让慕将军可怎么收场,你大概是忘了古时候那些为了君王而大义灭亲的先驱罢,别人做得,难道慕将军就做不得?”慕琳滔滔不绝之时,心下还是有些许不安,毕竟慕天是什么名号她也是清楚的,可转眼望去,慕天神色间哪有丝毫异动?这下,她倒是可以放心了,而另一旁江檀墨颇有兴趣的神情和自己身边的少将军慕函的微微笑意也更加给了她勇气。
“你看,你将慕将军放在尴尬位子上了罢,这样就没人帮你了,若是你稍微一个过分,慕将军还真给你来个大义灭亲什么的……”
慕琳急得落泪,可就是一句话也应不是上来。
“慕将军什么名声,你不比谁清楚啊,”说着,云颖又次转眼望了慕天一眼,“你总不能看着人长得小白脸就真将人当小白脸罢……”
“啪!”尖利声响,慕天手中的精瓷梅花盏应声而裂,两下碎成了末,云颖立时收声,心下一颤:闯祸了……
江檀墨咳了一声:“好身手,我的精瓷乃是质比金石的,在你手里就这么……”
慕天眼光一转,正正落在江檀墨身上,顿时逼得后者一个寒战,再也没说出什么。
房中登时寂静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