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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人是永远的手足人,同林鸟只是曾经同林鸟]
“少将军回来了,”楼迟渊一袭白衣在微微的夜色中极为显见,更显无尽飘逸,背了手立在将府门旁寻常声色问候了一句,“迟渊怠慢,不能护着少将军远行,真是……”“没什么,迟渊言重了。”慕函下了马,将缰绳递到了前来的小厮手里,看楼迟渊身子不动,便转首问道:“不进去么?”“哦,少将军先请。”“迟渊何时这般生分了……”
“敬瑜,脚程倒也不慢。”音色温和如温泉涌出,慕函自然知道是谁,却是眉头一动,生生止住了要继续往里走的步子。果然的,慕天自门中走出,身子有一半隐在了暗色里,楼迟渊心下一颤,躬身一拜后,极不愿地入了府中。
“敬瑜,那位雪姑娘身子大好了?”慕天从暗色里走出,微笑着问慕函道:“怎的没将她带回来,她还曾说要手刃了桑提,到底是不能了……”慕函神色一惊,而后回神冷言道:“你对别人的事倒上心得很……”“嗯?”慕天神色一愣,而后笑道:“你这是打算一直跟我冷战下去了?大约都有四年了罢,够了没有?嗯?”
“我只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会一直这样不知道下去,原来你也,”慕函苦笑一声,“原来你也知道我在跟你冷战,原来你也知道,我为何跟你冷战。”慕函抬头直视着慕天的眸子,神色悲然:“原来,你也知道?”
慕天看着慕函这般神色,垂下目光:“你讨厌我?”
“我恨你。”慕函言语中,真就是愤然的语气,慕天声音中顿时全无任何感情:“你恨我?呵,你为何恨我?”
“我伤的是我的妻子,你凭什么来恨我?”慕天上前一步,便到了慕函眼前,一双眸子冷冷地望下来:“你喜欢她,可是你该晓得,她是我的,恨我这事,轮不到你。”
“她是你的妻子?”慕函被慕天一逼,退了半步,神情中的愤然却丝毫不减,“你还敢这么说?这天下有哪个男人能够那样对待自己的妻子?!”
慕天眼色不变,伸手搭在了慕函肩头:“那,你是想怎样?杀我?”慕函看他这副样子,更是恼怒不已,当下蓄了内力,一掌送出正正拍在了慕天的胸口,慕天立时退了数步,站稳了身子,呕出一口血。
“哥!”慕函惊了颜色,急忙上前扶好了慕天。他一时想不通,他怎么会如此不济,他只是责怪他:“我是想杀你,可你为何不出手抵挡,我的那点功夫在你这里算是什么呢,你为何……”
“你满意了……”慕天声音极低,明显的中气不足,慕函这才觉着不对:“你怎么了,怎么受的伤?”慕函抓过慕天的手腕,这才觉出他脉象不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天轻笑一声:“无妨……不过是碰上了暗算,幸而檀墨医术不错,已无大碍……不过你又给了这么一下……”“你……你为什么不躲?!”
“这样,少将军就满意了罢。”江檀墨出现,将慕函推向了一边,扶住了慕天身子,将一粒药丸喂入了他口中。而后转脸对慕函道:“不过,少将军满意之余也莫要忘记了:素素最爱的是谁?素素的安危要靠谁护着?素素登上九五大位之后,那些需要清理的人物又该由谁清理?”江檀墨没有慕天那般凛厉,可那冷剑般的眸光也颇为慑人,加之那般言语,慕函不由愣了神色。可江檀墨却似恍然一般:“哦,对了,你现在杀了他也没什么的,毕竟那些近期里可能伤到素素的人物都让他清理干净了……”“檀墨!”慕天恢复了气力,闭了眼,声色一如眼色冷厉,江檀墨回过目光:“哟,墨的药理果然还算不错的罢……”
慕函上前抓过了慕天胸前衣襟,颤着声色:“你是不是还当她是你妻子,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她那个人,你是不是……”“她是君,我是臣,我可以给她她要的一切。”慕天睁了眼,对着慕函,又是往常笑意:“只要我有……”
“你……”慕函咬紧了下唇,不知该说什么,江檀墨轻咳一声:“少将军,墨心下觉着,你该考虑一下将军的伤势……”“江老板,我……”慕函神色一变,大有无措之状:“……他,我能够帮点……”“松手就好,墨带他休息。”江檀墨话音一落,慕函便似抓着烙铁般松了慕天的衣服,改为扶着他的胳膊,慕天无奈一笑:“你们两个都松手,我无大碍……”“当病人就当得敬业些,墨从不侍候假病人。”
慕天:“……”
慕函:“……”
灯影晃晃不住,本来躺着养伤的慕天忽而起身,全然没有大伤未愈的颓然:“敬瑜你说雪姑娘有信给她?”“大哥……”慕函转身望他,“你的伤……”
“拿来!”
“咳、咳!”江檀墨咳了两声,没什么作用,慕函到底是从袖中取出了信笺交到慕天手里,慕天接下,起身离开。
将军府另一处,一个仆婢打扮年纪十九上下的女子正小心地将纹有莲花的砚中残墨洗去,自语一般叹了两声:“真是冤孽,天大的冤孽……”
转身到了房里,将砚台置于案上,有一灰色长衫女子上前来,念了句佛。来人正是慕琬——生来便带发修行的居士,法号怀禅。
“几日来,好些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了,将军倒是淡然得很,似乎什么都掌在他手中,也不知他怎的就……洗砚真真该死,怎么敢揣测主子家……”说来也巧,那适才清洗砚台的女子恰恰名字就叫作洗砚,一番话向着慕琬而去,淡然随意,也无甚大的拘束。慕琬听了,没有应声,只是垂首闭目,半露于袖外的素指拨动着一串绛红菩提,口里仿佛念念。
洗砚摇首退下:小姐这性子,太静了些。不过,清修在家的佛弟子么,却也应该……洗砚出了门,心下莫名就出现了四年之前的情形:小姐故作一脸淡然,笑得极为讽刺,极为勉强:“师傅有言:‘心静人净,心乱身污。’现下落身烟柳地,若惶然言辞,则犯了清修大忌,即使心中无罪,也不能全然而清;而若淡然相对,则正合了命里劫数,就算此身不净,也仍然……点污不触,纤尘不染……”
点污不触,纤尘不染……
话是如此,不错。可,刻意将清修之人投入烟花地意欲百般折辱,就算是没有什么……可也……是不是太……欺人太甚……
那个女子,不过跟自己一般大,怎就生那般心思?
唉,多想无益,那女子到底也是有了报应么,罢了,罢了……洗砚遥遥头,不再多想什么,转身入了另一门里,打理着寻常事务。
皇城宫闱,阑落静轩,云素执一张信笺,微微笑着。
“……亏得喜焉照料周全,病体早于多日之前痊愈,现有杂事需理,暂且不归,勿念。”隽秀的字体端端正是雪影手书,落款处印着小小的一片雪花,云素笑对身旁邺池鸢道:“还是喜欢看盈姐姐的信笺,一来,知晓了她无大碍,二来……”
“到底是家书一般,比奏折看来亲密太多。”慕天接过话头,神色淡然。
云素的笑凝在眉眼之间,邺池鸢更是大气不敢出,些微怯然地向云素身边近了半步,偷偷向她眼里眉梢瞄了两眼,到底瞄不出什么,却惹得她没来由地心颤。
“将军所言不假,到底是自家亲人,比之寻常旁人亲密太多。”云素也是一声淡淡,微笑的神情化开,抬了头,望着站在身前的慕天。
慕天神色不动,定定望着她的眼。云素的心一点一点瓦解,却只得用足了全身力气对望着慕天,努力忍着将出的怯退之态。邺池鸢看他二人这般,更加无措,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开口说话也不是,一时间纠结得异常。
云素许是察觉着了,转而对邺池鸢道:“金玲处似乎有些事儿,你去看看,瞧瞧需要调出多少人。”“是。”邺池鸢急忙应声而走,心下对云素又是感激,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可说到底,同样是纠结么,自己一个人纠结总比在慕天面前纠结要好上太多。
终于,阑落轩中只剩了这么二人:一坐一站,一素一玄,一君一臣,一夫一妻……
云素的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浅笑,却越来越僵硬,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俊逸非凡又一脸冷漠却让自己心动不已的男子,良久,终于问出一句:“可有漏网之鱼?”
“不少。”
“什么?”云素心头一颤,几乎就要惊然而起。慕天冷冷的神色里闪出一丝悸动,接着冷言而道:“谪仙怪人,倾城双璧,静思居……”
“慢!”云素终究站了起来,绕过了桌案到了慕天身前,仰首望着他的冷眸,言语微颤:“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天垂了眼色,与她目光相对,稍稍俯首让自己的气息扑在了她的脸上,言语仍旧没有什么温度:“你,到底是个女人……”她目色慌乱,他伸了手抚上她的侧脸:“心软是不可避免的……历来,不论哪个女官女将功高盖主,权倾朝野也难登帝位,此乃妇人之仁的心性所致,怨不得外界闲言碎语……”
“啪!”
慕天不乏讽刺的言辞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左脸上微微显出微红,眼中闪出一道狠戾之光。云素收手,下意识想要退一步,却终究未动,立时恨死了自己的这只手,嘴上仍然硬得不行:“将军言语欠妥,朕只是给个提醒,若是再有下次……”
“再有下次,末将奉上右脸……”
“啪!”
“如将军所愿。”云素死撑着全身气力,凝望着慕天忽而怒意大盛的双眼,垂下的手藏在袖中,颤抖不住。
慕天唇角一动,弯出个残忍的弧度,当下上前一步。云素一惊,身子一个踉跄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却见慕天怒极反笑:“末将谢过陛下。”
云素的伪装似要瓦解,便更退了两步,慕天逼上,几乎是贴在了云素耳畔:“若有‘谪仙怪人’踪迹,或见其本人,末将如何处置?”
云素靠在桌沿上,一手向后摁在桌案上承载着身子的恐惧,言语泠然:“就地,正法!”
“末将领旨……”缓缓说出这么一句,慕天退开一步,抱拳相向:“如此,末将告退。”而后,转身而走。
玄衣的将军不在,素衣的静女终于倒下,泪如雨般,声声呜咽令闻者揪心良久。
“奉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