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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又等一会儿,待确定那女子带着颜乔儿和詹凡走远,韩枫才抢进了亭榭之中,但见榭中空空荡荡,除了垫子上沾了些水迹以外,什么都没有。
詹仲琦也走到他身边,他的药劲缓缓散去,呼吸比之前好了许多。他低头看着那水迹,道:“老妖婆这次倒肯下苦功夫,竟然一直躲在水中。”
韩枫四下看去,再也找不到那几人的踪影,他看着空荡荡的水面怔然出神,忽地道:“我要去救詹凡。”
詹仲琦大惊斥责道:“你疯了!那老妖婆的本事与我差相仿佛,此时又是在她的地盘,就连我也不敢大动干戈,你怎能孤身犯险?你可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韩枫并未回答他,只直视着詹仲琦问道:“你帮不帮我?”
詹仲琦气怒交加,道:“退一万步讲,难道就没人去救他么?詹凡是越王的小儿子,他落到梁公手中断然出不了性命危险,你横插一杠子做什么?江南大乱,对我们只有好处并无坏处。”
韩枫蹙眉道:“叔祖,你不了解詹凡。他宁折勿曲,他如今被人擒住引为诱饵,我只怕他一时想不开……唉……”
詹仲琦道:“他死便死了,这江南顷刻间烽烟便起,那更好。”
韩枫紧咬牙关,道:“不行!他是我的兄弟,我若袖身旁观,以后如何服众?”语罢,转身便欲离开。
詹仲琦这才知道竟然扳不回他的念头,连忙一把扯住他,道:“别急,别急。你就这么去找?你找得到么?即便找到了,九成九你也得陷进去!”
韩枫这才微微一笑,道:“照这么说,叔祖您是非帮我不可了!”
詹仲琦无奈摊手道:“若要我帮也可以,但你答应我不能急于这一时。先吃好了饭,收拾停当,咱们到屋中慢谈。”
那酒楼掌柜看样子是收了颜乔儿不少银两,纵然颜乔儿几人消无声息地离去,他也没有露出惊讶的样子,只安排旁人把韩枫一行的菜肴上齐,便自去清点账目。
满桌菜肴丰盛至极,韩枫却食之无味。他心系詹凡生死,只草草夹了几筷子,便停了箸,等着詹仲琦吃完。偏偏詹仲琦吃得慢条斯理不紧不慢,每一口都要尝尽味道才肯干休,甚至有时还连声赞叹、引经据典,让韩枫看得急不可耐。
詹仲琦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又抹好了嘴,漱毕了口,喝罢了茶,才满意地拍着肚皮打了个不大文雅的饱嗝,站起身来双手背后,慢悠悠地往房间踱去。韩枫对婉柔用了个眼色让她先回自己屋中,紧随在詹仲琦之后进了房间。
有白童在身,韩枫并不担心屋子周围有人旁听,詹仲琦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待他关上了门,便开了口:“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想救人,至少要知道那女子是什么人。”
韩枫点头道:“愿闻其详。”
詹仲琦道:“此事说来话长,还要从我三人说起。”
“我却非怕她,只是有数件事对不住她。这女子的本事虽然高强,但也只能制得住詹凡以下,她并不如水大师,更加不如我。”
韩枫听了这句话不由一哂,笑道:“照叔祖这么说,您岂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了?”
詹仲琦道:“这倒不是。我三人修为阵师,走的是不同的路子,只是万法归一,到最后都能够利用这大千世界的种种因果罢了。”
“水大师当初名为‘骞浪’,他以武入阵,从功夫的攻防之道中勘破了天地之气,圆转融融,金刚不破,所以若论单打独斗,我们谁也比不上他。”
“那女子名‘智峰’,则是人如其名,以智计而取天道,可惜天无情人有情,她在天下智计第一,却也因智计之名所累,于天地之气领悟不纯不净,落在下乘。”
“至于我……则与明溪是一样的。我们最开始学阵法,习天地之气,都是自观,希望能够医治自己,并未想其他,反而因此与天地相合,明心而见性,领悟地最深也最真。”
韩枫听得云山雾罩,不明所以,只明白三位大师之中,似乎水大师功夫最厉害,智峰最聪明,而詹仲琦的阵法根基最强。然而即便是最弱势的智峰,也能信手制住詹凡,自己又岂有必胜把握。
詹仲琦又道:“我们初遇时,我与骞浪都是三十岁,智峰二十五岁。三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在一起,自然无话不谈。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虽然我没说出我的真正身份,仍旧带着假胡子,但那依然是我最坦荡的时候。我们每天都讨论自己对天地之气的理解,我们的见识与日俱增,能力也与日俱增,同时对彼此的了解和感情也与日俱增。”
韩枫听到此处,心中微动:“水大师说欠她的人情,莫不是指的男女之情?”
詹仲琦尴尬地笑了笑,捋了捋“胡子”,道:“算是吧……唉……话说回来,真正欠她人情的是我,并非骞浪。”
韩枫正喝着茶,险些一口水喷出来:“怎么可能?你……你……你不是……”
詹仲琦轻咳两声,擦了擦头顶的汗,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身上发冷。他道:“你跟詹凡很熟,应该知道他是什么脾气。在我看来,若与他师父比起来,他的脾气还算好的。”
韩枫想起上次在清河城与水大师会面的情形,点头微笑道:“的确,水大师的脾气是不算好。”
詹仲琦道:“那你觉得我与他相比呢?”
韩枫想了想,笑道:“叔祖的脾气也不算好。但若论及嬉笑怒骂,喜怒无常,还是水大师更胜一筹。”
“这话说得不错。”詹仲琦顿时得意起来,倒像是个争强好胜的孩子,“你要知道,我那时伪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已经伪装了十几年,再加上我对天地之气的掌握程度高于他二人,就算是骞浪和智峰,也瞧不出我的实际情形。说实话,除了脾气以外,骞浪的外表也不如我……你是见过他的……年轻之时,他愈发平庸。”
韩枫想起那个瘦小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走的老头子,再看看面前这个驼背且瘦弱的老人,只觉詹仲琦是五十步笑百步,不由得暗自好笑。詹仲琦似是瞧出他的意思,轻咳两声道:“我虽非身材魁梧,但年轻时也算文质彬彬,比起骞浪总要好些。”
倒难得听见詹仲琦这么大力地自卖自夸,若非还想着去救詹凡,韩枫几乎想嘲讽他几句,只是水大师的确其貌不扬,试想他与詹仲琦若都能年轻个六七十岁,恐怕詹仲琦倒真能算得上身骨清瘦的文弱书生。韩枫莞尔笑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讲对智峰而言,你比水大师显得更顺眼些。”
詹仲琦边笑边叹:“智峰那时对我们说,她这一生若嫁只嫁她真心佩服的人,嘿嘿,如她那般心高气傲的人,还有谁能够让她佩服?我一直以为她这话是说给骞浪听的,但后来才知她竟是讲给我听。我不能娶她,又不愿跟她把实话讲出来,便希望撮合她和骞浪在一起。可是骞浪这个人古怪得很,他醉心于武学,完全不考虑男女私情……”
韩枫听到此处,已猜到了大半:“所以你把实情告诉他了?”
詹仲琦道:“骞浪脾气虽不好,却是个正人君子。这世上的人,我最信任的也只有他一个。我将实情告诉他,希望他能多陪着智峰。结果我这一句话,便害了两个人的一生。”
韩枫道:“水大师既然不考虑男女私情,应该是拒绝了你吧?”
詹仲琦耸了耸肩,摇头道:“若是拒绝倒也好了。他答应了。”
“答应?”韩枫不解,“他怎么会答应?”
詹仲琦道:“年轻之时,人人都会错走一步,即便是骞浪也会有只为自己考虑的那一刻。或许孤高自傲者如他,觉得这世上再无其他女子能如此理解他,又或者他觉得这世上再无人能够配得上他,而他虽然不喜欢智峰,至少不讨厌,便做了这个决定。”
韩枫想起彼时的水大师,不由低头叹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然后呢?水大师和那个智峰大师也并没有在一起啊。”
詹仲琦道:“我便是再有本事,也做不到让两个人真心相爱。他二人在一起了一阵子,却最终分开。后来骞浪改名‘水大师’,远走云霄山去专心钻研武道与阵法;智峰则到了伏涛城隐居。十年前我来伏涛城,才发觉不知怎地她竟变成了梁公的义母,那时我便觉得梁公心怀叵测,然而我与智峰积怨已深,多说几句,她反而觉得我是看不起她。我自觉对她不起,任她讥讽一顿,便离开了伏涛城。”
韩枫笑道:“叔祖倒是难得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吧。”
詹仲琦无奈摇头道:“不管怎样,我始终关心她。不过智峰的脾气比骞浪好不了多少,我也就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她即便自负,这天底下能骗过她的人也少之又少,她的本事又大,从来只有欺负旁人的分,何曾吃过亏?”
韩枫听到此处,忽地眼前一亮:“从未吃过亏……这对她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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