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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来自远方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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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天历五年chun,晚chun的和风从南方冰原顺着泪河两岸刮来,把岸边的柳枝青草吹的绿油油的,在风中摇曳。

    夜渐深,夜空里的弯月时而露出头来偷看两眼,靠近秦国边境的泪河水忽明忽暗,泛着淡淡的波光。初chun时的一场chun雨绵绵不停下了个把月,泪河的水线上涨,如今在松软的岩土青石上留下一抹浅浅的水印。

    云层再次遮挡住月光,漆黑幽静的泪河水面忽然开始躁动不安,正在水面换吸新鲜空气的鲫鱼或者水底追逐小鱼的大鱼惊慌的逃窜,极有规律的朝北面游走,像是一群野鸭排队游行,在水面留下层层涟漪。鱼群扰动的水面并不汹涌,自然不会让泪河水上涨,然而此时的水线早已淹没掉数ri前留下的水痕。

    风再平浪再静,水线又开始缓缓回落,一颗黝黑巨大的石头从水底渐渐冒出,朝着岸边走来。

    能走的石头肯定不单纯的是石头,他和人一样有眼睛鼻子嘴巴,幽深的五官犹如峭壁上被凿开几条裂口,整个身躯都是由隆起的巨石构成,身高数十丈。

    石巨人面无表情,坚实的石头脸颊也不可能有表情,他一脚迈出便走到岸边不远处,一直紧捂在胸膛的粗糙手掌缓缓的移到身前,两只手掌渐渐分开,石头做的眼睛此时宠溺的凝望掌心,流露着疼爱与不舍,瞳孔内流淌细沙,淅淅沥沥的飘散下来。

    情到深处,石头也会融化。

    不知何时他的左手内握着一块常人看来很大他看来很小的木板,平方在水面,然后右手轻轻的放下他手中凝望已久的一团厚棉袄。

    棉袄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一个jing致的小脑袋,长长的睫毛下大眼忽闪忽闪的冒着荧光,放在冰凉的木板上不哭不闹。

    石巨人几乎是半跪下来才把脑袋凑到婴儿脸颊旁,似乎是想要亲吻婴儿柔嫩的脸颊,犹豫许久,觉得自己硬邦邦的大嘴会伤到婴儿,只好无奈放弃。

    河岸边清风骤起,吹来一股花草的清香和人类的酸臭气息。石巨人眉头皱起,挤落一堆沙石,粗大的手指在木板边沿轻轻的一拨,木板犹如轻舟般扬帆破浪而去,石巨人缓缓转身,渐渐淹没在泪河水里。

    ……

    “你个先人板板,再走不到边城,树皮我都想啃上两口。”五六个人影中,有人捂着肚皮抱怨道。

    “就你一路抱怨,我们谁不是饿着肚皮勒紧裤腰带赶路,王二啊,忍忍吧!”有人劝道

    “忍忍忍,就知道忍,从辽城忍到锦州,走到那都会被赶,李四你说,到了边城会不会还是这种情况?”

    王二李四都不是他们的真名,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干这行的谁好意思提真名。

    六个人皆是衣衫褴褛,破旧的单衣补着好大几块疤,面容消瘦,神情黯然,不知饿了多少天。

    其中叫张三的人叹息道:“这年头,做乞丐的竞争比恶狗抢食还要激烈。”

    李四说道:“边城地势偏远,环境恶劣,又是战乱最频繁的地方,竞争应该会小些,不然再走可就走出秦国了……”

    听到要走出秦国,众人露出向往的神情,目光穿透山川大河看向极远的地方,而后又无奈的摇头叹息。

    “听说中州楚国不收留乞丐,要走就得继续朝北去到北周。”

    最年长的武大说道:“可我们毕竟是秦国人,谁又愿意受那背井离乡的苦痛,就算死也得死在秦国的土地上。”

    几人接连点头赞同,除了一个拄着根木棍的半老乞丐。

    老乞丐一张脸皮黝黑,头发乱糟糟的凝成一团,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拄着木棍的身子有些佝偻,浑浊的老眼冒着贼光,异常的清亮。

    “老乞丐,发什么愣呢?”六人中最年轻的唐老幺问道。

    天地昏暗,月亮始终躲在云后,常人的视力只能看清近处的事物,老乞丐喃喃道:“前方有条河……”

    一听有河,几个乞丐嗷嗷叫。

    “有河就有水,喝水同样能填饱肚子,大家伙冲啊!”

    “指不定还能捞到两条肥鱼,我最喜欢吃烤鱼了。”

    五个人不知哪来的力气,跑的飞快,留下老乞丐呆在原地继续说道:“河里有妖怪!”

    河水里是否有妖怪绝不是一群饥饿乞丐会考虑的问题,来到岸边,挽起布条状的衣袖,咕咚一声把整个脑袋都埋进水里,大口吸取清凉的河水。

    老乞丐是最镇定的人,挑眉看着他们的模样没有露出嘲弄的神sè,而是转眼望着水中若隐若现、随波逐流的木板以及木板上的事物,叹息一声说道:“相逢即是缘,只是不知缘起何处,缘归何路……”

    他的声音很轻,一个个被水撑圆肚皮的乞丐都没听见,老乞丐忽然脸sè骤变,露出惊讶的表情,张开嘴吼道:“哎呀!河里有好东西,赶紧的打捞上来。”

    与老乞丐相处几年的人都知道他视力出奇的好,闻言以为是捡到宝,皆伸出手掌向岸边划水,老乞丐用他的木棍使劲的拨着,总算是抓住了木板,不等大家反应过来,老乞丐一把抢先抱起襁褓中的婴儿。

    “老乞丐,快看看是啥好东西?”

    “对呀,对呀,指不定有黄金万两。”

    “你个笨蛋,万两黄金不早沉水底去了。”

    大家伙纷纷猜测挖苦,眼中流露着惊喜。

    “你们自己看……”老乞丐撩开遮挡住婴儿小脑袋的花布棉袄,说道:“只是一个小娃娃。”

    大家急忙把脑袋凑上来,襁褓中的婴儿看着一堆黑压压的人头,咿咿呀呀的叫着,小脸滑嫩,嘴角旁有个浅浅的酒窝,笑起来极为好看,裹在棉袄里的小手挣扎着要伸出来抓他们的黑脸。

    看到是个小娃娃,众人撅着嘴很失望,摇着头退后一步,只有最小的唐老幺不舍的说道:“小娃娃生得倒是相当白净啊!我听说人肉大补,你们看……要不把他给烤了?”

    大家一愣,想到要是再不吃东西可能会饿死,唾液极速分泌,旋即赞许的点头。

    “都给我滚蛋,猪还不吃猪肉呢!你们是人,是人就得讲人话、做人事。”老乞丐愤怒的说道,脸皮气得都在抽动,不理解这些乞丐的思维方式。

    乞丐们更不理解老乞丐为何如此愤慨,唐老幺嘟噜着嘴说道:“我们活得早就不像个人了……”

    老乞丐不再说什么大道理,坚决的说道:“虎毒不食子,这是我儿子,谁也别想动坏心思。”

    “你婆娘都没,谁给你生儿子?”

    “我看到的,我捡来的,我说是我儿子就是我儿子!”

    “你这是蛮不讲理…”

    “我就是不讲理,你咬我?”

    “我……”几人磨着牙,似乎真想去咬上两口,唐老幺更是低着头在地上找砖头。

    啪啪啪的几声脆响,就像是手指捅破纸窗,三条又大又肥的鲤鱼窜出水面,飞跃到干硬的泥地上,活蹦乱跳的,却是再也回不到河里。

    几个乞丐张大着嘴巴,难以置信,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手指不停的揉着眼皮,确定不是出现幻觉,老乞丐乐呵呵的提醒道:“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生火烤鱼,要饿死我儿子啊?”

    回过神来的乞丐麻利的宰鱼去鱼鳞,熟练的找来枯叶树枝生火,不一会,泪河岸边就传来烤鱼的香味。乞丐们开心的吃着鱼肉,再也不惦记棉袄里的婴孩,打趣的问道:“老乞丐有儿子了,该叫个啥名呢?”

    “听说名字越贱越好养,要不就叫狗蛋得了,叫旺财也行,又好记又有福气。”

    “俗气,我叫老乞丐,我儿子当然叫小乞丐。”老乞丐满脸笑意的说道,捻起一块细小的鱼肉放进婴孩嘴里,凑在跟在说道:“对不对呀?我的乖儿子。”

    “更俗!”乞丐们同时啐了一口。

    ……

    位于秦帝国北方的边外小城——饶城,一直是戍守西北门户的重要战略位置,数百年来这块土地不知埋下多少草原蛮子和北周探子的尸骨,以及秦国儿郎的热血。

    巨石厚土垒砌成的斑驳墙面上长满杂草,却依旧坚固如斯。墙头上时刻jing惕着的饶城守将宋君行被风沙吹的眼神渐迷,却依旧清亮。

    “军费一拖再拖,每次呈上索要经费的公文,军部、户部的那些大佬们就像死了爹妈一般哭穷,也不知这座城还要是不要。”宋君行身旁的副将看着城墙上被秋风剥落的干硬浮土抱怨道。

    饶城地偏,气候常年微寒,坚守在这的边军不知给朝廷里抱怨过多少次。城墙需要修缮,将士们要添置过冬的衣物,再不济,杀蛮子用的军刀长矛早已破损,总该换新的吧?更别提今年的军饷迟迟不发,底下的军士那一个没点怨言。

    可户部给军部,军部给饶城的说法始终就一句话,“国库没钱。”

    宋君行听着属下的抱怨,看着墙头下排队等候检查进城的行商百姓,方正的脸庞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仿佛早已习惯军部的做派。眼神扫过人群,落在城墙的西南角,落在青草乱石落叶里的那座破庙,疑惑的说道:“都已经三天了,也没见着那浑小子的踪影,难道那老东西要死了不成?”

    副将很是不解,将军为何会对两个乞丐如此这般的在乎,应该说是对小乞丐的关爱怎会如此之深,甚至超出家国之爱。宋君行四十出头,没有成家,自然谈不上爱家,至于爱国……常年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激情早就消磨殆尽,又怎能让他提起满腔热情。

    对小乞丐的爱,说来也简单。三年前,宋军行即将娶进门的漂亮媳妇跟着一名贩盐的走商跑了,那夜他大醉一场,迷迷糊糊出了城,差点淹死在城外的泥塘里,碰巧小乞丐路过救了他,对他灌输了一大堆失落男人最爱互相倾诉的女人薄情、女人如衣服之类的酸味话。

    打那儿以后,宋君行多次要求将小乞丐交给他抚养,可老乞丐死活不松口,一直到现在都无果。

    秋风起秋雨,秋雨甚寒。

    宋君行裹了裹单薄的军装,抹去无意滴落在额头上的小水滴,皱着眉头转身向城墙下走去。

    ……

    “看样子是要下雪啊!”李四裹着件破袄子,倚着门缝看着破庙外密集的雨线说道。

    简陋的破庙到处都是漏洞,凛冽的寒风呼啸着钻进庙内,像是野兽在咆哮,大雨顺着青瓦流淌到庙内,有的地方都快变成小池塘。

    老乞丐缩在干草堆里,听着雨水拍打在石瓦上的滴答声,仰头困难的张嘴说道:“天冷了,我可能熬不过这个雨天……小乞丐,以后得靠你自个儿照顾自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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