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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佛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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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则朱允炆说的是进宫当晚要来看扶衍,自打进了宫他却再没能得空。

    扶衍尽情休息了几天,不知为什么,精神头反而更垮了。过了晌午,扶衍刚想躺下睡个子午觉,小玉颠颠地跑来,说把大小事务处理妥当,要找扶衍聊天。扶衍喝了杯浓茶提神,和小玉喋喋不休八卦起来。

    聊了不久,扶衍发现小玉很不在状态,要么点头要么摇头,兴致不高的样子。扶衍其实很明白小玉在想什么,不过是这次回来她和朱允炆有些闹别扭,朱允炆不高兴,小玉心疼他家主子罢了。

    为了方便小玉抒发感情,扶衍放下茶盏问:“小玉,你家主子这几天怎么样?”

    小玉闻言,毫不含糊地当即眼泪汪汪。幸好早就习惯了小玉的一惊一乍,不然非得吓出心脏病不可。

    “殿下他……最近*极了……”

    扶衍一口茶呛在了嗓子里,“小玉,你的修辞学愈发好了。不过用在这里还是黯然*比较好。”

    小玉费解地皱眉,“*和黯然*?我回去得再去问问东门的小宫女……”

    扶衍咳了一声问道:“接着说,你家殿下怎么个*法?”

    小玉看扶衍有兴趣,立刻打开了话匣子。“这两天不知怎的,秦王和晋王突然从西安和太原回京了,自家府邸暂时没收拾出来,就一直宿在外宫,还不时要找殿下出去射猎骑马,殿下次次都本着懿文太子在世时教导的尊亲重道去了。这几日皇上龙体欠安,醒过来经常要找殿下好几次,可每次殿下都被秦王和晋王叫走了。”

    扶衍点头,“接着说。”

    小玉“咚咚”喝下一杯茶,哀怨地说:“这就算了。这几日偏又遇上南方发洪,奏折一封封送到朝上催得十分紧,皇上在养病,这担子自然是落在殿下身上。郡主不晓得,殿下每夜都在勤政殿忙到后半夜才敢歇一歇。”小玉瞅了扶衍一眼,“是以,殿下才好几日都没能来看您!”

    扶衍悟出点味儿来,敢情小玉绕了这么大圈就为了告诉她,朱允炆这几天没来看她,是实在分身乏术了。

    扶衍虽有些倦,脑子却不糊涂,在这政权即将迭换的关节眼,秦王朱爽和晋王朱棢回到应天绝对不简单。看来得尽快去探探他俩的底。

    ……

    匆匆打发了小玉,扶衍准备去一趟观星台。前些日子耗了些体力,现在已恢复过来,施展参天术法应该能应付,只希望能从天象中悟出些玄机。

    扶衍向来听力过人,方走到高台处,就听到谈话声传来。迟疑了一下,她隐匿在暗影里。

    “爷,您说这次秦王和晋王跟说好了似的急匆匆赶回来,到底想干什么?”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倒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不管他们回来做什么,最后也是徒然罢了。章聿,你最近多带兵巡视城周,发现可疑军队不要声张,立刻禀报给本王。”

    “是。爷!”

    扶衍听出来了,竟是朱棣和他的心腹章聿在谈话。

    “爷,属下还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是……关于皇长孙殿下的。”

    “说。”朱棣淡淡开口。

    “是!距燕王军大胜而归已经快一旬了,皇上却对封赏王爷的事绝口不提。犒赏三军时字里行间亦是只对长孙殿下赞赏有加。虽说爷早告诫过属下,这次征战皇上摆明了是让爷帮扶皇长孙殿下的,但也有些徇私太过了!”

    扶衍暗暗吃惊,朱棣身边的一个小小亲信竟敢私下枉议皇上和皇长孙,胆子未免太大。

    “你知道就好。这种话你敢对其他任何人说一遍,本王也救不了你。”朱棣声音仍旧平静冷淡,仿若谈论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一点没有呵斥这种行为。

    扶衍心思翻涌,宫里个个都心思叵测,像朱棣这样手握重兵的角色比起朱爽朱棢这样徒有虚名的藩王不知危险了多少倍。朱允炆辈分小,前面一堆叔伯等着趁机夺得大统。朱允炆要走的这条路注定比她想象中难得多。

    ……

    凑巧偷听到朱棣的谈话,一时有些心绪难凝,看了星象也没能悟出什么所以,索性直接回月华殿。

    刚进门就看到朱允炆半躺在藤椅上,双目微闭,似乎睡着了。扶衍走近,旁边的圆桌上放着一个玉盘,里面放着剥好了的山核桃、碧根果。

    扶衍顿时十分感动,她爱吃坚果,又因坚果特别难剥,便忍着嘴馋屡屡放弃。偏生她又有些洁癖,入口的东西不愿在不相熟的人手里拿来拿去。朱允炆知道后,有空的时候便常常在月华殿一坐一个下午,将小玉能搜罗到的坚果全剥了,装在罐子里存好,往往够扶衍吃上半个月。

    再看朱允炆,他比起在战场上时又瘦了许多,脸上轮廓更加明显。即使睡着,微蹙的眉头似乎仍有烦恼萦绕。

    扶衍伸出手想顺些元气给他,手指方触上他额头,朱允炆立刻醒了。看到扶衍,墨色眼眸温和起来。扶衍按住他说:“别动。”朱允炆知道她要做什么,掰开她的手,“不用。”

    扶衍只好依他,在旁边坐下问道:“最近很累么?”朱允炆摇摇头,“不累。不然怎么有空来你这儿。”

    扶衍“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气氛沉默下来。

    “这几天别出宫。在殿里待着,无聊的话就去玩小玉。”朱允炆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扶衍却听出了些异常,应是朝堂上有什么问题。她本应是要庇佑他的,如今却被他保护着。

    扶衍迟疑了一下问道:“你和你四叔关系怎么样?”

    朱允炆身体一僵,“为什么这样问?”

    扶衍想了想说:“允炆,小心你身边的任何人。”朱允炆眸光一闪,明白了扶衍意有所指。为了缓解扶衍的紧张,他轻松地笑笑:“这么说,我也不能相信衍衍了?”

    扶衍点头:“必要的时候,也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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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元璋向来信佛,向来以其他门类为旁门左道。当初朱标将扶衍引见给朱元璋的时候,他是十分反对的。但看朱允炆喜欢,倒也妥协了,嘱咐朱允炆不许学习修炼。否则要让扶衍永远离开应天,不许踏足半步。

    今日朱元璋竟专门令人请扶衍过去。一个公公悄悄传了口谕,十分低调地引扶衍往东阁去。东阁是藏书的地方,地大清净,人迹罕至。看这阵势,倒有些秘密的意味。

    朱元璋一人独坐软榻之上,手里捧着一本《金刚经》。扶衍跪地行礼,朱元璋放下经书,说了声:“起来罢。”又问:“你们族类对佛经有没有研究?”

    扶衍族类修的固然不是佛法,只是扶衍平日闲来无事,为通百家之法,倒看了不少佛经,于是答道:“回皇上。民女稍有涉猎。”

    朱元璋看了扶衍一眼,“标儿不是封了你郡主么?不用这么谦虚。”扶衍点头,“是。”

    朱元璋忽然问:“‘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怎么说?”

    扶衍想起朱元璋幼时曾出家为僧,自然对佛家经典张口即来。扶衍不知朱元璋意图,于是想了片刻答道:“‘观’是果地圆成的妙观,心定无可无不可,全在自心。心中妙观圆遍广大方抵彼岸。心通神会了色、受、想、行、识这五事蕴结,则万事皆空。”

    朱元璋听完,略点点头。“你领悟得不错。”他咳了两声,接着说:“朕当年出家为僧的时候,师傅时常教导要时时揣摩‘空’字。朕那时年轻,不知这‘空’本就是个空相,以为尽心礼佛所得必是空无。这才出来闯了江山。”

    扶衍不知朱元璋为何要说这些,但隐隐觉得应该是在交代什么。

    朱元璋忽然目光犀利地看着她,“听标儿说,你本事很不小。那你帮朕卜一卦,看朕还有多少命?”

    扶衍赶紧低头,“臣女不敢!”

    “有什么不敢?!你若这点胆识都没有,凭什么辅佐允炆?”

    扶衍看朱元璋表情十分严肃,只好凛了神色据实相告:“……少则数月,多则半年。”

    朱元璋没什么表情,只是身躯似乎更加佝偻了些。“帮朕吊命。”

    扶衍抬眼看朱元璋,不像垂死帝王对生命眷恋无限,不愿与世长辞,反有些倦态。

    “可以。不过需要一些时日,容臣女准备!”

    “要多久?”

    “臣女要去趟北平搜集药草,一月足矣。”

    朱元璋“嗯”了一声,一双凌厉的眼睛始终盯着扶衍不放,扶衍惊出一头冷汗。

    “你对允炆,可是真心?”声音苍老却直透人心。

    扶衍低头果断答道:“决然。”

    “因何?”

    扶衍抬眼与朱元璋对视,“一朝相救,七年相伴。”

    朱元璋眼神莫测看了扶衍片刻,精神头有些撑不住,眼神懈怠下来。“以后……找个恰当的时机,告诉允炆‘一切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扶衍不知朱元璋所说的恰当的时机是什么,只能忐忑地答道:“定谨记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