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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驹如风,马蹄声碎。荣灏从围场赶到宫中,直接驾马入了锦绣园,福佑说麟儿就在这边池子里溺死的。
月牙门洞后,宫婢重重叠叠,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静得如凝住了般。
有人闻到动静,回头惊望,见到荣君连忙作辑请安。几重宫人悄无声息往旁移,留出一条可通行的道,齐整得如事先说好了一般。
这定是假的!假的!
荣灏下了马却不敢再进一步,全身像被灌了沉铅,连舌头也麻木了。
“陛下节哀。”
有人出声。荣灏如梦初醒,硬忍着痛迈步向前。
池边无闲人,只有阿妩坐在地上。她紧抱着娃儿,浑身湿透,凌乱的发如一笔又一笔浓墨,蜿蜒地贴在脸上。水珠滴下,落在小娃的额头,他睡得安详,梦里还在笑。
荣灏愣在原地,周遭全成了海市蜃楼,眼中只剩这对母子,脑子里嗡地响起一个声音:“麟儿没死,麟儿只是睡了。”
荣灏极艰难地往前跨了步,有人跑来,他拂袖推开。他就像被根无形的绳拉了过去,行尸走肉般到了阿妩面前。他蹲身,不禁伸手,忽然一记辣痛,使得他把手缩回。
一双没有泪的眼正瞪着他,犹如受伤的疯兽,怒惧混杂。她像是不知道怀中的娃儿已死,紧紧护着不肯让人碰分毫。他再伸手,她的指如利爪,又狠狠地朝他手背上抓出几道印。
绝望的悲哀映入了他的眼帘,他终于尝到何为撕心裂肺的痛。他看着她、看着麟儿,展臂将他们搂到怀里,似乎想把这对母子揉到血肉里,好让她明白自己对麟儿的疼爱不比她浅。
没人敢扰,包括皇后在内。她站在旁侧默默看着,不知不觉落了泪。她的痛自与他们不同,她痛是因为自她嫁于荣灏,第一次见他真情流露,可这并非为她,而是为了那虚情假意、不忠不洁的娼人。
忽然一声凄厉叫嚎刺穿了梦境,回神望去,福佑夺走了阿妩怀中的麟儿。阿妩发了狂,句不成句,声不成声,犹如厉鬼张牙舞爪。荣灏亲手拉住她,双臂如锁死死圈住,直到她没了力气。
堤决,泪如海奔涌。阿妩软倒在他臂弯,泣不成声。她两手紧抓他龙纹滚边的衣襟,断断续续地嘶叫:“是你……是你害了他……是你!”
她无理指责,怒火如炽喷在荣灏脸上。荣灏不语,反而将她抱紧。她哭闹依旧,死命挣脱他的怀抱,却未曾想筋疲力竭地昏死过去。
这场生离死别,潘逸未能看到,他正守在荣宫侧殿中,而此处就如地狱一刻不停地煎熬他的血骨,可是他不能说痛,连皱眉都不行。他两手紧握成拳,盯着沙漏,听着心肺被磨的沙沙声。
到了夜沉,终于有人想起了他,福佑奉荣灏之命请他回去,潘逸见到他立即弹起身,万分关切地问起了麟儿的事。
福佑面露为难,一个劲地摇头叹息。他不想多言,而潘逸紧追不放,差点露出马脚。
最后,福佑拗不过他,念在他与荣灏情同手足,福佑也就如实道来。他说,本来也没什么寻常,晌午过后,皇后娘娘请妩妃品茶,且让她把麟儿带上一起同乐。锦绣园内,她俩聊天时麟儿忽然不见了,待转头去寻,没想在池子里找到了尸首。
略微平淡的几句话,潘逸听到极为痛苦,他忍住哽咽,追问真相:为何嬷嬷和宫婢没看好他?宫里这么多人,一个小娃儿怎么说没就没了。
提及此处,福佑不由哀叹一声,颇为懊恼地回道:“事情就怪在这儿,那些嬷嬷、宫婢知道难辞其咎便寻了死,如今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唉……在宫里都会有这么些个事,只能说是天意了。”
话落,福佑借事作辑告辞。潘逸却没走,在侧殿内坐了一夜。天亮,悲伤未散。如纱天色朦胧灰暗,撕开云端的一缕耀阳来得如此不合时宜。他拿手捂上眼,一闭上热泪便滚淌而下。
世事难料,从生到死有时只在眨眼之间。
荣宫被裹在一片素白之中,檀香袅袅,颂经之声不绝于耳。荣麟已是第二个孩子了,之前荣婉久病不治,荣灏早知会有这么一天,而麟儿聪慧可爱,谁能想他会死于非命。丧子之痛,溢于言表,望向小小棺柩,不敢相信麟儿会躺在里面。痛楚袭来,即便身为君王,也忍不住垂泪哽咽,之前所怀疑的一切,一下子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第一个昼夜,阿妩跪在灵堂前摇着麟儿最喜欢的拨浪鼓,“咚咚咚”,仿佛麟儿还在世。她不哭也不语,空洞的眸如深渊,漆黑无光。皇后前来探望,她忽然开了口,嘶哑低沉的声音就像磨过岩石的沙。
“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话落,她依旧摇着手中拨浪鼓,“咚”的一声,再“咚”的一声。
一股寒意由心而生,皇后像是被窥到内心,狼狈遮掩。她不再多言,默默离了此处,可寒气像渗进了心肺,隐约起了些不祥。其实她并不希望荣麟死,因为他一死,她就没了这妖不忠不洁的证据,她知道荣麟定不是荣灏的骨肉,他们长得不像,连性子也不像。而如今荣麟死得蹊跷,死得也是时候,莫非……
皇后打起冷颤,细思恐极。虎毒不食子,她怎能下如此毒手?!然而转念一眼,她又没了底气。曾几何时,她也犯过这般的错,整个人像是着了魔,一心只想拔去眼中钉。她并非有意想害婉儿,只是一时疏忽害她掉水里,却没想婉儿因此耗空了身子。
虎毒不食子,她怎有资格说别人?
想到此处,她不由停了脚步,转头望去,袅袅檀烟恰似当年。目光轻移,她又看到荣灏落寞坐在帐中,这又与当年不同。
心底涌起一丝悲愤,皇后情不自禁走上前,施礼请安。
“陛下节哀。”
荣灏缓回神,僵硬地侧首,双眸冷冷从她身上扫过。被这么双眼睛看着,皇后心底一慌,不由攥紧手中帕子。
“陛下您可保重圣体……”
“是你做的吗?”
话还未说完,荣灏突然问出这样的话。皇后一怔,回过神后连忙辩驳:“臣妾没有,陛下怎能听信那娼人谗言?!臣妾向天发誓,如有半句谎话定遭天遣!”
皇后慌了神,一改庄重温雅,变得语无伦次。
荣灏笑了,嘲讽之意显而易见。
“之前你不是做过一次,本王又该如何相信你?”
“陛下!”皇后惊呼,瞪圆了双眸。“陛下,淑娉自嫁于陛下之后恪守本分,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可你却尽信那妖妇谗言。我从没想过害婉儿,更不会去害麟儿,陛下!”
荣灏不耐烦地摆手让她退下,皇后张口欲言,而荣灏却是什么都不愿听的模样。皇后无奈离去,然而走到帘边想来不甘心,便回头幽幽地道了句:“陛下不觉得麟儿死得蹊跷吗?您比谁都明白,不会看不出来吧?”
话落,她停留片刻,可惜未能从他脸上看到半分异色。他是不愿接受还是不相信,这不得而知,皇后的棋终究差了半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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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过去,潘逸依旧守在侧殿,寸步不移。福佑来了几次催他回去,他都摇头,说待陛下安好,他自会离去。之后不久,荣灏亲自来了。他穿得还是那日骑装,外面罩着素白的袍,两眼布满血丝,不知是累的还是流了太多泪。
“定安,你回府吧。已经没事了,难为你在这守了这么久。”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得听不见,虽是极力装作无事,但每个字都被悲痛浸满。
潘逸如鲠在喉,除了“节哀”,说不出别它。他何尝不是痛彻心肺,可这只能隐在卑微的皮囊下。
回到府中已过子夜,潘逸不想打扰二老,悄悄地进了屋。本是疲惫,而此时却无半点睡意。他点上灯,放至榻边烛案,忽然一黑影从旁窜出。潘逸抽出长剑,当看清来者,他立马收回剑锋。
“怎么是你?”
见到孟青,潘逸万分意外,他回来,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孟青身穿黑袍,头戴笠帽,风尘仆仆。帽沿之下,一双眸安静似水,他使上眼色,水波微动瞟向潘逸睡的床榻。
潘逸掌灯往榻上照去,一个小娃儿正在酣眠,眉眼与麟儿一模一样。潘逸不可置信地揉起眼,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几回,不禁颤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在救你。得到消息,麟儿快保不住了,我想法子救他出来。”
“那死掉的那个?”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孟青低声回道,轻描淡写地将其中复杂一语带过。
万分庆幸麟儿还活着。潘逸也不去管那么多,忙不迭地把他抱到怀里,然而只欣喜了片刻,他察觉到了异样,抬头问:“你把他送来,只是给我看几眼?她知道麟儿还活着吗?”
孟青点点头,随后一声轻叹。
“当初告诫过你,你偏不听。你就应该叫那女人把孩子拿了,如今也不会出这么幺蛾子的事。”
话落,他上前把麟儿从他怀中抱走。
“我得尽快把他送走,以免生事端。”
“不行!”潘逸夺回,勃然怒道:“这是我的血骨,我不能把他随便送人。”
“留在你这儿,是想被抓个现行吗?我已经打点好了,麟儿会交给玉暄,他正在落阳关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