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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八级石阶从竹林深处蜿蜒伸展开,风里熙踽踽独行在一片幽静的苍翠色中,身畔是纷飞的荼蘼花瓣,一片、两片、三四片,贴着她的额角,隐隐地还带着一丝丝的红色。一只黄色的老虎在竹林口子处嚼巴着竹子,用前爪挥了挥在他眼前翩翩飞舞的蝴蝶,它一看见风里熙,便一把蹿了起来,摇头晃脑地一路驰骋,尾巴甩得团团转,这便是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
风里熙看着欢畅地围着她打转的老虎,俯下身子摸了摸它圆鼓鼓毛茸茸的头颅,嘴角紧绷着:“小乖乖,你可还记得虎儿?”
老虎抬起一对满是疑惑的眼睛,看着她,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湿润的侧脸,嘴巴微微张开,额头上的“王”字也皱皱巴巴的,它伸出爪子拍了拍风里熙的手,好似在安慰,又好似在催促她回去。
“小乖乖,我们今天再去一趟三十三天的善见城,好不好?”风里熙撩起裙裾,侧身坐上了老虎的身子上,它身子往后一蹲,便使出了全身的气力,然后一跃而起,脚踏四色的祥云,往三十三天奔去,一下子便将竹林丢在了尾巴后。
君霖也携着我跳上珊瑚手钏,跟在风里熙身后。
穿过俱吒天、波利耶多天、摩尼藏天、便到达须弥山,山顶是帝释天的居所——善见城,纵广八万由旬,善见城的四方有四个峰,各五百由旬,每峰有八天,四方合计共三十二天,连着中央的善见城,便是三十三天,人间一百年,也不过是三十三天的一昼夜,所以对于善见城而言,它的主人也不过只是出去了一下子而已,连帝释天睡榻上枕子的痕迹还清晰无比,枕子旁边落了一根乌黑的发丝,砚台上黑色的墨汁饱满如昨,镇纸稳稳地搁在白色的宣纸上,好像主人只要一会儿,便会伏案急笔书写。风里熙早就将老虎放入了金钵之中。她捏了一个隐身诀,穿过重重的守卫,成功在推开30扇门窗之后,找到了帝释天的房间,然后便撩起衣袍在他的床铺子上坐了一昼夜,不发一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临去的时候,风里熙从袖口中掏出聚魂琉璃盏,放在他的枕子旁边:“虎儿,三十三天太过于冷清,这琉璃盏就权当是我送你装点门楣的小玩意儿吧。”
风里熙抚了抚袖子,便走出了三十三天,连头都不曾回过一下。
“殿下,这算不算是蓦然回首,那灯盏却在灯火阑珊处?我们费心费力寻找着的聚魂琉璃盏原来就在须弥山上的善见城内,果真这一趟收获颇多啊。”我笑呵呵笑呵呵。
“小妖儿,别高兴地太早,善见城可不是那般容易便能进的。”
“这不是还有无敌的殿下你在这里吗?”我赶忙狗腿子似的拍着他的马屁。
他很是傲娇地拍了拍我的头壳:“那便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于是我便在他身后端茶送水,捏背捶肩,等上弦月挂在夜幕中散着清辉时,我才发觉自己真是亏大发了,既然聚魂琉璃盏收敛的是缺失的记忆,又不是游离在外的魂魄,我这般热情干什么,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帮着陌桑收集魂魄,管那些个劳什子记忆干什么!只可惜等我发觉这一点时,一天便这般在打杂中度过了,我甚为懊恼,垂手顿足。
“小妖儿,这盏仰天雪绿味道不错,你且再帮我添上些许热水。”我下意识地接过君霖递过的盖碗,然后拿起右手边的铁壶,正想要往里面倒水,却猛然间回忆起其实我无须多此一举,于是我便摆出高贵冷艳的模样,将盖碗往君霖面前一推:“殿下,夜这般深沉了,我要洗洗好睡觉了,现在不高心给你添水倒茶,你自己看着办吧。”
君霖扯开折扇缓缓地扇了一扇,通透的翡翠扇坠子敲打在挂在他脖子上的项圈,发出错落有致的声音,红色的流苏垂在腕间,映地煞是好看。
“小妖儿,你的反应速度比我估计地略微快了一些么,不错,有进步,准你现在就去睡觉吧。”
于是我便喜滋滋地在床上躺下了,却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然而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却理会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就在我迷迷瞪瞪将要被周公抓去喝水打牌九时,却猛然间一道红光自眼前闪过,我终于知道纠结了这么久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明明是我自己要罢工不干活,奋起反抗贵族对于劳动人民的压迫,怎么还要君霖恩准我去睡觉!,>_
我气呼呼地磨着牙,磨啊磨啊的,一周天之后,听见有人在我身边说话:“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每个月的月圆之夜总会梦到一些场景,看到一些人,原来就是这样,只是,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还有,我这不完整的记忆还缺了什么,其实要寻找聚魂琉璃盏的人想来是我吧。”略带着茧子的指腹抚着我的脸颊,有些微微的痒,但是却睁不开眼睛看究竟是谁,只有一缕龙涎香散在我鼻翼。
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在坯峡宫中,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头上包着两只总角的男童在打着瞌睡,口水不住地漫出嘴巴,快要掩盖了他半张小脸。
“坯峡,这整个九重天因为天帝大限快至,都已经乱成一团了,只有你这里还能觅得到些许的宁静。”风里熙的声音从宫门口穿了进来,不一会,人也出现了,碧水绿纱的裙裾拖曳在地面上,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裹着总角的仙童用袖口抹了抹流淌在外端的口水:“哦,原来是小麻雀,你怎么今天有空到我坯峡宫来了?”
我双脚一趔趄,怎么会这样,玉碎口中那个天不怕地不惧的癫狂师傅,怎……怎么只是一个童子?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这不应该是一个邪佞狂放,美髯飘飘的侠客形象么,怎么老天总是不按理出牌九!瞬间,一个天雷炸下来,我的小心肝被轰地咔嚓一惊悸。
“小妖,有时候在心里默默地愤懑也是不允许的。”君霖的手指尖敲打着扇坠子,一记一记的。
我畏畏缩缩地往着他身边靠了一靠,想着要是真的降了滚雷,还有他能帮我挡上一挡。
“坯峡,这么一百年过去了,你怎么越发迷恋起了装扮成孩童的样子,还越来越年幼,记得我五十年前看见你时,你正迷恋上弱冠的年华,总喜欢将头发盘成发髻,然后再戴上一顶瓜皮帽子,十年前,见着你的时候,还是舞勺之年,总是学乐咏诗舞勺,怎么今儿个,就在头顶张抓了两个包子?”
“小麻雀,你哪只眼睛觉得老子头上的总角是包子了啊……”男童塌着小脸抑郁地摸了摸发顶,“这般秀丽的发髻,也只有你这土包子觉着是包子。”他嘴巴不住地愤愤念叨着。
“我还是喜欢你那张粗犷豪放的汉子脸。”风里熙顺手摸了一把坯峡的粉嫩嫩的脸蛋,“这个质感还算不错。”
“可是阿沫她喜欢的是小白脸,”坯峡努力地在脸上堆出一个笑容,用肉嘟嘟的手指戳了戳,“小麻雀,你觉着老子现在这个样子阿沫会欢喜吗?”
风里熙皱了皱眉:“坯峡,你确定你现在正在向小白脸努力转型中?我觉得但凡正常的白蛇应该都没有恋童癖吧。”
坯峡挫败地低下头:“那你觉得老子变成什么样子阿沫才会对我倾心呢?”
“你原来那个狂傲狷介的样子便很好啊。”
“可是,阿沫说老子太阳刚气了,她喜欢的是白白净净的书生。”
“她该不会是《聊斋志异》看多了吧?”风里熙揉了揉他白白胖胖的小脸,“那你应该多去书楼晃上一晃,怎么就想着法子改变外表呢?”
“唉,小麻雀,你又不是不知晓,老子最讨厌的便是那些蚯蚓一般弯来湾去的字,去书楼还不如找那些魔族的头头们打个架来的畅快。”
风里熙撩了衣袍坐在檀木椅子上,泡了一杯热茶:“坯峡,你知道帝释天的事情吗?”
总角男童兀自喋喋不休,听了风里熙这么一问,也不放在心头,只是挥了挥手:“老子不知道,那个小白脸的事有什么好听的。”
“可是我想听。”风里熙一脸倔强。
坯峡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跑到风里熙脚边,摆出一副老子不是故意想要听八卦的样子:“怎么,小麻雀,你瞧上那个小白脸啦?”
他一个腾身,便跳到另外一张椅子上:“不过,小麻雀啊,自从他托生到凡世之后,便鲜少有人再看见他了,小麻雀,你是什么时候和这小白脸对上眼的?”
“在我还是一只真正的麻雀的时候。”于是风里熙便将他们之间的故事和坯峡细细讲了,惹得他在一边直直地长吁短叹,感慨万千。
“啊。了不得啊,小麻雀,你竟然连这个向来不近女色的小白脸都能拿下手,真真了不得。”
“可是我现在却再也见不到他。”风里熙将连埋在手掌中。
“一般而言,这魂魄要是为了解救苍生而散的,多半靠着自身的灵力修补修补就能成了,只是他这般的情况却是有些棘手,不过,小麻雀,帝释天这个小白脸再怎么不济,也是三十三天的主人,肯定不会就这么魂飞魄散了,现下不知道飘在哪里挑拣自己的碎片呢。”
“坯峡,我想和他在一起,已经等不了这般长的时间,”风里熙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热水,“而且我还很自私地想着他不再是帝释天,而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或者是上仙,而我呢,则还是那一只天不怕地不惧的麻雀,就像是尘世里那般在一起,只是,没有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