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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五千年以前,弱水周畔并不是如现在这般满目苍夷的不毛之地,这里也曾百般红紫斗芳菲,说的是一派姹紫嫣红,冬日里也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就连积着皑皑白雪的时候,也有点点殷红缀于其间,红色与白色美到了极致。玉碎是我最好的姐妹,但凡她来弱水旁,总是有一大群色彩斑斓的鸟儿翩翩起舞,我最爱看的便是雄孔雀展开色彩斑斓的屏,向心爱的雌孔雀求—爱。
兴致起的时候玉碎吹一管紫竹萧,我抚一把凤首箜篌,丝竹之声棉延不断,你可曾见过百鸟朝凤的景象?漫天羽翼纷飞,萧萧而下,哦,那个时候的西南方向,还种植着亭亭的凤凰树与梧桐,你知道的,玉碎对于有些东西十分地执着,譬如,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清泉不饮。所以我不得不在这里开辟出一大片的空地,凿出渠道,将醴泉中的水引到这边,在周遭种植上脆恁的竹子。那一段琴箫合鸣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恍然如梦,好像这些快乐的日子已是发生在前世。
我是弱水之神,名叫梓卉,自小便是诞生在这弱水中的,就像陌桑那般,他是由四海之水孕——育的,那时,我还常常和他在争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水神,然而,争论到现在,还是没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陌桑上仙他在5500年前也仙逝了。”我怀抱着银狐,弱弱地开口。
她抬起姣好的脸,失了神,过了半响,才找回沙哑的声线:“是么,陌桑,你和我争论了数十万年,却要比我这副残躯先走一步,这么说来,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们都被黄沙埋成了枯骨,不,不对,我们这些神又怎么会有骨架子留存在这个世间呢,都化成了灰烬,真想不出那些个凡人羡慕我们什么,来这世上走一遭,什么都不会留下,有时,我还很羡慕那些佝偻如浮游般脆……弱的凡人,毕竟他们还可以死同彐。”
风吹——破了一树弯了脖子的竹子,带着斑斑的泪点摇摇摆摆地向这边旋飞,梓卉的衣袍鼓动,她一挥手,那枚竹叶便静静地躺在她如羊脂玉般的掌心中。
“其实在这一片凤凰花败落的那一天,我早就该知道,玉碎已经离我而去了,可是我却始终不敢承认,总觉得,她还在我身边,睁开眼,便能看见她对着加洛巧笑嫣然,完完全全的小女孩儿心思。对了,加洛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我想了想,便将自己与加洛上仙碰面的几次挑挑拣拣,讲给了她听,权当做是下菜的作料。
她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我不在的这一万五千年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东篱,原来我们曾以为能一直执手走下去的两人,最终却是天人永离。”她摩挲着断了弦的凤首箜篌,如同在抚莫着爱人的脸庞,唇边,是呼之欲出的似水柔—情。
“那么,栎斈她现在怎么样了?”
“小仙在天上呆了些时日,却从未听说过栎斈这个名讳。”我据实回答。
“以栎斈那火爆又记仇的小性子再加上脑子不太好使,或许指不定被谁给半路除了也说不定,”她冷笑一声,“如果不是仗着自己是天家的公主,玉碎又怎会含恨而终?”
“但,残害天家的血脉,应该授剥骨抽经之刑吧?”陌桑的小爪子微微动了动,在我的手臂上划出细小的痕路,微涩微样。
“管天家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做甚,想想都觉得烦闷,这一万五千年来,弱水寸草不生,飞鸟难过,东篱被囚烬在法华结界中,想来他的日子比起我来,要艰难上千万倍。”她凄苦地盯着掌心,“东篱啊东篱,法华结界凄风苦雨,你可曾习惯?”
“不知这位东篱上仙犯了什么过错,要授如此的惩罚?”虽然我只活了6000年,而且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水月镜中渡过,然而,这个法华结界,我也还是听闻过的,那里面,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生不如死。除了浓稠的黑色还是黑色,金乌的光芒不曾光顾那一片被天神遗弃的地方,相传在洪荒时代三苗,驩兜,共工,与鲧,不听从当时的天帝,于是在斗败后,被幻化为了四大凶兽——饕餮,浑沌,穷奇和梼杌,天帝造了法华结界,将他们囚禁在暗无天日的虚无中,每天都授着火蚀的无尽的痛—楚,以此来惩罚他们当年的目无尊长。
“梓卉,梓卉,我算了一下时间,这会子正是天雷刚过的时候,你还好吗?”一把焦虑的嗓子如隔了沧海桑田,隔了一层雾,飘荡在空中。
“死不了。”梓卉上仙咳了几嗓子,一丝红色的血流出嘴角,顺着下巴蜿蜒而下,开在衣襟上,如几朵梅花。
“不对,梓卉,听着你的声音,似是比以往授的伤更重了些,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我带了续命的膏药,对疗伤甚是有效。”
“凌郁,你这又是何必?梓卉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就算是服用了那些药又能怎样,不过是多苟延残喘些时日罢了。”
“不,梓卉,你不能说这些胡话,让我看看你,就一眼,可好?”
我好像听见有人拍着门的声音。
“凌郁,你的好意我这厢授了,只是,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你与其把这些心思花在我这个早已没有了灵魂的人身上,倒不如多花些时间去陪陪清儿,她才是你应该放在心尖上的人。”
“这上万年来,能走进我心里的,也不过是一个弱水之神罢了,我记得那个女子在纷飞的桃花雨中,信手拂琴,二十三丝交织成我永生难忘的乐章。好像整条弱水都围着她翩然起舞,那一天的风因为有了箜篌的伴奏变得格外地缠棉,就连麻雀‘喳喳’的嘈杂声都成了仙乐。梓卉,清儿不过是那个高高端坐在后座上的人印赛给我的女人罢了,在我心中,妻子的位子永远都属于弱水之神。”
“你……你这又是何苦。”梓卉上仙转过头,努力地忍着,尽量不咳嗽,兄膛起伏。
“我知道,在你心中只有东篱,不论沧海桑田如何变迁,就算穷尽我的毕生,我都不能走进你的心底。只是,梓卉,请允许我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你,不要总是将我拒之于门外,可好?”
水汽慢慢氤氲了她剪水般的双眸,她捂着兄口,生——涩地开口,一字一顿:“凌郁,你还是走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若是被天帝知晓了……”
“梓卉,若是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不过是来看看一个好朋友罢了。”
“凌郁,有些事并不是如表面那般简单,并不是你说什么,他们便会相信什么,有那么多人想要拿你做文章。”
“让我见一见你,可好?我们已经有一万五千年不曾见过面了,上一回见你的时候,你满身的污血,连足下的白雪都染成了点点殷红,可是,你却只留给了我一个决绝的背影,连我的名字都不曾唤出口。”
她沉默不语,偌大的地方只有弱水还在流淌,拍打着暗礁,发出“哗哗”的声响,平添了一番寂寥。凌郁上仙估莫是觉着无望了,也消了声音,过了半饷,我听见脚步声远去,应该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