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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渐渐西沉,萧奕终于从骆越城大营返回了碧霄堂。
镇南王在他的外书房里等了又等,总算是把这逆子等了回来,心头的怒火经过这一下午的酝酿已经冲到了脑门上。
听小厮来禀说萧奕回来了,镇南王气得右手一把抓起了书案上的一个白玉镇纸,直觉地就想要朝门帘的方向丢去……
谁知,当门帘被人挑起的那一瞬,却发现来的人不止是那逆子,还有——
他的宝贝金孙!
镇南王楞了一下,差点没手滑,赶紧把手里的镇纸放下,暗自庆幸幸好自己的反应够快,否则要是镇纸砸到了他的金孙,那可要心疼死他了!
萧奕似笑非笑的目光在镇南王的右手瞥了一眼,抱着他们家的臭小子随意地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了。
小萧煜熟练地自父亲的膝头跳下,给祖父请了安后,就自得其乐地在书房探起险来。
小家伙经常来祖父这里玩,对这里的角角落落都熟悉得很,自己打开了放在角落里的箱子,取出其中的各种玩具玩了起来。
镇南王看了宝贝孙子一眼,勉强按捺着怒意,就怕一不小心吓到了孙子。他努力压低声音质问道:“逆子,你到底又干了什么?!”
镇南王的语气还算平和,但是眼睛却是恶狠狠地瞪着萧奕。
“父王,你这话怎么说得没头没尾的?”萧奕挑了挑眉,一脸无辜的表情。
镇南王一看到萧奕这副表情,就火大。他还不知道这胆大包天的逆子吗?!
这些年,这逆子背着自己可没少折腾——
悄悄攻了百越、南凉和西夜三国;
悄悄把先帝派来的一万大裕军拿下了;
悄悄就宣布南疆独立了!
每一次,自己找这逆子质问时,他永远都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这逆子在娘胎里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啊!
镇南王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跟这逆子较真就是气死自己!
镇南王干脆把话挑明:“今天王都来了新帝派来的使臣王御史,说皇上请本王去王都‘辅政’!”
最后的“辅政”两字,镇南王说得是咬牙切齿。
萧奕淡淡地应声,随口问:“那父王你的意思呢?”
镇南王狠狠地瞪了萧奕一眼,这逆子就巴不得他去王都“辅政”是不是?!
“什么辅政?!”镇南王嘲讽地嗤笑了一声,霍地站起身来,烦躁地说道,“本王看辅政是假,想把本王扣在王都为质才是真!”
当年,先帝把这逆子留在王都为质,方肯放自己回南疆;后来他镇南王府好不容易有了世孙,先帝就想让他的金孙去王都为质;他们抗旨后,先帝就以太子妃位为饵,打起自家女儿的主意……
如今先帝好不容易驾崩了,就轮到新帝有学有样,瞄准了自己!
这两任皇帝还真是父子,如出一辙!
阴险、深沉、狡诈、多疑……
镇南王在心中暗骂,这还真是没完了,大裕皇帝就打算一直盯着他们镇南王府的人不放了!
想着,镇南王幽幽地长叹一口气:“哎——”
“不想去就别去呗。”萧奕无语地扯了扯嘴角,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水,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他这父王还真是能胡思乱想,怎么就不去写戏本子呢!
“哪有这么简单!”镇南王没好气地说道,唉声叹气地来回走动着,如丧考妣。
这逆子真是少不更事,也不想想拒绝新帝会有什么后果!
如今新帝惦记上了自己,自己若是不从,新帝的下一个目标岂不是就要轮到世子妃腹中的老二了?更甚至,新帝一怒之下,就直接挥兵南下?!
哎,自己既然是镇南王,也唯有为了南疆而牺牲小我了!
镇南王越想越是心中沉甸甸地,忍不住去想象等自己随王御史去了王都后,等待他的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把自己圈禁起来?!
或是,对自己下慢性毒?!
又或是……
镇南王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脊背上泛起了一阵凉意,他又一次叹气,脸上带着一种即将奔赴战场的悲壮!
“祖祖……”小萧煜听到祖父的叹息声,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把手里的九连环递给祖父。
小家伙黑葡萄般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祖父,踮脚把九连环再往上送了送,“玩。”
他的意思是,祖父,这个送你玩,别难过了!
镇南王被金孙看得心都化成了水,慈爱地笑了,接过了九连环。他还以为孙子是解不开九连环才向自己求助,笑得是合不拢嘴。
果然,在宝贝金孙心目中,自己这个祖父可比他爹可靠多了!
镇南王显摆地看了萧奕一眼,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奇妙的满足感,笑呵呵地说道:“煜哥儿,来,祖父帮你解!”
镇南王又坐了下来,把小萧煜抱到了膝盖上,然后慢慢地、一步步地向小金孙演示怎么解开九连环。
看这祖孙俩忘我地玩着九连环,萧奕想着反正也没自己的事了,就干脆拍拍屁股跑了,丢下儿子回了碧霄堂。
南宫玥正在东次间里给肚子里的老二缝制肚兜,见萧奕归来,就把做了一半的针线放到了一边。
“阿奕。”她笑吟吟地看向了萧奕。
南宫玥这胎已经五个月了,腹部微微隆起,可身子却依旧消瘦,似乎肉都长到肚子上去了。
萧奕每日看着都心疼不已,恨不得在她腰上栓一根绳子,免得她像纸鸢一般被风给吹走了。
他缱绻地俯首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才在她身旁坐下。
“煜哥儿在父王那里?”
南宫玥随口问了一句,却见萧奕的脸瞬间黑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好似怨妇般幽幽地看着她,仿佛在抱怨着,阿玥,怎么第一句话就是问那个臭小子?!
南宫玥赶忙拿起案几上的半只橘子,塞了一瓣橘瓣到他嘴中,堵上他的嘴。
这个时节的橘子正甜,直甜到了萧奕的心窝里。
他勾唇笑了,满足了,就与她说起了刚才被镇南王叫去外书房的事,顺便也说了一下王御史与镇南王的二三事,听得南宫玥是目瞪口呆,一方面惊叹镇南王胡思乱想的本事,而另一方面也为大裕朝堂的现状而叹息,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恐怕王御史是真的来请镇南王去王都辅政的。
萧奕其实早在上月中旬就得到了王都那边送来的飞鸽传书,知道大裕那边会派使臣过来南疆。
根据那封密信上所说,十一月十一日早朝之上,朝臣们猝不及防地奏请新帝尽快娶妻并册立皇后,所提议的皇后人选正是萧霏,他们希望以此让大裕与南疆结秦晋之好。当时,虽然群臣齐声附议,新帝却没有答应,以守孝为名果断拒绝了。
然而,朝臣们却不肯放弃,此路不通,立刻就改弦易辙。
十一月十二日,他们在金銮殿上义正言辞地提出南疆军是虎狼之军,镇南王府虽然暂时无意北伐大裕,却难保将来如何,所以大裕决不能与镇南王府疏远。
群臣皆附和,之后,就有朝臣提议邀请镇南王来王都辅政,借此向南疆示好。
新帝再次拒绝,不愿对南疆谄媚谦卑至此,不过,那些朝臣们似乎早有准备,一个个一唱一搭,慷慨陈词,表明他们理解新帝孝顺,不愿热孝娶妻,可是身为大裕皇帝,新帝还需以江山社稷为重,他们还以“卧薪尝胆”、“韩信胯下之辱”等为依据劝新帝忍辱负重云云。
当时,百官拜伏在地,久久不肯起身。
不得已,新帝只能屈服了,于是就有了王御史千里迢迢的这一趟南疆之行。
当时,萧奕看过那封密信之后,只觉得这简直就是个笑话。烧了密信后,他转眼就忘了……直到刚才镇南王与他说起“辅政”,才想起了这回事。
萧奕漫不经心地又道:“阿玥,那个什么王都使臣,我自会打发,你不必挂心……”
话语间,见南宫玥手中的那半个橘子吃完了,萧奕立刻又从水果盘里抓起了一个,殷勤地给她剥起橘子来,又仔细地清理了橘络,才喂到她嘴边,笑吟吟地看着她。
他的弦外之音就是,你就别替父王操那个闲心了。
吃着橘子的南宫玥点头如捣蒜,乖乖应声,无奈之余,心里又甜丝丝的:有阿奕在,她又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她很快就把王都的那些事抛诸脑后。
自打萧奕十月初回到南疆后,就每天把她当个瓷娃娃似的照顾,恨不得她连路都不要走……
其实自从上个月起,她已经好多了,不再孕吐,胃口也好了,可是不知道为何,除了肚子外,身上就是不长肉,以致这碧霄堂上下看她都好似一个病人般,小心翼翼。
萧奕看着自家世子妃可爱乖巧的样子,就觉得手痒痒,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也弄乱了她头上的纂儿,看得一旁服侍的画眉和鹊儿眼角抽了抽。
萧奕凑过去在南宫玥的唇角亲了一下,又道:“阿玥,今晚我们早点歇息,明儿出门好好散散心!”
萧奕说着,眉眼之间就透出几分得意,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真是两全其美。
这几个月,南宫玥为了养胎一直待在碧霄堂里足不出户,而且头四个月很是艰辛,如今总算是缓了过来,所以萧奕就琢磨着带她出去散散心,就专门安排了一场冬猎。
如此,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陪在他的世子妃身旁,省得她老是赶着他去骆越城大营。
因为只是随便散散心,所以萧奕挑的地方也不远,是骆越城近郊的万青山。除了他们一家三口,他还请了官语白以及一些将门子弟一起凑凑热闹,此行去的都是年轻人,也就可以省去那些应酬与繁文缛节……
他们已经许久没出门,画眉、海棠等几个丫鬟也很是兴奋,她们把出行的各种准备工作全部揽下,几乎没让南宫玥操过一点心。
这一晚,就在丫鬟们雀跃期待的心绪中,眨眼就过去了,次日一早,碧霄堂比平时苏醒得还要早一些。
天才蒙蒙亮,一行车马已经在东仪门处待命,这一路,怀着身子的南宫玥自然不能骑马,与萧霏、原玉怡一起坐了马车。
至于小萧煜,则被他爹带着去骑马,一路上,就听小家伙一直兴奋地使唤着他爹,反复说着“快快”!
可惜,他们再快,也是骑马,快不过小灰和寒羽,双鹰基本上是一路遥遥领先,除非偶尔自己飞错了方向,只好再调转头来……
在一片热闹的气氛中,各府的车马在骆越城的城门外集合,再一路继续往南,队伍浩浩荡荡……
等他们来到距离骆越城二十几里的万青山一带时,还不到正午,金灿灿的暖阳高悬于碧蓝的空中,山林间的气温很是舒适。
十二月,北地王都早已冰天雪地,但是这南疆的万青山附近却是依然郁郁葱葱,空气清新,冬暖如春,就仿佛是提前进入了春天。
南宫玥的马车是专门改造过的,一路驶得很稳,她虽然有些累,却也没晕车。
她在百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眼望去,发现猎场一带早就事先搭好了一个个营帐,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中间的大帐。
看着四周山林间的旖旎风光,南宫玥不由得精神一振,深深地呼吸着四周清新的空气。
“娘亲!”小家伙的精神比他娘亲还要好,一看到娘亲下了马车,就激动地扑向了她的石榴裙,拖着她去了他们的帐子旁。
“娘亲,小云。”小团子一本正经地给南宫玥介绍他的小伙伴,一匹白色的小马驹。
接着,小家伙就从一个绣着橘猫的荷包里,取出一块龙眼大小的红色糖块,伸手放到了小马驹的嘴边。
温顺的小马驹三两下就吞了糖块,甩了甩身后长长的白色马尾。
南宫玥缓缓地眨了眨眼,看着眼前和乐融融的一人一马。
最近,萧奕去骆越城大营的时候,总带着小萧煜一起,还理直气壮地号称什么不能把臭小子养成姑娘家云云。
南宫玥想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男孩子整日待在内院里和丫鬟婆子们在一起,似乎也不太好,就随萧奕去了。再者,萧奕时常不在家,她也想让他们父子俩多多亲近一下……没想到这才几天,小家伙连自己的马驹都有了。
这要是再过十天半个月,阿奕这家伙是不是该教煜哥儿学武了?!
南宫玥忍不住飞快地瞥了萧奕一眼,眼神中有种一言难尽的味道……
萧奕自得地勾唇笑了,白皙如玉的皮肤在阳光下莹莹生辉,显摆道:“将门子弟怎么能不会骑马?!”
他得意洋洋地摸着下巴,“阿玥,我们给臭小子一匹小马,让它陪着臭小子一起长大,他们的感情才好!”
听他说得振振有词,南宫玥几乎快要被他说服了,想着自家的小家伙自出生起就喜欢动物,什么猫啊,狗啊,鸟啊,兔子啊……他都喜欢得不得了。
萧家的子弟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给小家伙养匹小马似乎也不错。
这个念头才生起,南宫玥就听萧奕兴致勃勃地接着道:“以后小云就是臭小子的马了,就要由他来给小云喂食、刷马、遛马,我们军中的将士都是如此的!”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眼角抽了抽,同情地看着笑得不知愁的小世孙。摊上了世子爷这种爹,世孙的前途必然是坎坷啊!
南宫玥也有些无语了。小萧煜还不满两周岁,他爹就以军中将士的标准来要求他,这样真的合适吗?!
南宫玥正要说什么,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语笑喧阗声,七八个锦衣玉袍的年轻公子哥说笑着朝这边大步流星地走来,其中多是熟面孔,比如于修凡、常怀熙、阎习峻以及华三公子等人。
“大哥,大嫂。”于修凡笑嘻嘻地与二人见了礼,朗声邀请道,“我们打算进山去打猎,大哥,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这些个青年都是精力充沛,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不见丝毫疲惫。
想着马上就要进山,他们一个个都跃跃欲试。
冬猎为狩,今日想必可以收获颇丰!
萧奕却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小凡子,你们自个儿玩去!我可是有媳妇的人!”
言下之意是他要陪着他的世子妃,可没空跟他们一群光棍玩。
于修凡还是笑嘻嘻的,豪爽地拍拍胸膛,说:“大哥,那你在这里好好陪大嫂和小侄子,你要吃什么,小弟我替你猎了!”
谁知,萧奕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叹息道:“小凡子,还轮不到你!”
一句话听得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忽然,于修凡的耳朵一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敏捷地往左边挪了一步。
几乎是下一瞬,一道灰影骤然从上空直坠而下,就听“咚”的一声,于修凡的脚边就多了一头死獾子。
几个年轻人皆是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只见上空灰鹰与白鹰盘旋不去,灰鹰对着众人抛下一个冰冷骄傲的眼神,就拍拍翅膀飞走了。
四周静了一瞬,直到于修凡发出一声爆笑声,他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快笑了出来。
“大哥,我差点忘了,你可是有鹰养的人!”
迎上萧奕得意洋洋的眼神,于修凡服气了,大臂一挥,招呼着兄弟们走了。
南宫玥目送他们离去,一想到于修凡与原玉怡的缘分,她嘴角的笑意就浓了几分。
那几个年轻人风风火火地来,又嘻嘻哈哈地进山去了,笑声、马蹄声渐渐远去……
相比之下,萧奕的行程则悠闲多了,先拉着南宫玥母子进营帐用了些吃食,一家三口又午睡了片刻,才慢悠悠地出了他们的帐子。
小萧煜还未完全睡醒,在萧奕的怀中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就像一只小懒猫。
此时还不到申时,太阳西斜,阳光穿过那浓密的枝叶投下一片片千奇百怪的斑驳光影,只是这么看着,心就静了下来。
“阿奕,我们……”
南宫玥本想提议进山随便走走,说了一半,话音戛然而止,她的目光被右前方所吸引。
营地的西北角有一株三四人才能合抱的古树,至少有数百年的树龄了,那树干苍劲虬曲,似虬蟠,枝叶繁茂,如一把巨伞笼罩在上空。
老树那巨大的树荫下,此刻放置了数张大案,其中一张大案旁,围着七八个姑娘,目光都聚集在中间的大案上,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南宫玥一眼就看到那几位姑娘中有两道熟悉的纤细身形,分别穿着一身水绿色和粉紫色的骑装,正是萧霏和原玉怡。
南宫玥心念一动,便改口道:“阿奕,我们过去看看。”
萧奕从善如流地点头,小夫妻就带着小家伙朝几位姑娘走了过去。
当他们走到三四丈外时,就有一个着黄色骑装的圆脸姑娘看到了他们,急忙福身行礼,“世子爷,世子妃,世孙。”
其他几位姑娘也朝萧奕和南宫玥他们看来,纷纷见礼。
南宫玥看向萧霏和原玉怡,含笑道:“霏姐儿,怡姐姐,你们这是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大嫂,我刚才画了一幅画。”萧霏一边说,一边侧开身子,让出一道空隙给南宫玥,“适才小灰停在这古树上,我看着它姿态矫健,就忍不住画下来了,可是……”
萧霏说着眉心微蹙,原玉怡接口道:“玥儿,我们都觉得霏妹妹她画得活灵活现,可她自己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南宫玥饶有兴致地扬了扬眉,也朝红漆木大案上的那幅画看去。
“灰灰!”萧奕臂弯里的小萧煜指着画纸上的灰鹰,兴奋地喊了出来,浑身精神一振,瞌睡虫顿时全跑了。
只见一张偌大的米白色宣纸上,一头矫健的灰鹰独卧在一段虬曲伸展的老枝上,两爪如钩,攥紧枝干,灰鹰的头颈往后扭转,鹰喙啄在鹰翅下方的细羽。这头鹰画得工整精细,栩栩如生,那段老枝粗勾细染,呈苍劲之质,鹰与树可说是疏密有致。
南宫玥不由赞了一声,萧霏平日里在王府就时常画小灰,如今这鹰画得是极为传神,但是……
“似乎还缺了点什么……”南宫玥喃喃道。
听南宫玥这么一说,萧霏急切地看向了她,双目熠熠生辉,说道:“大嫂,你也这么觉得?!”大嫂果然与她心有灵犀!
南宫玥沉吟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没注意到萧奕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这个萧霏,又没事让阿玥伤神!萧奕在心里没好气地想着,忽然眼角瞟到一道熟悉的身形,心念一动。
“小白!”萧奕拔高嗓门,朝左前方的某个营帐高喊道。
不远处,一个身穿茶白色衣袍的青年正好从营帐中走出,儒雅斯文,正是官语白。
官语白闻声而来,小四如往常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萧奕怀中的小团子从画中抬起头来,笑呵呵地跟他义父打了招呼,一旁的那些姑娘也是一一给官语白见礼。
“小白,”萧奕用空闲的左手把官语白拉到身边,笑眯眯地说道,“你来看看萧霏的这幅画怎么样?到底缺了啥?”
官语白也看向了那幅雄鹰老树图,温润的眼眸中闪烁着一道微光,嘴角微翘。
官语白只是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萧奕就猜到他胸有成竹了,在一旁凉凉道:“小白,你就直说吧。”
萧霏难得附和萧奕的话,正色道:“侯爷,还请指教!”虽然她只是与官语白下过几盘棋,但至少可以确定这位安逸侯可比她的兄长靠谱多了!
官语白微微一笑,以左手拿起一旁的狼毫笔,温声道:“萧姑娘,那我就冒昧替你加上几笔了。”
萧霏和原玉怡都往旁边让了一些,把大案正前方的位置留给了官语白。
一旁围观的几位姑娘饶有兴致地互相看了看,安逸侯这是要当场改画吗?还是用左手改?
可是,官家不是武将吗?!
萧霏的画技在南疆可是数一数二的,这若是改画之人的画技逊上一筹,那未免就有些扫兴……姑娘们无声地用眼神交流着。
官语白沾了沾墨,就毫不迟疑地在画纸的右下角落笔,刷刷刷……他下笔极为流畅,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头雉鸡的轮廓,辅以水墨皴染……
官语白从容不迫地画着,其他人不敢打扰他,都是悄悄地咬耳朵说话。
偶尔一阵山风徐徐吹过,吹得上方古树的枝叶摇曳不已,“簌簌簌簌……”宁静而致远。
古树下的动静也吸引了营地中的其他人,陆陆续续地又有八九人跑过来围观,众人皆是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其他人噤声。
在一片宁静中,这张红漆木大案的四周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须臾,人群中心的官语白就收了最后一笔,然后放下手中的狼毫。
而萧霏似乎恍然未觉,乌黑的眸子还盯着大案上的那幅画,一眨不眨,那秀美的侧颜十分专注。
好一会儿,才听萧霏吐出一个字:“妙!”
其他人也都在打量着那幅画。
枝头的鹰仍然是那头灰鹰,没有做任何的修饰改变,安逸侯只是在画的右下角加了几丛野草和一头雉鸡。
那雉鸡在草丛间仓惶地奔逃着,圆瞪的眼睛往枝头望去,正好与枝头上的灰鹰那冰冷的鹰眼对视,那一瞬,雉鸡惊惧的神态跃然纸上。
有了这头雉鸡以后,众人方才发现原来灰鹰的鹰眼其实在瞥着下方,它的那一眼漫不经心,带着王者的孤高,相反,下方雉鸡的这一眼却仓皇胆寒,两者对比鲜明。
俯仰之间,鹰的英武之姿可说一览无余,神色俱佳。
而且,画中还因此多了一种肃杀之气!
萧霏说得不错,这幅画确实改得极“妙”。
常环薇感慨地说道:“我瞧着加了这头仓皇的雉鸡,鹰好似更矫健凶猛了!画也变得更为生动了。”可明明这还是同一头鹰啊!
“不错。”一旁的华姑娘若有所思地颔首道,“这也许就是有弱必有强,有善必有恶……”有了对比,才分出胜负。
众人也都品出几分意境来,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见……之后,围观的公子姑娘们就开始慢慢地四散而去了。
这时,僵立了好一会儿的萧霏终于舍得把目光从画中移开,抬眼看向了官语白,脸上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正色道:“侯爷,这幅画经您妙手一改,真是焕然一新!侯爷不止是棋术高明,画技也不凡,真令我叹服!”
萧霏的这一声“叹服”是心服口服。
她也知道官语白乃是将门子弟,虽然如今看着儒雅似书生,但曾经却是叱咤战场、护疆卫国的官少将军。
官语白是真正的文武双全!
萧霏清澈的眸子中一片赤诚,充满了钦佩,眼神单纯得如同一个孩子般。
“萧姑娘客气了。”官语白笑得云淡风轻。
话音刚落,就见萧奕怀中的小家伙激动地凑了过来,殷切地看着官语白,“义父,灰灰!”
官语白失笑,正想解释这幅画不是他的,就听萧霏笑吟吟地又道:“煜哥儿,这幅画送给你可好?”
小萧煜的大眼睛顿时亮得如宝石般,拼命地点头,应道:“姑姑好!”
萧霏温柔地揉了揉小萧煜的发顶,原玉怡走过来也跟着揉了揉,然后对南宫玥说道:“玥儿,我们和霏妹妹之前约好了等她画好画,我们就一起去骑会马。”
“霏姐儿,怡姐姐,你们快去吧,免得天黑了。”南宫玥笑着催促道,目送萧霏、原玉怡与其他四个姑娘说说笑笑地走了。
这次冬猎本来就是想让年轻人出来散散心,萧霏能趁此多结交几个志同道合的友人也是不错。
姑娘们银玲般的笑声远去,营地里安静了下来,只余下萧奕一家三口和官语白还留在这里。
南宫玥和萧奕本来想去散步的计划是彻底泡汤了,小萧煜得了姑母送的画,现在根本就移不开眼了,嘴里一直叫着“灰灰”,在萧奕的怀中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
萧奕不胜其扰,干脆就把小家伙放在了那张大案上,由着他自己趴在上面看他的画。
南宫玥则在一把玫瑰椅上坐下了,萧奕又殷勤地给她斟茶倒水,好似一旁待命的丫鬟都不存在似的。
“小四……”官语白在旁边的另一张大案后坐下,做了个手势。
小四就把几根枝条和一把匕首呈了上来。
官语白不紧不慢地尝试着把每根枝条都弯了弯,最后从中挑了一根,然后右手捏着那枝条,左手拿着匕首削起树皮来……
一刀接着一刀……
看着凌乱的树皮纷纷扬扬地落下,萧奕眯了眯眼,似是若有所思,眉眼一扬,问道:“小白,你这是在做弓?”
萧奕的语气听似疑问,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确定。
萧奕也亲手做过弓,还是他小的时候,祖父手把手教他做的。
从官语白挑选的这根枝条的粗细和长短来看,萧奕可以肯定官语白打算要做的是一把小弓。
这把小弓是要做给谁的,不言而喻。
萧奕伸指在小萧煜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戏谑地说道:“你这臭小子倒是命好!”
南宫玥也不得不赞同,可不正是,昨天刚由他爹给他送了小马驹,今日就有他义父亲手给他做小弓了,狩猎的装备也算奇全了。
接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声与他们四人说话的声音不时响起……
太阳慢慢地西沉,金色的阳光也随之黯淡了下来,山风中开始有了一丝淡淡的凉意。
经过好几道工序后,官语白手中的小弓开始成型了,也同时吸引了小萧煜的目光。
等官语白开始给小弓上弓弦时,小家伙终于按捺不住了,从大案上朝官语白爬了过去,目光炯炯地看着官语白。
最近的两个月,小家伙经常跟萧奕去军营,自然认得这是弓箭。他今日亲眼看着义父把一根普通的树枝变成了一把小弓,那眼中的钦佩是藏也藏不住。
官语白仔细地打磨了弓身,又调了调弓弦,唇角微翘,对着小萧煜招了招手。
小萧煜立刻兴奋地爬到了官语白跟前,殷切地看着他。
“煜哥儿,等义父做好这把小弓后,就把它送给你好不好?”官语白笑吟吟地看着小家伙,小家伙那单纯可爱的模样,让人看着心情就不由轻快起来。
“好好。”小萧煜奋力地点头,知道自己马上就又有新玩具了。
他乐坏了,赶忙凑起小嘴,“吧唧”一下,就在他义父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以表示他的欢喜。
官语白虽然察觉到了小家伙的动作,却没敢抵抗,浑身僵直得仿佛瞬间被冻僵似的。
难得看到官语白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萧奕不客气地大笑出声。
小萧煜还搞不清楚状况,一会儿看看爹,一会儿看看娘,一会儿又看看义父,傻乎乎地笑了。
营地中的气氛一片轻松愉悦,与此同时,夕阳开始落山了。
而营地中却是越来越热闹,白天进山去狩猎的年轻公子们三三两两地结伴从山林间归来。
这些公子都是将门子弟,大部分已经如于修凡他们一般在军中谋了差事,一个个自然是箭术不凡,带着各种猎物满载而归。
随着众人陆陆续续的归来,营地中的人越来越多,堆放的猎物也越来越多,野兔、野獾、野狼、野猪、山鸡……四周开始弥漫起浓浓的血腥味。
夕阳继续下沉,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落下了大半,西边的天空布满了彩霞,营地中点起了一个巨大的篝火以及一支支火把,把整个营地照得如白昼一般。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天际隐约能看到了一弯淡淡的银月……
眼看着天色快要完全暗了下来,南宫玥开始觉得有些不安,不时地朝山林的方向看去。
原玉怡、萧霏她们几个到现在还没回来……
萧奕立刻下令,派了数十人上山去搜寻萧霏、原玉怡、常环薇她们的踪迹。
士兵们的脚步声远去,而夕阳终于彻底落下了……
营地中的不少公子姑娘也听说了还有人未归的消息,气氛渐渐凝重了起来。
直到又过了一炷香后,山林的方向传来一片喧嚣与骚动,阵阵马蹄声朝营地的方向而来,隆隆作响。
营地中也随之喧哗了起来,都说去寻人的士兵护送着几位姑娘回来了。
可是当南宫玥迎上原玉怡仓皇的眼神时,却是心里咯噔一下。
“玥儿,快派人去找霏妹妹!她与我们失散了!”原玉怡快步上前,焦急地一把拉住了南宫玥的手,娇躯微微颤抖着。
话落之后,四周一片死寂,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