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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遽然安静下来,连屋外细雨的滴答声也声声入耳。没有人先开口,秦艽与路谦之交换了几个眼色都无疾而终,而玉瓷从始至终都是一脸茫然,至于老夫人,她旁若无人地端起茶水浅品起来。
按理说,这尹玉瓷一向身体不好,人家路谦之请神医来瞧瞧也是一番好意,只是却不知,这路老夫人为什么突然间就变得很不高兴。
婆婆都没开口,玉瓷是没资格说话的,而路谦之与秦艽也不知该如何打破沉默。因此三人不约而同地抬眼去望这个家的主人——路老夫人。
路老夫人闲闲地饮着茶,过了半晌,放下茶盏,唤了身旁伺候的春荷道:“这君山银针不错,是今季送来的新茶?”
有点眼力见儿的都知道老夫人先前的样子是不高兴了,春荷这时听她忽然唤自己,有些慌张地躬身应了:“回老夫人,是新茶。”
“嗯。”她点点头,“回头给各房都送去一些。对了,”像是想起什么,望向秦艽,“秦先生回去时也捎上一些。”
秦艽一怔,道:“多谢老夫人。”
他才刚来,路老夫人这就提到了他回去时的事,若是想法多些的,定会猜测她这是不是在下逐客令。但又因为受了路谦之的委托,他也没起身告辞,而是又一次提起:“不知什么时候让秦某为二夫人号个脉呢?”
玉瓷这次更加讶异,老夫人之前没接话,便是表明了她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可这秦艽又是不识趣地再次提及,她只能望着老夫人,等她示下。
路老夫人这次没再采取冷处理的方式,而是眉眼柔和了几分,问玉瓷:“玉瓷,你可有不适?”
玉瓷一愣,摇了摇头:“没有。”
如果手腕上的扭伤可以算的话,那她还真有不适,但这区区扭伤,是劳不得神医大驾的。
老夫人点点头,转而朝秦艽道:“秦先生,玉瓷她并无不适,不知你为何要为她诊断。”语音冷了几分,有了咄咄逼人的意思。
秦艽略有些尴尬,望着路谦之道:“可是谦之兄……”他想了想,又摇摇头,“既是二夫人无碍,便当秦艽多事罢。”
这路老夫人的反应可真是奇怪,对秦艽的态度也是一变再变,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允许秦艽为自己诊断。玉瓷心中细细思量,她难道是担心秦艽发现自己失忆的事?
但是,这事为什么要连路谦之都瞒着呢?
老夫人见他不再坚持,长叹口气接着道:“秦先生莫怪我无礼,玉瓷虽是我路府的媳妇,但毕竟未与景之行过夫妻之礼,若是身子不虞,自有府中大夫诊断。秦先生年纪还轻,又不是府中人,要为玉瓷诊治,多少有些不妥,还望先生明白我的思虑,多多担待。”
这么一说,就很明白了。她是担心男女有别,觉得秦艽是个外人,年纪又不大,怕他对玉瓷有非分之想。
面上这么解释,听上去是可以理解,但实际上在医者面前是不分男女的,她这番说辞实在是说不通。
但她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秦艽只能起身拱手道:“是秦艽思虑不周,逾礼了。”又同路谦之交换了个眼色,不再多言。
一直沉默的路谦之这时开口道:“这事不能怪秦兄,是谦之的错。谦之只是想着,二嫂自过门来后就整日闭于屋内,顽疾缠身,大夫看了多次都未有半点起色,这次正逢秦兄来京,就想着请秦兄来瞧瞧。却没想二嫂原来已经好了,短短几天,多年病症已经全无,这倒是让人难以置信,不知母亲为二嫂请了哪位神医?”
老夫人原本已经神色缓和,听他这话,又有些不高兴起来:“娘先前就说过,这治病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些汤药下肚,总是要些时日才生效的。”
“可正是谦之不在府中的这几日二嫂就好了,这也未必太巧了吧?”
“啪——”老夫人手一扬,往桌上一拍,应声而起,将发间的步摇撞得叮咚作响,目中含怒:“谦之,你什么意思!”
这对母子说起话来火药味十足,这下还拍起桌子来了,没反应过来的玉瓷忙起身道:“娘,您息怒,四叔这也是担心玉瓷。”
路老夫人闻言,眼梢一挑,冷冷睨了玉瓷一眼,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得,得,这劝架呢,你干嘛把矛头指向我?你们爱吵就继续吵呗!玉瓷再不多言。
路谦之却对老夫人的怒意视而不见,只轻咧唇角,冷笑一声:“什么意思娘不是最清楚了么,谁知道这是不是三年前的历史重演。”
“闭嘴!”老夫人怒喝一声,随手操起桌上的茶碗就朝他摔去,瓷碗撞到他胸前闷响一声,茶水很快在他的袍子上晕出一摊暗色。“嘭——”撞在大理石地面上的瓷碗很快四分五裂,声响刺耳。
玉瓷这下却摸不着头脑了,路谦之给她的第一印象是温和谦谨的公子,没想到会这样失态。而路老夫人一直也都庄严稳重,就算愤怒也很快会收敛怒意,现在却发这样大的脾气。
三年前,三年前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吗?
老夫人这一怒,厅中的婢女丫鬟都很是惶恐,而玉瓷与秦艽早已呆住。
被茶水湿了身的路谦之这下不再说话,垂眸沉思半晌,掸去身上的茶叶,道:“秦兄难得来京,我留他在府中多住几日。”又恢复了先前那文雅的书生模样,身上的狼狈半点不影响他的风姿。
老夫人这才想起还有客人在,稍作冷静,朝秦艽苦笑:“让秦先生见笑了。先生便在府中闲住几日,今晚设宴为先生接风。”
秦艽尴尬地笑笑:“多谢老夫人盛情,秦艽却之不恭。”
玉瓷闻言,有些诧异。本来以为遇到这种事,正常人都应该想着告辞了,却不知道这秦艽怎么还准备继续留在这儿。
“我让下人为你安排宿处,秦兄跟我来。”路谦之见老夫人也开口留人了,脸色好了些,忙唤秦艽跟着自己出去了。
再留在正厅,估计又得和老夫人起冲突了。
老夫人看着两人出门的背影,长叹一口气,显出些无奈的神色来。
玉瓷忙上前搀了她:“娘,我送您回屋。”
这倒不是她想巴结老夫人,而是她如果不回房的话,自己也只能继续在这儿耗着,不如先将她送回去再说。
老夫人看她一眼,没说话,只让她搀了,缓缓往内院走去。
雨已经停了,黄昏的天空被红霞渲染,分外明媚。穿过垂花门便是内院,老夫人住在正中的宁和阁,玉瓷住东南侧的碎玉轩。
到了路口分岔处,玉瓷本欲同她告别,谁知她竟然叫住玉瓷:“你到我屋子里去,娘有些话要同你说。”
她的眸,在西天云彩的映照下,显得分外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