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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荇的一生从十四岁那年一分为二,前半生,她是无忧无虑、备受宠爱的大小姐,后半生,她小心翼翼掩藏着一切贫穷潦倒的痕迹,把自己尽量活的像一个大小姐。
苏荇十四岁那年,一共发生了三件大事。
一、对苏荇疼爱有加的父亲死于酗酒。
二、被苏父多年赌博掏空的公司终于倒闭,所剩无几的家产也被瓜分。
三、苏荇用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笔钱资助了一个受了工伤的公司员工。
之后,苏荇和母亲连夜离开生活多年的c市,来到云城。她们什么都没有,为了省钱,租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这种从天到地的差距加上青春期刚刚觉醒的自我意识,令苏荇自卑又自负。自尊心沉甸甸的将她压进泥淖,虚荣心又让她漂浮在半空中冷眼俯视众生,她敏感的像一碰就炸毛的猫,在本该青春洋溢的年月中硬生生将自己扭曲成一个寡言少语,不苟言笑的少女。
而多年优渥生活让苏母早早丧失了劳动能力,她既不会洗衣做饭,也没有专业技能,找工作时还要分个三六九等,挑挑拣拣,最终是一无所获。
苏母每日里就数着变卖首饰得来的那点钱聊以度日,不时还要骂一骂苏荇、骂一骂苏父,来给这不大如意的生活寻点慰藉。
最窘迫的时候,家里连一个面包都买不起。
苏母虽然能力没有,年纪也有些大了,但保养的好,一副皮囊依旧年轻漂亮。那段时间家里正好缺钱,苏母不知被谁介绍到酒吧去卖酒,每日里浓妆艳抹的去,醉醺醺的回,有时脖子上还会留几个刺眼的唇印。
苏荇知道后气的发抖:“你怎么能去陪酒?”
苏母满脸的不耐烦:“你以为我愿意吗?我不去工作你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上学?”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阴森森地盯着苏荇:“要不是你这个败家玩意把那笔钱给了别人,我能落到这个地步吗?要是那笔钱还在,凭我的容貌,随便去参加几个舞会,还怕会找不到男人吗?到时候你这个拖油瓶不一样跟着享清福?”
她越说越怨恨,怨毒的目光有如实质落在苏荇身上。
苏荇不由得退了一步,咬牙道:“无耻!”
第二天,苏荇拿了五千块钱给苏母,她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面无表情道:“你别去上班了,以后我养你。”
苏母一把将钱夺了过来,数了数,咬牙切齿道:“好啊,你那个死鬼老爸果然还给你留了钱,你全部给我拿出来!我告诉你,那钱是我的!你爸死了我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苏荇站在那里,硬邦邦道:“没有了。”
那钱实际上是离开c市前,她的邻居兼好友叶蓁悄悄给她的,不多,只有十万,但足够救急。苏荇不敢把它交给杜母,只能自己偷偷留着。
这一年苏荇十五岁,以全市第二的好成绩被云城最好的高中录取,得了一大笔奖学金。暑假里,她办了假证,开始四处求职,试图背起养家的重担。
人才市场不论什么时候都人满为患,苏荇综合考虑自己的情况后,去了一家翻译公司。
面试的hr看一眼她花了一整晚编出的履历,勉强抬起眼皮扫她一眼,随后笑道:“果然是放暑假了,小朋友,就算你偷偷用了妈妈的口红也还是未成年。下一个——”
四周一片哄笑,苏荇涨红了脸,随后她很快镇定下来,用法语说道:“不,您搞错了,我已经成年了。”
虽然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她发音很标准,是正宗的巴黎腔,听起来十分优雅舒适。
hr旁边的部门经理有了点兴趣,用法语和她交流了两句,她不仅日常对话十分流畅,一些专业名词也有所涉猎。经理目露赞赏地点点头:“你看起来很年轻。”
苏荇面不改色地道:“我曾在法国生活九年。”
“难怪。”经理感慨一声,示意hr将苏荇留下来。
不管是十多年前还是现在,同声传译都是一个很挣钱的职业,苏荇悄悄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点小兴奋。可惜不久后,她却收到通知,并没有被录取。
是那天的经理亲自打的电话,她姓傅,是一个温和知性的中年女人,可是这一天,她在电话里严厉地问苏荇:“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有多大?”
苏荇迟疑了一下,如实道:“十五。”
那边轻轻吸了口气,苏荇犹豫片刻,轻声道:“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抱歉,我们不能录用未成年人,而且你现在应当以学业为重。”傅经理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我们这边有一些翻译材料可以交给你做,你愿意吗?”
苏荇本来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她欣然应下。
后来又在一次帮人牵线,买卖古玩时遇上刘老,自此,她终于不用再为生活奔波。
这年十一,傅经理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有两个孩子要去法国玩,想找个翻译,问她愿不愿意。
酬劳很丰厚,苏荇自然应下。
那是命运注定的一场相遇。
当时沈思由于过于调皮捣蛋,被送到法国教会学校改造,沈逸趁着假期,拉上杜泽打着看妹妹的旗号出去玩。苏荇作为翻译兼导游,带他们去了每一处自己踏足过的土地,到了这里,苏荇似乎将国内的一切都放下,变得开朗了许多。
苏荇带着他们在塞纳河边的酒吧喝酒,在埃菲尔铁塔下看夕阳,甚或在街头和地铁口拉小提琴表演街头艺术,她还带着他们去听最棒的音乐会,看著名画家的画展,每当谈论这些时,她的眼睛里都有星星闪烁。
在法国的最后一天,沈逸去看望沈思,苏荇独自一人去了以前和祖父住过的庄园,那里已经有了新的主人,她只能在外面静静地看。
有管家出来问她是否有什么事,苏荇轻声道:“我在这里怀念一下故人。”
她眼眶通红地转过身,杜泽正站在她身后。
天空很蓝,少云,夕阳金灿灿地挂在地平线上,向来阴郁的少年眼神柔和地看着她:“离开的人自有他们的去处。”
这是第一次,苏荇在他眼里看到这样的神情。
杜泽向来是冷漠的、阴郁的、甚至是警惕的,对着不熟的人时,像是一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猎物的大猫。那种冷漠又野性的眼神,每一次对上,苏荇都有一种心跳过速的感觉。
可是这一天,杜泽没有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她,他甚至主动带她去一家百年老店吃了一支冰淇淋。
奶油的味道浓郁又醇厚,巧克力的甜从舌尖一路蔓延至心底。
那时苏荇还不大明白,那种从心底深处涌出的,仿佛要融化的甜到底代表着什么,等回国以后,她才恍然察觉那无法掩饰的心动。
杜泽在隔壁班,他们不常联系,偶尔碰见会打声招呼,长时间不见,杜泽也会主动来找她去吃宵夜。
这年圣诞节,班里有男生向苏荇表白,被苏荇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这之后,流言不知从何处起,愈演愈烈。
先开始还是说苏荇假清高、做作,逐渐变成装富、抱大腿,最后演变成被包养。
苏荇开始受到孤立和排挤,形形色|色的目光,指指点点的议论,甚至连曾经喜欢她的男生都会在擦肩而过时故意撞掉她手中的书,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一声“不好意思”,转身又嘻嘻哈哈的和同伴一起扬长而去。
杜泽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天而降,他两手插兜,随意地站在走廊尽头,目光冷淡地看着几个男生。
“把书捡起来,去道歉。”
“凭什么?”
有男生不忿,企图上前推他一把,杜泽甚至动都没动,只微微侧了下|身,就避了过去。然后他一脚踢在那男生小腿上,“扑通”一声,男生准确无误地跪了下来。
剩下两个男生面面相觑片刻,把书捡起来递给苏荇:“对不起。”随后灰溜溜地走了。
关于流言的事,苏荇后来有小心翼翼地问过杜泽:“你从没有怀疑过什么吗?”
杜泽只是不屑地笑了一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苏荇已经明了,她心里高兴的同时,又止不住的难过。
也许她伪装的太好,连杜泽都没有察觉,可是苏荇却不敢告诉他,她宁愿死死捂着这个秘密,即便她清楚有一天杜泽终会察觉,然而过得一天是一天。
这年春节,市里有大型的烟花,苏荇和杜泽早早约好,也是到了那天,苏荇才知道杜泽最害怕这种突然的响声。苏荇为这发现笑弯了眼睛,她跳上一边的台阶,弯下腰,轻轻捂住杜泽的耳朵。烟火映亮漆黑的天幕,随后“砰”的一声闷响,璀璨烟花在空中凋谢。
人群中,杜泽抬起头,看着苏荇被烟火映亮的容颜,感觉自己像一头被驯服的野兽,他眯起眼,想要把所有温柔都双手奉上。
回去的路上,杜泽十分自然地牵起苏荇的手,放进自己的衣兜里,他虽然面上没什么,但手心潮湿,紧张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苏荇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杜泽的温度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全身,暖洋洋的像是要融化了。
这之后,两个人像是约好了,一起吃饭,一起自习,杜泽把苏荇介绍给自己的朋友,甚至在生日时带她回了自己的家。
这样的圈子苏荇很熟悉,融入的十分自然,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识破,其实她只是一个穿上了水晶鞋的灰姑娘,和这些天之骄子的少爷小姐们有着云泥之别。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就在苏荇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
高利贷找上门,她这才知道,母亲已经赌博很久了。
紧接着,如同潘多拉的宝盒开启,杜泽发现了她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着的秘密。
年少时的感情最真挚,却也总是容不下一丝瑕疵。更何况这种建立在谎言之上的爱情,更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杜母仅仅只是告诉她:“你们的爱情是不平等的。”
苏荇就再无招架的余地。
她找了杜泽很久、等了杜泽很久,时间一天天的过,高利贷和疯癫的母亲在身后死死相逼,最后苏荇终于放弃。
她接受了杜母的钱,她说:“我走。”
她为了那一点微渺的希望和自尊,对杜母说:“我以后会把钱还给您的。”
杜母笑着说好,眼神真诚,唇角的弧度却是不屑。
苏荇在美国一天接着一天的数,忐忑地期盼着,半年后,她心爱的男孩终于披风带雪地来找她了。
然而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是不是拿了我妈的钱?”
大雪纷纷扬扬,那一年冬天的冷,刻进了苏荇的灵魂深处。
从此之后,再不敢奢望。
苏荇趴在杜泽的胸膛上哭到全身颤抖。
岁月像是一把刀,深深地插在心尖上。
杜泽鼻子发酸,他仰起头,指间是她如娟的发丝,又滑又凉,轻易就溜走了。
“苏荇,”他虚拢在她肩上的手滑下去,紧紧抱住她,“你……要不要回来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