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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做了那个梦,梦里的年轻人一副清白脸孔,文质彬彬,品貌非凡。
再仔细看,眉目间又分明有些嘲笑的意味,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笑的意味不明。
“你不应该骗我,”康念咬了咬唇,红着眼睛,“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是你自己蠢,康念。”年轻人走近一点,捧着她的脸,那么温柔,又那么残忍,吐气如兰,“都是你自找的,打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不要相信我,但你还是主动羊入虎口,是不是?”
“……你真是不要脸!”她被说到痛楚,歇斯底里,“混蛋!禽兽!”
她的声音又低下来一点:“我对你那么好……我对你那么好!”
“我承认啊,”梦里的男人似笑非笑,脸孔忽明忽暗。
“别缠着我,我求你别缠着我了……”
“这不可能。”无论康念怎么躲,梦里的年轻人都能准确的抓住她,几次三番后面目突然凶狠起来,“小月是你害死的,你是那个凶手。康念,这辈子你都要背这个债,你逃不掉的!”
即使在梦里,康念还是怒不可遏的想要抽身而退,年轻人却忽然伸手过来,要抓她的胳膊,美貌的男人忽然换下了伪善的面孔,面目狰狞,“康念,不肯放过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滚!给我滚!!”康念声音尖锐,带着显而易见的战栗。
“是你自作孽!”
她当即睁开眼睛,一身的冷汗。
天在她睡着的时间里完全黑下来,康念紧紧攥着被角儿冷静了会儿,从床头抽过一张纸巾擦擦汗,慢慢顺着墙面坐起身来。
她的卧室里专门定制了这么一张榻榻米,前后两面紧贴着墙,左手边是一扇封死的窗,一年四季窗帘都关的死死的。她把自己移动到墙角,寻求一点徒劳的安全感。
她总是不断的,不间断的做同一个噩梦。
梦里的年轻人永远是她记忆里最年轻最辉煌的模样。谁会想到那个如今权势倾天的男人,还有她这样一个深陷精神疾病不能自拔的前妻?
真是可笑。
康念皱着眉头闭上眼,唇边溢出一点苦笑,抬起手撑着额头,思绪万千。
感情是一架天平,谁先多爱一点,谁就是天平上注定倾倒下来的一端。
急转而下,万劫不复。
在这段感情里,康念作茧自缚,终于满盘皆输。
房门外忽然有瓶子打翻的声音。
康念倏地睁开眼,黑碌碌的瞳孔里有一闪而过的冰冷精光。
她悄悄翻下床,从枕头下摸出不知藏匿了多久的瑞士军刀,攥在手里,刀柄藏在衣袖间。
蹑手蹑脚,轻轻推开门。
客厅的灯亮着,沙发上有一只藏蓝色的外套。康念眯了眯眼,这种一看就是男士的外套,肯定不是她心血来潮买来自己穿的。
厨房里一阵手忙脚乱,康念用空闲的那只手摸了摸胸口,提着一口气走到厨房门前,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前放着一堆瓶瓶罐罐,眉目间颇为苦恼。
“你怎么会在我家?”康念还是戒备的模样,但把握着刀子的手背到了身后。
温礼换下了下午那件脏兮兮的衬衣,套了件宽松的白色t恤,他的锁骨有点露出来,康念盯着看了两秒,舔了舔唇。
“把你送回来你一直没醒,我怕你离不开人,就一直没走。”温礼有点尴尬,指了指面前的小瓶罐,“袁宁说下班过来看你,不过看样子好像是过不来了。我看你家的菜剩的不多,索性给你做了个大乱炖,不过味道可能有点怪。”
他面色有点古怪,好像有点难以开口。
他耸耸肩,有点垂头丧气:“我事先没分清楚你这些调料,所以……”
康念的目光顺着他的眼神看下去,有点探究的意味儿。
抽油烟机还在嗡嗡作用,但灶上已经熄了火。
康念搓了搓手,没说话,把刀子顺手塞在屁股口袋里,没事儿人一样走过来。
她顺着香味打开锅子,几种蔬菜混在一起卖相也还不错。她朝着他伸手,说:“麻烦给双筷子?”
温礼连忙侧身给她递了一双。
他看着她夹了一块白菜咬在嘴里,嘴巴一张一合的喘着气。菜一直在锅里,太烫,康念嘶了几声,吸着凉气,点点头,背对着温礼竖起了大拇指。
“手艺不错。”她说。
温礼双手一叉腰,笑的孩子气,“就是有点甜了吧,我一开始把糖当作了盐,多放了一勺。”
康念看着他挑挑眉。
温礼又说:“看样子你没尝出来。好吧,早知道我就不说了,装作我是大厨的样子就好。”
康念笑笑,没做回应。她从上面的柜子里抽出两只盘子,拿过勺子把菜盛出来,一人一份放在餐桌上。
她轻咳一声,避过他的目光,看着桌面,说:“我还真有点饿了,要么我们吃饭?”
中午她没来得及吃东西,下午回来吐了一场,睡到现在,胃里早就空了。
“求之不得。”温礼为她拉出一条椅子。再从微波炉里拿出两个馒头。
康念吃东西很慢,每一口都要嚼好一会儿才下咽。温礼面前的盘子早被他打扫干净,坐着无事,索性往后挪挪椅子站起来,走到她身后的书架前。
温礼笑笑:“很少有人在餐厅也布置着书橱。”
他摸了摸最上一层的几本书籍,没有灰尘,看样子书的主人经常打理。
他原也没想得到康念的回应,伸手摸了摸他目光落下的那本书的书脊,回头看着她的后脑勺问道:“我能拿出来看看么?”
康念头也没回,闷声回答道:“洗手。”
“当然。”
温礼当着她的面反复洗了两次,拿纸巾擦干净。走回去轻轻一勾手,抽出一本《向阳处》,这是今年年初刚上架的典藏版,全球限量。他本也想买,但因出手太慢,存货在付款前一秒被抢光。
甚为遗憾。
书的作者叫做图安,是近年来火速突入文坛的新锐作家,这个不知性别的作者被官媒称作“极具商业价值的严肃文学新锐”,但显然更厉害的是图安的文学地位——她身为一个畅销书作者,却又具备享誉国内外的颇高文学地位。
温礼虔诚的翻开扉页,享受般的摩挲着纸张,似乎是对着康念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向阳处》是她的出道之作,四年来她作品不断,但唯有这一本我觉得最触动心灵。明明每句话遣词造句都很激烈,偏偏转折又很含蓄。明明每句话都透露着观点,但读完结尾又愕然发现,自始至终她都没有透露过自己的态度。她可以在书中任何角色的视角中来回切换,好像真的亲身经历过一样。”
康念咬着奶馒头的动作一顿,半晌儿才闷闷的问,“你喜欢看图安的书?”
“很喜欢。”
“那你应该发现,她的作品,一本比一本缺少灵魂。”
康念这话说的很生硬,话音落下之后,餐厅里沉默下来。她意识到自己有点失言,但又懒得辩白。
温礼叹了口气,把书合上,检查一遍然后放回原处,手又伸向图安的最新作品。他直接翻到书的末尾,看着最后那一行字——“你之于我是重生,可我从此失去了灵魂。”
他读了一遍,说:“也不是这样。图安的每一本书都有一个很明确的主题,我所看到的也许跟你不太一样。”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看到的是她不断深入思考的过程,也许就因为她越来越深入到问题的本质,所以才会在一本又一本的新作品里产生更多的迷茫吧。就像这本《走向终结》,她不断地拷问自我,只不过是没有找到答案罢了。”
“你说的好像很了解图安一样。”康念冷笑了一声。
温礼并没有计较她突然而然的无理,反而温和的笑笑:“我一直相信,透过作品,可以了解作者。”
“……”康念不说话了。
他说的字字在理,让她无言反驳。
她重新拿起奶馒头,吃起来。
温礼从上而下的翻看她的书架,一边想缓和一下气氛。
他的语气很轻快,带着对图安掩不住的赞赏,“你收集了图安全部的书,你一定也很喜欢她吧?我闲来无事的时候逛了一下八卦论坛,有人说图安的真实年龄可能只有二十多岁。放眼国内,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年纪就横扫国内外多个文学大奖,比一些资格甚老的文豪还要厉害呢。”
康念动了动筷子,淡淡道:“连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又凭什么去猜她的年龄。也许,她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年人也说不定。”
“她一定是个女人。”温礼说的很确定,“也一定很年轻。”
“为什么?”康念拿筷子的手骤然一停,追问。
“因为,”温礼卖了个关子,“一个在文字里藏匿着理想乡的作家,不会是个年迈老人。图安的思想,还很年轻啊。”
康念心口一热,忽然转过身道:“如果我不是知道你是医生,我一定以为你是学占卜的。”
温礼哈哈笑起来,刚要说点什么,却有一叠a4纸从《走向终结》里散落出来。
“啊!抱歉,我没注意到!”温礼连忙弯下腰去捡,康念的手也在这一秒伸过去,但却来不及。
温礼把纸张捡起来,摞在一起,眼神突然放光——这些都是手写的原稿,甚至还有很多未公开未面世的废弃片段。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快速翻阅,边翻还边看看康念,“……你,诶这些……你都是怎么弄到的?”
他又折回去看图安其他作品里面是不是也掺有资料。果然,在书架的最底层,用初版的《向阳处》压着一份草稿。那上面有图安各种花式的签名,还有他从未见过的一个书名。
“这些是?”温礼像是一个大男孩发现了最想要的宝藏,满脸的兴奋,“我能拿出来看看么?”
康念想了想,说无所谓。
那份被压起来的资料不仅有图安历年来出版作品的手稿段落,还有亟待创作的新作品的手写大纲。
温礼对上康念暗盈盈的目光,她的眸子在灯光下深黑又发亮,他把资料往她脸前一推,难以置信,“你是……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