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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一梦
仙台周遭是山,灵山周围是水,碧海四周是云,所以看来,海上只有云,云下只是海,而不见蓬莱。
云宿时常站在这高高的望仙台上远眺着大海。湛蓝的海水翻滚,一望无际,不知哪个方向才是故乡。
咸湿的海风吹起她的霓裳,抚动她的青丝,映着她倾城的面庞娇艳如六月天里盛开的花朵。
碧穹拿着银色的锦缎雪狐毛披风给她披上,轻轻地扶她下了仙台,辗转进灵山天瀑后的琉璃殿。
“云宿,仔细身子,吹久了风,伤了容颜,师父又该怒了。”她说。
碧穹是云宿的师妹,奉了师命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只因她是天女,蓬莱山未来的宫主,而碧穹将是护法。她从不叫云宿师姐,待她非仆非友,也不似姐妹,却照顾的无微不至——但是在云宿看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有师命,只有冷漠。
碧穹的眼睛反射着强光时是琥珀紫的,整个蓬莱宫,也只有师父慕影沙才会有那般尊贵的颜色,映着她绝美的面容,冰冷而高贵。
“碧穹,你应该是恨我的吧。”云宿瞅着她眸间的淡漠,挑衅地缓缓开口。
“恨你?”碧穹眉宇间的寻味一闪而过。
“恨你我本都是师父的弟子,你却要处处低我一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云宿嫣然一笑,她决心下一剂猛药,来瓦解碧穹千年寒冰般的骄傲,抑或让她仓促逃离,来打破这种十多年不变的沉闷。
她太想看到淡漠疏离背后碧穹真实的反应。
碧穹依然挑眉,不屑一笑。“记住,蓬莱山上,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师父,师命如天,哪怕你我。”
说完,扶云宿坐上软榻,她迤迤然离去。紧致的衣裙包裹着曼妙的身段,水蛇腰恰到好处的一扭一摆。
“我炖了冰心莲子羹,这会儿估计好了。”她飘回来的声音淡的仿佛来自幻觉。
“既然心不甘情不愿,你为什么不去回禀师父,结束这不公平的一切?”云宿怒吼,歇斯底里。
没有人回应。
她看着这布置得水晶宫一般的琉璃殿,还有墙壁上壁洞中琉璃龛上的夜明珠,几近崩溃。
十三年的时光,这宫里有多奢华,岁月就有多寂寞。
好在,还有墨凉。
更好在,他终于出海回来了。
听到一串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回眸,她看到一个温润俊逸的白衣美男子摇着玲珑扇托着白玉匣翩翩而来。
“哈哈,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惹我们未来的蓬莱宫主生气?”墨凉停下脚步,长身而立,微微浅笑仿若春暖花开,声音温柔的一如春风拂面。
“明知故问。”云宿喜从心来,却佯怒道。
“你气她干嘛,她就那性子。”墨凉说完,微笑着将白玉匣递到云宿手中。
她轻轻打开,一红一白两小枝花束安静的躺在玉匣中,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她太喜欢这不同于蓬莱的片景。
蓬莱有太多的奇珍异宝,也不乏各种各样的奇花异卉,但这里四季如一日。七色花四季而开,长青叶四季而绿,唯一的变化则在风雨飘摇时,挣扎的身姿微微的有些狼狈狰狞。
蓬莱的天地,美得如同梦幻,却也因此而少了些情趣和生气。
所以每次墨涼出海回来,都会给云宿和碧穹带一些陆上的寻常物件,再讲一些外面的山山水水四季变幻以及一些奇闻轶事。
那是云宿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刻,也是碧穹难得的会露出温柔笑靥的时刻。
眼前的两枝花朵,气味芬芳,有花无叶,虽然久经颠簸,却完好无损。
这正是墨涼的细心之处,不管在海上颠簸多久,不管在陆上经历什么,他带回来的东西,总是完好无损,新鲜如初。
他曾完好的带回来两小盒晶莹剔透的冬雪和冰块。他说,在陆上,一年的四季不断变换,周而复始,万物因春而发,因夏而繁,秋日结果,冬日凋蔽。遥远的北地,每逢冬日,便是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皑皑一片。
他曾带回来无数大大小小的稀奇玩意儿,像糖人,像玩偶,像冰糖葫芦,像窝窝头,他说,陆上的生活是简单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耕秋收,安静恬淡。
他说,在大陆的南方有一个叫紫樱的小姐,为了一个叫尘凡的书生,不嫁皇权,悬梁自尽。
云宿喜欢他坐在海边侃侃而谈的模样,海风打乱他的发吹动他的长衫,吹得他不得不微微的眯着眼睛。一缕缕青丝凌乱的附在他白净温润的脸上,总让她看得痴痴呆呆。
碧穹则只是微微笑着,凝视着远方,满脸神往。那大概是她最温柔的模样,虽然稍纵即逝,但真实而快乐。
“这是北冰国的梅花。你知道吗,云儿,每到冬天,北冰国冰天雪地的很多庭院里,都会盛放着这香气袭人的花朵,让北冰国的整个冬天都带着暖香。”墨涼温柔的话语轻轻打断了云宿的思绪。
云宿佯怒道:“真小气,总是拿这些普普通通的东西来糊弄我们。”
“我就是想和你们一起感受外面平凡而真实的世界。”墨凉看着云宿,滚烫的眼神看得她芳心直颤,接着低声道:“云儿,蓬莱的世界完美的如同虚幻,这里面应该住着无欲无求的神仙,而不是充满七情六欲的人。”
她又何尝不知。可那又如何,在蓬莱,师父是天,师父是地,师命便是一切,蓬莱弟子,即使有一日离开蓬莱,也只能是去执行师命,别无其他,纵使你死在陆上,你的骨灰也是必须要被带回蓬莱,洒在蓬莱大地。
一入蓬莱深似海,一帘幽梦是枉然。
“我该离开了,云儿。酉时我在桃花林等你,不见不散。”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道。
随声呼出的热气呼得她耳根痒痒,然后目送着他俊逸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琉璃殿。
一直忐忑不安的等到日薄西山,趁着碧穹不在,云宿赶到岛北面海的桃花林里。夕阳下大片的桃花映得墨凉白净的脸和白色的衣衫一片绯红,面上眼里皆是盛开的欣喜。
“云儿,大陆上的女子好多,可我看每一个都是你的模样。”墨涼近前拉住她的手,含情脉脉注视着她道。
这该算是诉衷肠吧。云宿猝不及防,摇摇头,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师兄,蓬莱门规,动情是大罪,对天女动情,更是死罪。”她收回自己的手,强装出一副疏离的模样打算离去。
“云儿,等完成下一个任务,我就去请求师父,带着你和碧穹离开蓬莱,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平凡而简单的生活。”墨凉的眼神里有几分天真和执着。
云宿呵呵一笑。碧穹,又是碧穹。心顿时冷却了几分。
“师兄,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我看似比神仙还光鲜,却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走到近海的礁石上,看见遥遥有一只船漂在海上,可惜啊,又有人飞蛾扑火般的来闯我蓬莱的乱礁阵了,过不了多久,便会变成几块破烂的木板和几具浮尸。
身后隐约传来一些悉悉簌簌的声音,仿佛有飞鸟掠过。
“谁!”墨涼突然喝道,一个飞掌劈过去,一声呻吟之后,传来一个沉闷的似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云宿回头,桃林深处的假山下倒着一个身着紫衣女子,捂着腹部,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
她和墨涼一前一后飞身落在紫衣女子面前。她容颜清丽,嘴角渗出的血水为她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妩媚。蓬莱山这样的女子太多,云宿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你都听到了什么?”墨涼微笑着看着她。
云宿却感受到他笑意背后一触即发的杀气。
“我什么都没听到,仙使大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她恐慌的眼神和哆嗦的身子出卖了自己。
“师兄,留她一命,我害怕看见你杀人的样子。”云宿求情道。
墨涼略微迟疑,轻叹一声。“也罢,师父迟早是要知道这些的。你走吧。”他说着,缓缓闭上眼睛。
紫衣女子递给云宿一个感激的眼神,道:“仙使放心,这桃花池的海风太大,说过的话早就随风去了,没有人会记得什么,更不会有下一个人知道。”
说完,慌不跌的捂着腹部准备离去。
云宿有些欣慰。墨涼却忽然又一阵长叹。
不解之际,她依稀闻到碧穹身上熟悉的带着些许薄荷味的冷香,接着又听到一阵闷哼,接着便是匕首刺穿皮肤的声音。
等她想阻拦,为时已晚。
“大胆贱婢,竟敢行刺天女,论罪当诛。”碧穹说着,利落的拔出滴着血水的刀子,面无表情从怀中拿出一小瓶黑色的化尸水,均匀的洒在睁圆了杏眸,死不瞑目的女子身上。
云宿看着那一缕香魂瞬间化作一滩黑水慢慢地渗入泥土,胃中一阵不适。
“凡我蓬莱弟子,有意图叛离者,格杀勿论。”她冷冷说着,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提醒他们什么。
二人闻言,后背凉风阵阵。
接着,沾满鲜血的匕首利落的从碧穹手中抛出,飞进海水里浸淫片刻,干干净净飞回了她的手中。那一丝猩红很快泯灭在浩瀚无际的海水里。
“师兄,师父让你把那几个新带回来的‘苗子’给她带过去,云宿,你该用膳了。”碧穹对着空气说完,纵身一跃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