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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廊下扫地僧正用扫帚清扫院落,一下又一下地划拉在石板地面,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在盛夏蝉鸣里,好像又增添了市井烟火之气。
股股暖意,蒸腾在这遥遥无际的边境。
沈周懿始终在盯着他的表情。
她想要从其中看出他的情绪变化。
可裴谨行好像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仍旧保持着仰着下颌的姿势,微光从窗棂洒进来,他就就着这点光,细细地逡巡在她的脸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
氛围似乎一时之间就这么尬在了这里。
哪儿有什么惊喜,哪儿有什么狂欢。
他还是那副冷冷淡淡,散散漫漫的意态。
沈周懿微微眯眼,有莫名情绪在泛滥,她唇边轻轻掀起来,有种不明所以的危险:“给点反应?”
又是良久。
裴谨行才缓缓地动了动。
他敛眸,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自顾自地垂头松泛着自己的手指,好像有什么不适一般。
沈周懿也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须臾。
他才语调慢慢说出第一句话:“我挺行。”
沈周懿:“……?”
裴谨行像是逐渐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他视线落在她肚子上,又说了第二句话:“不愧是我的崽,磕磕绊绊受尽煎熬苦难,命硬。”
沈周懿:“……”
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是让他先是夸自己能耐厉害,再夸他崽命很硬的吗?
你当的是爹,不是评委,行不行???
沈周懿忍不住瞪眼,又不舍得将拳头落在此时此刻还尚未恢复身体的他身上,只能咬着一丝牙根,“裴谨行,你能不能有点初为人父的正常反应!”
她看过不少电视剧电影,甚至是舞台剧等等。
从那些剧情之中,男主角通常会兴奋激动异常,毫不避讳的表现自己狂喜的心情,给与另一半最欢喜的模样。
这混小子。
倒是冷静的很。
年纪明明那么小,谁要他这时候还那么沉着的?
裴谨行听着女人的不满。
他只是盯着她,眼里好似被细碎的光填满,渐渐的,他唇畔轻扬,翘出淡淡的弧度,眼里却格外清淡缱绻。
就那么笑起来。
他站起身,又俯身在她欲要发火的唇瓣上亲了亲。
“给我一些时间,等我消化了情绪,回来哄你。”
沈周懿愣住。
“……?”
裴谨行就那么转身走向门口,门一开一合。
他步伐迈的很是轻快。
沈周懿:“……”
他究竟什么意思?
她不耐,跟上去趴在窗口。
却见。
裴谨行在廊下反反复复的踱步,步步皆有章法。
而后。
他去向了前方佛祖正殿。
距离不是很远,隐约能看清些。
沈周懿怀着微妙的情绪,悄然地跟着过去。
却见。
那挺拔的身影跪于正殿佛祖脚下。
素来最行事无矩无忌,心中唯物主义至深,不信神佛,只信自我,甚至是狂妄的京圈暴徒公子哥,至诚至挚地伏拜于佛祖悲悯众生的眼下。
甚至她都从未见过他如此收起一身乖戾性子,抛去自己曾经的理念与傲气。
殿内嗓音如山间清泉那般清淡,一字一句都字正腔圆,不曾避讳半分,投以毕生虔诚。
“愿,沈周懿余生安康喜乐。”
“愿,沈周懿无病无灾无痛。”
“愿,沈周懿事事顺遂于心。”
“愿,沈周懿十月怀胎不受苦难。”
“愿,腹中孩子健康安然。”
“愿,求与她的生生世世因缘。”
那字字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正殿每个角落。
他拖着他一条断臂,对殿内每一位供奉的佛像进行跪拜,跪到,他膝盖要弯不下去,跪到日落于西,夜风瑟瑟。
跪到他膝前布料好似被磨的泛白。
每一位庇佑佛像,他都为她求了愿,字字句句皆是她。
在这边境之地,他好像撇开了世间所有险恶,至诚至信,至纯至净,投与毕生期盼。
沈周懿站在门口。
站到腿脚麻木。
她也不曾挪动半分。
风起,遥远的风沙好像迷了她的眼。
生涩地滚滚热泪。
她看着他为她求了那么多愿,为她,为孩子,佛家讲究求愿还愿,他却说:“好像有些贪心,可我只许与她,佛法无边,我愿为日日诵经文,得一愿还一愿。”
裴谨行俯身而拜。
再磕一头。
他生来肩负重任,看似得到的颇多,可实则如履薄冰,日日踏于鲜血淋漓的刀尖之上,他尽量让自己活的精彩,狂妄,不负来人间一趟,我行我素洒脱肆意,心中无任何信仰,他活一日,便要恣意一日。
现如今。
雨停云开。
任凭风浪起,他自成为她的庇护。
做一世信徒又何妨。
就连旁院的僧人都不免前来,投身佛门诸多年,世人欲望大于诚,人有千种欲,所图所念所想所盼,都是一种浊。
利己者,占九九成。
杂念多,难如愿。
可像是殿内之人,唯一为自己谋的,不过是来生来世。
令人颇多感慨。
就连那德高望重的师父都前来,站在沈周懿身旁,难得地浅笑:“心至诚,万事通。”
他看向沈周懿。
“你们都是有福之人,腹中幼儿,与之有缘,不该绝。”
沈周懿颔首致谢。
“多谢师父。”
她眼角泛红,揩去眼泪后,“我们劫后余生,全靠寺内各位师父,孩子能保住,也是您的恩惠,如果可以,可否请您为孩子取名?”
师父缓缓一笑:“劫后余生,幸之,幸已。”
“你们国家自古以来有字,小名便可唤做,幸已。”
沈周懿颔首:“多谢师父。”
幸已,有幸,足以。
天渐渐昏沉。
沈周懿走向殿内。
恰好。
裴谨行跪拜完毕。
他回过头看向她,只是笑笑,看着仍旧那么的松泛,他说:“现在,心好像安了。”
一边说。
他一边走向她,弯腰弓背地俯身看她,“佛祖可能要原谅我这举措的小小不规矩了。”
沈周懿被他拥入怀中。
裴谨行好似轻轻地发出一声喟叹,慵倦地音色,变得缠绵起来:“姐姐,要辛苦你了,没关系,我尽量让你不害怕孕育新生命的时间和到来,当妈妈,也不用刻意去懂事什么,一切都有我。”
世人都说。
女人有了孩子,为母则刚,能扛起世界。
可他让她扛什么?
她可以一辈子都是此刻这般明艳的姑娘。
生死,他都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