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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留客天留客,钟错本想早点离开,结果天上却飘起了小雨。雨丝很细,一点点自天边连绵下来,这点雨在钟错看来构不成阻碍,但靳阳却死活不肯走了,连带着张姥姥也劝他多留半天——“反正等一等小非也跑不了”,张姥姥如是说。
于是现在,钟错坐在村里一棵大树下,看着眼前人慢悠悠地泡着一壶清茶。手指一点沸水自然飞起,玉龙似的注入茶壶,却落得极软,连一滴水都不曾溅出。
泡茶人看脸也不过三十左右,只看相貌也算精明干练,但眼神却微微透着懒散,颇为古怪。
“大人,请。”
“多谢。”
茶不是什么好茶,靳阳进山之前在礼官镇上买的,三十块钱一包,好在泡茶人手艺精湛,糙茶居然也泡出几分回味无穷。
不过比起茶,眼前的人更值得钟错关注——鬼乡里总共有四个一品鬼仙,他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之前鬼乡众人把钟错当成来扫荡的麻烦时,此人表现得最沉稳,但手上准备的家伙也最让钟错注意。
泡茶人悠然落座,朝钟错笑笑,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小玩意,手指大的一点,方方正正的一块印章,似是玉质,色泽却是通透的血红。
钟错瞥了眼他手上的东西,慢条斯理地喝茶:这东西大名鬼王玺,跟鬼王没啥关系,却是件狠辣的鬼仙法宝。威力先不说,光那个“三个四品鬼仙魂魄炼化”的制作条件,就足以让不少有意于此的鬼仙望而却步。更别提泡茶人手上这枚,里面至少有两三个二品鬼仙的魂魄,连一品的都可能有。
“如果当时真没别的办法,我是打算炸了它的。”泡茶人似乎看穿了钟错的心思,笑笑道。
要是真炸,钟错有五分钟保护,死是死不了,但也绝对不会好过——只是这种法宝大多与元神相合,炸了,眼前这人就算能苟延残喘下来,十成本事也要去掉九成九。
“大人是否奇怪鬼乡为何如此太平?”泡茶人道,“这里可是鬼仙最佳修炼之所,就算有几人坐镇,也不可能赶得走所有贪图此地的歹人。”
“开始是这样。”钟错淡淡道,“只是现在有点明白了。”
进了鬼乡之后他总有种古怪的懒散感,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折腾之后总算来到目的地心神松懈之后的正常现象,渐渐才觉出不对来。
“这里原本只有一个很小的阴穴,就在山谷中央。原本它过不了多久就会自生自灭,结果不知为什么,有个人看上了它。”泡茶人很是唏嘘地叹了口气,“他也真是好本事,居然把这附近的风水走向都改了,现在这几座山的风向,恰恰好,围成了一个圈。”
说得兴起,他顺手蘸了茶水在石几上画了个圆环:“阴气被囤在这里面,跑不出去,便只能在这山谷里慢悠悠的转,阴穴也因此一直没进入最后的毁灭阶段,就这么慢慢吐了上百年,终于吐出一个鬼乡来。后来有鬼发现了这儿,欣喜若狂,自以为找到了宝地,没曾想……却是个*蚀骨的温柔乡。”
鬼乡之内阴气浓度确实高,但是阴气却是“静”的,鬼乡独特的地势使得这儿的阴气流动极为缓慢。在这儿生活一久,鬼魂就会进入一种诡异的倦怠状态,说好听点是心平气和与世无争,说直接点,就是懒。
最初进入这里的鬼也是个有野心的人,打算以这里为根基创下一片大大的基业,以后称霸阳间甚至可以反攻阴间,结果十几年住下来,什么阴谋抱负都没影了,只剩下太平过日子的想法。
后来也有不少孤魂野鬼和鬼仙注意到这儿,最先来此的鬼仙来者不拒,但不管谁来,他都会先说明白这地方有什么蹊跷。有些鬼走了,有些鬼来了又走,却也有些鬼安心住在了这儿。又过了几十年居然有些活人也搬了进来,他们倒是不那么受阴气影响,照样活得有精神,甚至比那帮道行几百年的鬼仙更有决断力。于是鬼乡也有了个奇景:遇到大事活人拿主意,鬼仙帮忙,就像之前钟错见到的那样。
“这里还能住人么?”钟错默默灌下两杯茶,认真地问。
“怎么?”
“我想再扔几个人过来。”如果可能的话,干脆把地府十八层地狱下面关得那些重刑犯全扔这儿算了。
泡茶人呵呵一笑:“也不是真这么好,人力毕竟有穷,硬改出来的东西没有天然的那么好。这里的风水走向每隔百年就要逆转一次,那时才是大麻烦。阴阳反冲阴气爆旋,十个鬼倒有九个半要当场发疯——还好是每隔百年来一次,大不了提前到山外面避一避,或者找个洞睡上半年,否则得多麻烦。”
阴阳反冲大概是平静的鬼乡唯一头疼的事,每百年闹一次,每一回都得折腾上七八天,那时整个鬼乡连带着外面的山谷等地都是鬼魂禁区,一旦进入就会被这里混乱的阴阳气息搅得天旋地转直至疯狂。好在间隔够长,几百年下来也没出什么事。
“也就是二十七年前那次出了些岔子……”泡茶人的嘟囔让钟错一怔:“二十七年前?”
“嗯,就是那年,也是阴阳反冲,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把乡口那块石头炸碎了。”泡茶人叹了口气,“那块石头一碎,阴气有了出口,虽然走得很慢,可这几年也是一直在少,或许再过个几百年,鬼乡也就不是鬼乡了罢。”
看钟错皱眉,泡茶人又笑笑:“也不一定,或许过几年我想办法就把那儿堵上了呢。”
“阴阳反冲可能影响到活人么?”钟错忽然问道。
泡茶人一愣,然后恍然:“你是想问靳飞么?他倒真是在那段时间前后不见了的——说起来也过了这么些年了。”提起靳飞,泡茶人也显得有些伤感,“不过,应该不是——阴阳反冲对鬼是麻烦,对活人却比阵风强不了多少。”
两人聊了会儿天,一壶茶已经渐渐喝干。泡茶人续了水,望着一边的眼忽然亮了亮:“哟,三婶家的姑娘来了,大概是来找你的吧?”
钟错一愣,却见不远处风风火火跑来个穿红衣服的姑娘,后面还缀着个尾巴,正是靳阳。前面那姑娘眼神璨亮满脸期待,靳阳却拉着一张苦瓜脸,恨不得垂到地上。
“你就是……鬼王?张非那个好兄弟?他是你祭师?”姑娘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也不知多少是为了鬼王,多少是为了张非。
“是。”钟错面无表情。
“他现在怎么样了?”姑娘追问,“听说他在城里当老师?”
“嗯。”钟错淡淡回应。
“厉害诶——”姑娘脸上露出几分憧憬,靳阳看起来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只好在那无头苍蝇似的团团转。
钟错忽然觉得,他的心情变得很糟。
眼前的姑娘无疑是个美人,山水养出的清秀俏丽,双眼盈盈如水。这么漂亮一姑娘,居然是他的未婚妻……
……那混蛋凭什么有这么好的运气?
不过如果光看个人,张非的条件确实不错——有份薪水不错又稳定,一年还有两个长假期的工作,有张勉勉强强说得过去的脸,虽然私底下是个混蛋流氓,可平时戴上眼镜之后装个斯文样也很能糊弄了无知女性,据说在学校里他常年人气走高,下到年方二八的女学生上到年近八二的教务主任他妈都对其颇有好感……
卡擦一声轻响,泡茶人低头看了眼,慢条斯理地提醒钟错:“别这么用力捏,这碗太薄,都让你捏碎了。”
钟错迅速把茶碗放到一边,表情平静得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其实他也没那么好。”
“啊?”姑娘一愣。
“也许你不知道……”钟错心一横,迅速把还有一口气的良心埋了,“他在临山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震、半、城。”
那三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在地上砸出个坑,姑娘怔住,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混……黑道的?”
“对。”钟错一脸凝重,正在心里犹豫该不该趁机科普张非当年的事迹时,却见姑娘两眼窜星星:“好帅啊!”
“……”钟错无语。
对于“自己的未婚夫是个混黑道的”这事,姑娘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不停跟钟错打听相关细节。钟错被逼无奈,只好拿张非生活中的劣迹去顶:这人睡相极糟,夸张的时候睡下去是个竖睡起来就是个横;周末晚上必熬夜,熬夜之后必然赖床到中午,有时候周一都起不来早上拉他起床的难度好比杀猪;在外人面前从来都道貌岸然戴个眼镜硬装知识青年,自己人面前眼镜一摘什么混蛋事都干得出来……
“你跟他还真熟。”泡茶人在一边听了半天,忽然开口。
“……好歹跟他住了这么长时间。”钟错怔了怔,若无其事地回答。
可惜这些斑斑劣迹丝毫没打消姑娘的向往,她听了一会儿,忽然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那他现在有女朋友了么?”
吱一声,钟错听见自己心里树起了危险警报。
良心从坟里伸出只手,颤悠悠地在空中飘荡。钟错默默注视自己垂死挣扎的良心半天,终于迈步上前,一脚把它踩了回去。
“有了。”他微笑道。
他有很多理由这么说——一来靳阳的脸色已经从苦瓜向锅底迈进,鬼王也有成人之美;二来他们现在正处于鬼王历练的关键时期,归先生那伙人随时都有可能下黑手,不能把无辜的人卷进来;三来……三来……
三来什么呢?
“他女朋友是什么人?”姑娘倒是没怎么失落,只是兴致盎然地问。
“没你漂亮。”绝不能在女人面前夸另一个女人,顶着姑娘满是求知欲的目光,钟错努力地编造,可是骗人实在不是鬼王的特长,“……呃,脾气不算太好,有时候还会惹点麻烦。”
“那他还喜欢啊?”姑娘感叹。
“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钟错嘀咕。
“他俩感情不错?”
“……应该吧。”
“他对女朋友很好?”
“是挺好,不过也有点混蛋。”
姑娘感慨了几句,大意是早知如此我也去山外看看了云云,不过看起来也并不遗憾。她拍拍钟错肩膀:“帮我跟他问个好,再怎么说也是差点成了夫妻——不过别让他女朋友知道了哈。”
“……好。”
总算送走那姑娘,钟错心里松了口气。那边泡茶人笑吟吟开口:“他真有个女朋友?”
“有。”
“那就怪了,”泡茶人慢条斯理地问,“他对女朋友怎么跟对你似的?”
“……”钟错面无表情不说话,耳朵却微微发烫。
“算啦,这是他的事,跟我没啥关系,”泡茶人晃着脑袋站起来,随手丢了个东西给钟错,“这个送你,不是什么好玩意,权当是见面礼了——诶,能送上鬼王的礼,也是我的造化啊。”
钟错一怔,险些握不住手中小巧的玉石印章。
这可不是一份轻巧的礼物啊……
雨消云散,钟错终于能踏上归途。靳阳排除了情敌心情也是大好,没等钟错催就主动表示可以上路。
鬼王要走,鬼乡众人自然要出来送送瘟神。张姥姥拉着钟错长吁短叹,不住叮嘱他要让张非注意身体吃好睡好别熬夜别感冒……活像是要把二十多年来没说够的叮嘱说个痛快。等到说完,她有一拍脑袋,忙不迭地进屋去拿了样东西出来。
“这是什么?”张姥姥递过来的是个白布的小包,里面装了样沉甸甸的东西,晃一晃,还能听到细碎的声响,像是一条链子。
“当年王八蛋送给雨阳的,”张姥姥哼了声,“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雨阳一直戴在手上,当初送小非走的时候我就想给他带上,可是忘了,现在你帮忙带给他吧,也算是留个念想。”
钟错点了点头,把白布小包收好。可小包封口不严,他一拿,一道黑光从里面漏了出来,掉到地上。钟错连忙伸手一拦,险险把它握在手里。
然后,他愣住了。
那是条漆黑的细链,不长,勉强能绕在人的手腕上,看起来像是条普通的手链,但是那材质,却无疑是鬼王之兵!
张保国手中的宝剑碎片,被他送给靳雨阳的手链……牵扯在这件事里的,难道不止一个鬼王?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一个严重晕车的人,学车是我这辈子最愚蠢的决定……谁跟我说开车不晕的!
后天要考试,在此许个愿,如果我考试过了,就让小张老师出来放个风(顺便给大家看个惊喜),如果我考试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