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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缘来缘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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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立回头,目色深沉的望着她。

    李明微轻嗤一声,转头就走。

    “站住!”身后冷冷一声断喝。

    她驻足一哂,“蒙大人当我是你的提线木偶么?”提步欲走,却听蒙立道:“你知敏妃将你召入宫中是何用意?你当只是叫你进宫稍避再送你出宫么?你……”

    “我自然知我已回不得郡王府。”李明微冷冷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回头看他,“我也知我剩下的路只有指婚或被皇帝留用,坏就坏在我肚子里有块肉,使得前者是死路,后者也是死路,可纵然如此,又干卿何事?难不成大人是想大义灭亲,给我一把红花,叫这孩子死的干净?”

    蒙立瞳孔一缩,眼中怒意隐忍。

    “怎么?大人舍不得?”李明微心底一阵畅快,更去戳他心肺,“是我忘了,蒙大人将将才没了两个儿子。”

    “李明微!”蒙立切齿挤出三个字,手上青筋暴起,强忍着才没落到她身上,咬牙道:“我自问对得起你,那日不过酒后失手打你一巴掌,你就恨我到如斯地步,一而再再而三的往我心口上戳?”

    一巴掌?李明微冷笑,前世夺子之恨,威逼之苦,她焉能不好好偿还于他。他也知痛,那便好好尝尝她尝过的痛!

    然而蒙立终不理解她满腔恨意到底从何而来,他只记得那日他饮酒消愁,李明微比平日里还冷了三分,冷得透到了骨子里,非无一言安慰,反而冷言相向,他停杯不饮,而她看着他目光轻蔑。他受够了她那样的眼神,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离去。其后他有意冷她几日,就换来了她出走的消息,他晓得她心高气傲,却绝没料到再见成仇。

    在襄王府逼她,是他余怒未消,又气她投靠襄王。而今她深宫之中,进退维谷,他实是要伸手帮她,在他尚且忍受着丧子之痛之际分心于她,不想却有了这样一个结果。他看了眼她,目光里染了一丝失望,转身就走。

    李明微亦没想到他就这样轻易的离去,她做好了他会使尽手段逼迫于她的准备,针锋相对。然而没用,她忘了这一世的蒙立尚未站在她对立面,他们不是敌对的关系,他也没有起心争夺那未出世的孩子。此时的蒙立,犹是对她怀有一分怜惜。

    暗沉沉的天空迫得人心生压抑,她怔怔呆了片刻,猛地推门而出。

    孙长海正忐忑不安的站在门前,一眼看见她,慌忙避开了眼神,不敢与她对视,咬了咬嘴,也说不出话来。

    她望着他站定不动,孙长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下下磕头,“姑娘饶命。”

    李明微俯视他,声音清淡,“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孙长海趴在她脚下,惶然开口:“奴才母亲病重,蒙大人给了奴才十两银子延医。”

    她垂眸看他一眼,自袖中抽出一张银票丢在他脸上,扬长而去。

    三百两,孙长海一愣,满心羞愧几乎将自己淹死。

    天边阴云翻滚,第一声春雷乍响,轰隆隆的四处翻滚,眼见得就要大雨滂沱。他一路小跑着追上前去,跟在李明微后面道:“眼见要下雨,前头是藏书楼,姑娘你躲一躲,奴才去找把伞来……”

    李明微恍若未闻,犹是原本的步调往前走,一步步不紧不慢。阴风大作,呼啸着穿过长长的甬道,天色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沉下去,孙长海长跨一步迈到她面前,跪地相阻,“小人有愧,再不敢欺瞒姑娘,求您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李明微终于随他进了藏书楼,将将进门大雨即瓢泼而至,孙长海磕了个头,“奴才去后头看看有没有伞。”知李明微不会理他,自便去了。

    李明微看了眼那冒雨而出的身影,冷冷的转过了身,未防走水,藏书阁一般没有明火,外面天阴,里头更是黑暗,一排排书架只看得一个个高大而暗沉的影子,加上少有人至的缘故,透着一股阴冷之意。

    一般女子见此情景大都已心生胆怯,可李明微是个胆大的,即便她重生一遭,仍是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辈,因寻着左方透过的微光慢慢往深处走,约走过了四五排书架,才见有一扇窗,她顺着书架走过去,凑着窗口透出的微光拣出两本书来,一瞧俱是《女戒》、《内训》之类,不由哼笑一声,重放回去,却不意自书架与书的缝隙之间,瞧见一截石青的马蹄袖,袖口是考究的云锦,有着精细的盘金刺绣。

    她心里一跳,怔怔瞧着那只手,不意尚没放好的书便从手里滑了下去。

    砰的一声响,那人却似没受丝毫的影响,犹是从从容容将选中的书从书架上抽离,显然不是刚刚才发现她。

    皇子年幼,能在深宫之中出现的男人,不是太监,就是皇帝。而那截袖子,显然不会是一个下等奴才的。可今日太后回宫,他又怎会出现在此处?她手扶在书架上冷静了片刻,迅速敛了神色,听对面半晌没有响动,便迈开脚步,若无其事的原路返回。

    安然的走出过道,走过一排书架,两排,三排,就在她快要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沉沉的“站住”,听声音犹在架子后,显然,他并没有走出来。

    她停在原地,心里思索着是走是停。而那一贯发号施令的声音又已开口:“把书捡起来。”

    她心里一时好笑,衡量片刻,到底走回去,把书捡起来塞回书架,转身便走。

    这回那人没再出声,她径直走到门口,望着泼天雨幕,微微皱眉。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雨势丝毫没有变小的兆头,孙长海也依然看不到人影,她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去,仍然站在房门一侧,心急又无可奈何。

    终于看见人举着把伞跑过来,待看清那被淋的落汤鸡似的人影,她心里一松,向前迎到了廊庑下面。

    孙长海腋下还夹着把伞,跑得气喘吁吁,见她迫不及待的要走,忙道:“外面雨大,姑娘看是不是等会儿再走?”

    李明微道声不必,径直夺过他手中的伞,闯进了雨幕之中。

    孙长海忙撑伞追上去,一边追一边道:“姑娘,那是把破伞,您用这把!”

    而那青裙子的姑娘,只是闷头疾走,不多时便没了人影。

    雨犹在下,庭院里静了没多久,又一个顶着雨披紫红太监服的人出现在大门口,近了才发现正是皇帝近侍陆满福,一手拿着雨伞,一手揣着什么东西似的捂在胸前,一路小跑着进了藏书阁。

    “主子爷?”他一路唤一路往里头找,冷不丁抬头见着一个人影,顿时唬出了一身冷汗,反应过来是谁,忙趴下磕头告罪,“奴才该死!不识主子大驾,有眼无珠!”

    一脸落汤鸡的样儿。

    “行了,起来吧。”皇帝嫌恶的甩了甩袖子。

    陆满福忙从地上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一盏晶莹剔透的玻璃灯奉上,“爷,灯找来了。”

    不料皇帝没接,从袖子里抽出一本书丢给他,“裹好,别淋湿了。”

    陆满福慌忙接住一扫,正是胡夫人《船论》,原是已经寻到,那厢皇帝已然提步,竟是要出门的样子,他忙跟上去劝道:“这会子雨大,出去准得湿透,主子看是不是略等一下,或者容奴才去找件蓑衣?”

    皇帝淡淡伸手,“伞拿来。”

    陆满福望望外面的大雨,为难道:“爷,使不得啊,给太后晓得奴才挑唆您淋雨,非扒了奴才的皮不可!”被皇帝眼神儿一扫立马噤了声儿,却还是抱着怀里的伞。

    皇帝瞥他,“再不拿来朕现在就扒了你的皮。”陆满福只得不情不愿的递上去。

    皇帝接过来毫不犹豫的冲进了雨里。

    傍晚就有太医被召进了养心殿,英明神武的宣政帝卧在榻上,喷嚏不断。众位太医会诊以后开了药,亲自照看着煎了给圣上服下,方要告退,就听龙榻上的主子缓缓开口,“今儿雨大,主子奴才的难免着凉,开个方子,给各人都送一碗驱寒汤,再去太皇太后、太后宫里请个平安脉,不得把朕风寒之事透露出去。”

    太医忙道:“吾皇仁心圣明,德孝天鉴。”

    入夜,合宫里对着圣明天子千恩万谢,独李明微捧着那碗驱寒汤心思忐忑。

    她想起藏书楼那令她如芒在背的眼神,她知道,她出门时,他就在窗口看着,一览无余,她决定不去多想。

    而有些事,却不是不多想就能回避的。

    春苓正一五一十的向敏妃回话:“才问了门房上,李姑娘午后独个儿去了咸福宫,说是去备课,值上的去送了趟点心,却没见人,李姑娘是酉时才冒雨回来,浑身都湿着。”

    敏妃慢慢捋着手里同心结细细的穗子,抬眸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看?”

    春苓道:“许是像娘娘所料,皇上今儿见了李姑娘,才有这一赏。”

    敏妃一笑,倚回榻上,意态闲闲道:“我倒是好奇,李明微是怎么出的咸福宫,紫禁城这样大,他们二人又究竟是怎样遇上的,可见是有些缘分。”

    “奴婢再吩咐去查……”

    “不必。”敏妃阻她,却问:“永寿宫有什么消息?”

    春苓道:“卫修仪回去第二日,明妃就去请旨接了她娘家侄儿进宫,说是怜他幼年丧母,将将回京难免触物伤情,进宫中来修养段日子。今儿一早佟家哥儿就到了。”

    “她这主意打得,若提前一日,或还是个锦囊妙计。”敏妃眸中似有笑意,“而今,且瞧吧,约莫有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