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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花间派虽然是魔门两派六宗之一,却从来没出过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他们追求的是以艺术入武道,也视武道为一种与人直接有关的最高艺术,所以其传人均多才多艺,着重意境神韵。
花间派与慈航静斋素有渊源,当年的“邪王”石之轩便是花间派之主,后来娶了慈航静斋的碧秀心,生下石青璇——这两人正是阿颐的外祖父母。到下一代,师妃暄对侯希白虽然没有男女之情,却也对他的风度和善解人意由衷欣赏。
因此他虽然突兀到访,众人还是表现出了欢迎的态度,只是行程不免耽搁。
据侯希白带来的消息,此时长安城内暗流汹涌,帝后尚且在洛阳,无人主持大局。韩国夫人武顺儿莫名暴毙,监国的太子殿下暴怒之下多番搜查真相,又扑腾着要厚敛厚葬,闹得鸡犬不宁。
徐书颐一句话说尽常人胸中疑窦:“这又不是他亲娘,死了关他什么事,这么着急干嘛。”
“他以为自己是韩国夫人之子呢。”李令月凉凉地说,她一向不喜欢此类女人,抢了旁人的丈夫也就算了,居然连伊的儿子都抢,这是不是太没道德底线了一点?可怜人武后也是一个女人,丈夫靠不住,娘家人靠不住,连儿子都靠不住。
“那皇后殿下不是要气死了。”徐书颐皱眉,“圣人怎么这样……”连大姨子都不放过!
“她生气倒是轻的,只怕这件事情有更严重的后果。”
“什么后果?”阿颐愕然,“难道……要废太子?”
“太子是不会废的,无缘无故废长立幼,不是什么好兆头。”李令月慢条斯理道。
“哦,那还好……”阿颐拍拍胸口,大松一口气。这件事情和她没半点关系,但她天生对于这个权力的圈子有一点向往,难免要多关心几分。其实这也很正常,这个全世界最显赫的家族、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间的那点八卦,是全中国人民注意力的焦点。
令月没再详说:帝后确实不会废太子,但太子能不能平安活到登上皇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太子一直体弱多病,在朝堂上的主张与武后背道而驰,他的种种行为又不断刺激着武后的神经……这个“仁厚君子”对于王皇后、萧淑妃及她们子嗣的那种同情,他对自己身份的错误认知,他对白清儿那一脉人的亲近,都让武后有种“养了白眼狼”的感觉。
看能不能娶到一位家世显赫的太子妃作助力吧。要是能娶到,又能生下一位聪明灵秀的皇孙的话,估计存活几率还是很大的。
——之后几年事态的发展趋势,跟太平公主预测的一样又不太一样。韩国夫人武顺儿死后,太子李弘数次违逆武则天,暗地里帮着贺兰敏月。这妞儿后来还被封成了魏国夫人,武则天很快把贺兰敏月也治死了。然后李弘在废武后的行动中掺合了一手。
这让武媚娘的母子之情彻底湮灭。
李弘确实娶到了一位家世煊赫的太子妃。武后本来给他指了个小小礼官的女儿杨氏,她父亲只有从四品的衔儿,且无实权。结果贺兰敏之帮了太子。
这“帮助”非常彻底。
为了弥补太子李弘,帝后为他重新指婚,这次指的是高门大户出身的裴氏小姐。太子的性命暂时保住了,但可惜的是,子嗣终未到来,而他也死于非命……
在之后的几年里,太子李弘与武后是这历史舞台上的焦点,然而这与太平公主暂时没太大关系了,她在帝踏峰的慈航静斋里,参悟这个世界最高深的武学之一——《慈航剑典》。到她入世历练的时候,太子李弘尸骨已寒。
很少的几次,太平公主也会想起她这同父同母的大哥,假如他没有和贺兰家的几名祸水掺合在一起,那他的命运会很不一样。但她没有为他可悲命运叹息的资格,她还不是一样被祸水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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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两个小女孩难得能在寺庙中自由地逛逛。与师妃暄在一处,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她连寺庙里的素斋都不吃,平时饭食仅仅是清水煮白菜、炖豆腐,言曰“品尝食物的真味”,其余衣食住行,无不朴拙简单。像她这样自幼修行的人或许能够习惯,李令月、徐书颐这类娇小姐却难以适应。
“那边!那边!”不远处高台上锣鼓阵阵,台下人群一忽儿叫好,一忽儿大笑,阿颐兴奋道,“令月,快去那儿看看,什么东西这么有趣?”
李令月努力让视线穿过黑压压的人群:“哦,是皮影戏嘛,我们在上阳宫里看过的。”
“这不是寺庙咩……”从出生开始一直隐居蜀中的徐小姐茫然了。
可不是!这年头娱乐活动很少,大街上没茶楼没戏班,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如果想找个乐子,都只能来寺庙里看看杂戏:傀儡戏啦,皮影戏啦,民间说唱艺术啦……别说,杂戏因为体现了人民群众丰富的原创智慧,算是这时代娱乐的最高水平,连宫里的贵人们都会时不时溜出来看。
而为什么是在寺庙里呢,因为只有庙里才有现成的高台:讲经用的。
想一想的,就让太平的眉头老气横秋地皱紧:第一次是仙术世界,各种方便各种梦幻;第二次是幻术世界,生活也是处处有惊喜;第三次到武侠世界就很苦了一阵子,好在那个时空社会风气较开放,和国外交流多,物资也丰富;第四次一下子回到汉朝!我的天,那日子就不是人过的了,为了改善生活水平她掀起了一场社会改革,最后跟汉武帝刘彻掐得风云变色血流成河……这一次的世界,生活依旧很艰苦!
唉,其实无论到哪里,最迫切的还是开门七件事:哦,你武功高绝?那样就可以顿顿吃白粥配咸菜啦?哦,你态拟神仙?两天不沐浴不更衣试试?沐浴更衣不得有物资基础?哦,你看破红尘?真可以离开社会吗,自己裁衣服自己打桌子自己建房子?看云天河那野人样子,他还是个男人呢,换个姑娘真没法说。
体验过现代科技生活的人,很难喜欢古代简陋的生活环境。别的不说,可控温的自来水以及冲水马桶两样德政,已胜却无数声色歌舞。
梦昙第无数次毫不意外地发现:无论曾经披上怎样的外壳,她本质上是个具有偏执症的俗人。
一路跟徐书颐解说着寺庙的种种功能,两人绕开拥挤的杂戏现场继续散步,厨房的烟囱烟雾燎燎,已经闻到饭香味。阿颐一边馋,一边不好意思地笑。
跟着师妃暄的日子总是饿,倒不是她不让小孩子吃饱,而是娇生惯养的孩子们在家里宠坏了,遇上粗粝饭菜实在无法入口,看着都不想吃。特别是尝过皇宫里的金莼玉粒,现在让她咽这糙米酸齑?办不到。错过饭点儿了,师妃暄可不会惯她,于是只好忍饿。
太平看她一眼,有心想劝她:慈航静斋的人又不是傻子,这么多年的丰厚积淀足够上上下下几百尼姑过上贵族式生活。看人家住的地方,帝踏峰,多么霸气的名字!想也可知,山上必定一块豆腐都要雕花,一盘炒茄子都要拿十几只鸡来煨……不不不,错了错了,人家吃素,一盘炒茄子都要经过十几道复杂工序。茹素一定要比吃肉还繁杂、还精美、还高雅,有一种过尽千帆、返璞归真的感觉。不然师妃暄为什么追求“原味”?生吃岂非才是真正的原味。
而这些天遣散她们的从人,叫她们吃苦,不过是为了考验心性。
但转念一想又作罢,何必呢,真教师妃暄看入眼收进静斋,可不是什么好事。自己以后脱离静斋是一定的,有这个武功有这个心性有这个底气,其他人就别进去受荼毒了。静斋肯定有点什么邪门之处,否则为何出来的女人个个都跟白莲花似的。
“这又是什么地方?”走到另一处小院,阿颐揭开粗布帘子往昏暗的殿内张望,“空气差,好多人。”
“阿弥陀佛,小施主请留步。”有个慈眉善目的僧人挡住她们,“这地方不干净,还是别进去了。”
阿颐愕然,李令月问:“这是庙中收容病人的地方?”
“正是‘病坊’。”僧人合十,微微叹气,“这是生死之所,疾病横生,污秽得很,你们回去吧,别教父母担心。”
听到“父母”二字,躺在廊下晒太阳的病人冷笑一声:“哈哈,和尚说的好,谁不是爹生娘养,当年也曾被爹娘捧在手里爱护过,现在不一样沦落到这里烂成一堆臭肉?还不如教这两个小丫头在这里看看清楚,留神以后别走错了路,万一一个不小心,凭她爹娘现在怎么疼她,日后一样沦落到这人间地狱里受苦!”
徐书颐先是看到麻风病人的惨状,已经心惊肉跳,又看到乞儿断肢,更添惊怖,听到他这一番话,不由大叫一声跳到李令月怀里,几乎哭了:“我们快回去,别跟这疯子说话。”
“哈哈哈哈……”那人一听,不怒反笑,他睡在地上,这时勉力抬头看她们。一团乱草似的头发里掩着一张污秽面孔,李令月对上那双寒星似的眸子,却是一怔。
“回去好不好,回去好不好……”徐书颐跟扭股糖似的扯着令月缠,令月不再狐疑,笃定道:“贺兰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