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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阿娇这次开恩科,是用自己的名义。考试的科目是黄老学说,明眼人如田蚡、韩安国都深知这是太皇太后势力的又一次延伸。
“你真的觉得陛下还能胜利?”田蚡放开了美姬,眯着小眼睛看着韩安国。“这位皇后娘娘,可真的不是善茬儿啊,依我看,她是既有雄才大略之心,又有务实治国之才,既能审时度势,又能权衡变通。和她一比,陛下真的还嫩了些。”
“田大人。”韩安国一拱手,“你这么说就错了,皇后娘娘有才干是不错,却也毕竟是个女人。假如她还有个儿子,那我真的要建议你倒向她那一方——可关键是她还没有!在这皇宫里,能说一不二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太皇太后,就算……那也是太后。皇后又如何,非得变成太后才能掌控大权不可!”
“可这次开恩科,皇后尽揽士子之心哪。”田蚡说。
“那是因为有太皇太后给她撑场子!文皇帝和太皇太后这么多年来笃信黄老学说,天下间道家的门生无不听从他们的指令,有太皇太后作保,谁能说皇后不是又一位黄老的信奉者?”韩安国压低了声音,“虽然如今看来,是个帝后共掌大权的意思,但你瞧着罢,天下间那条龙有两个头呢?这两位必要一决胜负的。”
“若他们这一相争,淮南王……”
韩安国连连摇头:“淮南王不过仗着太皇太后的青眼,但对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来说,最亲莫过于陛下,最宠莫过于皇后,又怎么会舍他们而就淮南王呢?”
宣室殿里,他们议论中的帝后正在召见大行令王恢,听他叙说此次去往匈奴的种种见闻美人温雅全文阅读。
“陛下,这就是匈奴的宝刀。”王恢跪下,献上一柄锋利雪亮的弯刀。
“哦,你带回了这东西。”阿娇轻轻笑了,“陛下在上林苑召集了一帮铁匠开炉炼剑,已经好多天了呢,如今可算给他找着一个样本了。”
王恢一怔,对阿娇这带着一点嘲讽的话语不知如何作答。刘彻装作没听见,接过来细细看,叹道:“果然是好刀。听说冶炼精钢的技术发源于匈奴西边的西域,现在那边到底是一片什么样的国家,我们却还一无所知啊。”
王恢恭声道:“陛下说的是,臣也只是听说,那边还有十数个国家,每个国家都有不同风俗,各有其盛产,大多臣服于匈奴,但也有一些和匈奴有仇,比如大月氏的国主就被匈奴的王杀了,头颅被匈奴人悬在马背旁做酒器。”
“什么?”刘彻精神大振,“这么说,大月氏和匈奴有仇了?”
“血海深仇。”
“合纵连横,既然大月氏与匈奴有仇,我们何不与大月氏联合夹击匈奴?”刘彻兴奋地站了起来,“阿娇,这样一来,精钢的技术也就有了着落!”
“嗯。”阿娇徐徐站起,带着浅笑,黑色的眸子难得柔和,“西域十六国啊,龟兹、大宛……是个好地方。”
“哦?阿娇你似乎知道西域的情况?”刘彻追问。
“不多。”阿娇摇头,“陛下既然有这个想法,现在也可张榜招人了。”
这一张榜,果然就招来了张骞。刘彻派他带领团队出使西域,皇后阿娇在一旁也赠给了他十名随从。
“朕派出去的使团有上百人,你这十个人顶什么用?”刘彻大笑,“留着让他们护卫你罢。”
“不要说大话。”阿娇哼了一声,“我这十个人可挡千人,张骞,让他们保护你的安全,你手中可有我大汉的使节和国书。”
她看一眼张骞:小伙儿长得挺帅,也别耽搁在匈奴放羊十年了。
张骞先是推拒,见陛下都拗不过皇后,只得拜谢了。那时他怎能想到,在不幸遇上匈奴的士兵时,正是这十个人护卫了他的安全,保他平安到了大月氏,而不至于被匈奴人俘虏。
“精钢的技术毕竟是他国珍宝,也不必强求。”阿娇漫不经心说,“但他们那边有些什么珍奇的种子果实、书籍乐器,只管都带回来。”
“是,皇后娘娘!”张骞叩下头去。
“怎么说精钢技术不重要?”刘彻瞪眼睛,“明明这才是朕出使西域的最大目的。”
“我不知道。”阿娇起身,轻抬手臂伸个懒腰,无限娇慵,“我是为了葡萄派人去的。”
“什么葡萄?”刘彻反问。
这时听见一阵咯咯的欢笑,奶娘追着叫:“霍少爷,霍少爷!”小孩子颠颠踏着地板的声音响了起来,带虎头帽、脸上两点小涡的小去病跑进来,他长得很像女孩子,留长的头发又软又黑,垂下来略微搭着眼睛,乌黑眼睛里笑意如同波浪一样地溅出来。
阿娇一看见他就笑了,伸出手:“来。”
刘彻也说:“去病,到朕这儿来。”
霍去病相当认人,立刻笑着扑到阿娇怀里,软嫩小手搭到她脸上去,如同小奶猫探爪一样细弱地抚摸。阿娇把他小手拿下来握在手里,他安静地摊开掌心,全然信任依赖的姿态总裁一吻定情。
刘彻在一旁说:“你们师徒俩感情倒好。”
“我一辈子就这么个徒弟了。”
“啊?难道我们的儿子你也不教?”
“陛下糊涂了。”阿娇垂睫,安静地说,“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更罔论和陛下的孩子。”
“阿娇,其实……就算你有那种病症,朕也不会嫌弃你的。”刘彻英武的脸上难得带上责任感,“朕的所有皇子都是你儿子,他们若敢不孝顺你,朕第一个不答应。”
“呵。”阿娇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也不知到底是在嘲讽他哪一句。
当然是要笑的,刘彻到现在还以为阿娇是石女,所以才拒绝他的召幸呢。
太自大了吧,陛下?
“对了,你招的那个状元郑昌黎,和朕招的状元董仲舒一比,怎么样啊?”刘彻漫不经心一样地说,“他们俩到底谁学问更好?”
“郑昌黎可是贾谊的学生,自然不同凡响。”
“朕看不见得吧,董仲舒也学富五车。”
两人对视一眼:君主最大的珍宝是什么?是人才!而对顶尖人才的争夺和比斗,帝后之间从未停歇。
张骞出城的时候,刘彻亲自去送,张骞最后拜别君王,三叩九磕,两人都是眼中含泪。城墙上站着玄衣广袖的阿娇,她手中是年纪幼小、身着汉服的霍去病。
“你今天特别乖。”阿娇微微一笑,对小孩子说话也像对大人,“是不是知道今天是个大日子?”
使节上的铃铛声在风中轻响,天上的流云变换极快,霍去病招着小手。阿娇说:“呵,不用着急……张骞去的地方,总有一天你也会去的。”
她把霍去病抱起来,霍去病咯咯笑,小手轻轻去摸阿娇的小小耳饰。这孩子真的特别爱笑,阿娇直把他抱到殿内去,也温暖地微笑着。绿珠走过来,悄声禀报:“陵夫人又在后宫中找卫美人的茬儿。”
“不管她,卫子夫有卫长公主傍身,不用怕刘陵。”阿娇挑开漆盒上的封泥,打开情报仔细鉴阅,“朝中传来消息,闽越与东瓯有战事发生。这一次,卫青要立功了。”
绿珠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说半句。
其实她已经算得上是阿娇最贴心的亲信之一,然而她是最聪明的一个女孩子,明白对于阿娇这样的人来说,少了谁都是一样的。
像韩嫣、像卫子夫这样的痴人,他们总是会觉得自己对于阿娇来说是最重要最特别的一个。
但事实上呢,一个成功的领导者,她会让手下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最重要的。这样的假相,岂不是让人沉醉、又让人伤心。
“娘娘,子夫求见。”绿珠正转着念头,就听到卫子夫温婉娇媚的声音。
“进来吧。”阿娇将霍去病挪到榻上,这孩子立刻又爬过来,乖巧地把头搁在阿娇膝上,旁边侍女们不禁咯咯笑。
卫子夫带着她的长女卫长公主走进来,眼波如水,柳眉如黛,深深地拜下去:“子夫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今天早上才在长乐宫见过的,何必如此多礼?”阿娇去取茶杯,卫子夫款款上前两步,为阿娇倒出一杯茶来,恭谨地给她送到近旁。
有人在帘子外扬声笑道:“怪道说卫美人手心里是有蜜的,不管是陛下喝茶、还是皇后娘娘喝茶,这人都上赶着让人尝她倒的茶呢苍雷九天最新章节。”
脸似芙蓉胸似玉,妖娆多姿走进来的,是刘陵。跟着她来的又有安七子、张良人、齐少使,一个个都是姣花照水一般。她们齐声下拜:“给皇后娘娘请安。”
“都起吧。”阿娇坐正了,卫子夫也不理会刘陵的话语,自己跪坐在她脚旁,轻轻为她捶腿,揉按关节。刘陵“呵”地一笑,“就卫美人会献殷勤哪?几位妹妹,我是个傻的,莫非你们也是木头人不成?”
如今后宫正当宠的几位美人儿一拥而上,将阿娇拥在中间,有的冲茶献茶,有的按肩膀,有的弹琴,还有一个就将霍去病抱到一旁,柔声细语地给阿娇禀报内府事务,霍去病眨巴着大眼睛,哇一声大哭起来。
“霍少爷,你哭什么呀……”安七子给他吓了一跳,起身过去抱。
“抱过来给我。”阿娇笑笑,从安七子手中接过了霍去病,那小子偎在她怀里,伸出手就去轻轻握住了阿娇的酥胸。众女大惊,娇笑惊呼着去打他的手,卫子夫也变了脸色,赶紧的拿开侄儿小手。
“没关系。”阿娇摸摸霍去病的小脸,“他长得像个女孩子似的,你们把他打扮打扮,瞧瞧好不好看。”
卫子夫噗地一笑,明知道阿娇这是有仇必报,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后宫美人们找到了新乐子,有人翻出苹果绿纱裙给霍去病穿上,又有人将琉璃宝塔耳坠给他戴上,梳好一个小发髻,戴上金簪,又从皇后的妆台上取下上好的粉来,给霍去病扑一扑。等到胭脂盒子拿过来的时候,他也不等旁人服侍了,自己就拈了那甜香的软红放在口边吃,俨然一个软糯娇萌的小淑女,满座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等到他们都走了,卫子夫还留在那里。阿娇说:“你不回去理宫务?”
“娘娘,不过是您自己躲懒儿,所以才非让奴婢理罢了。”卫子夫嗔笑着,“奴婢和卫青都是如此,再走到哪里,再做些什么,都记得自己是从长公主府里出来的,是皇后娘娘提拔的……”
她把脸贴在阿娇的手上,眷念地轻轻摩挲。会说话的人很少,真正懂得说话的人更少,他们卫家的子女都是尤物,最擅长温柔沉默、意味无穷、情意暗生,她们的沉默也是一把软刀子。然而卫子夫在阿娇这里,却是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里的沉默,就像饴糖一样的,黏牙、温软、甜美。
阿娇自上而下地在卫子夫脸上摸了一把:“真是柔情脉脉……”故意作出的调笑语气。
卫子夫心里一跳,正要说话,却见帘子掀起,刘彻走进来了:“你们俩干什么呢。”他先逗弄了一把女儿卫长公主,随口说道,“对了,子夫,你不是说身子不舒服?不如叫太医来看看,说不得是有身子了呢?”
卫子夫一滞,僵在了那里。阿娇的手收了回去,她抬头焦急道:“我……”
“对了,阿娇,今天我们再去瞧皇祖母一趟,太医说她情况不大好。”刘彻心不在焉,接着又转向了阿娇,“皇祖母她年纪也大了。”
阿娇忧郁地轻叹一声:“是,皇祖母老了。”
老了,头发都全白了。
而她和刘彻,居然就这样凑合着做了八年夫妻。时间对成年人是不一样的,一年一年就这样流过去,现在是八年,以后会不会是十八年、八十年?
这一生,就是如此了吗?
璀璨的华美的热闹的外表,荒芜的苍白的寂寞的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