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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夏元辰引路,四人往狐仙居去寻狐仙,解救小莲宝。山上野草滋生,毒蛇、蟾蜍、狐狸、老虎时不时就会窜出来咬人,此处确实是个险恶的所在奇术色医。
紫英和梦璃走岔了路,来到一处三面环石的小谷中,那小谷中央一个巨大的光球悬在空中,照出地上画着的蓝色诡秘图符,梦璃蹙眉看了片刻,对紫英说道:“这仿佛是困住陈州城欧阳小姐的法阵……”
紫英听完原委,很是吃惊:竟有人被困在梦中长达九年!他道:“梦璃,你能把这法阵破开吗?”
梦璃点头:“我试试。”她仔细鉴别,“这法阵竟然是极其罕见的‘同殇’之阵!连施法之人自身都坠入梦中不得苏醒……这又是为了什么?”
她分出一缕神识,探入阵法之中与厉江流、欧阳明珠交涉,紫英手握剑柄,在一旁严阵以待。谁知阵法破开、真相揭穿,厉江流竟然是欧阳明珠的杀父仇人,他为得到这贫贱时施以援手的心爱姑娘,不惜将她的神识困入阵中,两人共同生活长达九年。
而此时真相揭破,欧阳明珠得知自己已家破人亡,托付终身的良人是害了生父的仇人,激愤之下踏出阵法,身死魂销。而在死之前,她还命令厉江流必须活下去,用一生的时间来体会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并言明,绝不得迁怒梦璃一行人。
她是真的了解厉江流。
极度悲痛之下,厉江流怒视着柳梦璃,杀气毕现。紫英长剑出鞘,戒备地看着他,厉江流双拳紧握,冷冷道:“答应明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但你们做什么要来管这闲事?你们这帮修道之人,自以为超脱天命,便可依凭力量恣意妄为?我们夫妻之事,又与尔等何干?”
慕容紫英冷然道:“无论如何,你将他人拘于梦中,总是不对。”
厉江流仰天大笑:“哈哈,梦境与现实,到底孰真孰假、孰是孰非,谁又真能辨别?既然你们自以为正义,那我便将你们送入梦中,看看你们自己面对此种情景,又是作何想法!”
梦璃大惊,立时运起灵力抵抗,然而此地本是厉江流的法阵所在之地,苗疆幻术诡异霸道,两人身不由己,被卷入幻术所带来的强大气流之中。
再醒过来的时候,丫鬟在低声叫:“夫人,夫人。”
梦璃睁开眼,见到一顶藕荷色花帐,自己躺在锦被中,周身温暖而舒适,带一点睡醒刚起的慵倦。她坐起来,丫鬟递上一杯香茗,看样子分明就是从小服侍惯了她的禄蓉:“夫人,今日不是说要同老爷一起回柳府归宁么,该起啦。”
梦璃一阵恍惚,不辨其义,只能茫然答道:“……是么?”
禄蓉哧地一笑:“夫人昨夜睡得可好?燕莹小姐昨夜哭闹,老爷去看她了呢,现在也该回来了。”
梦璃起身,换上白日里穿的衣裳,衣履尚未整好,就见门帘被人撩起,有男子走了进来。慕容紫英一贯是那样面若霜雪、目如寒星,看到他的时候,梦璃不由得失声道:“你如何进来了?”
紫英一怔,禄蓉道:“夫人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老爷不进来能去哪里?”
梦璃这才发现紫英穿着身家常的素色袍子,发上也未结冠,看上去简直比平时还要小了两岁。给禄蓉这么一说,她只得道:“……燕莹……”
紫英接口:“她没事,刚刚又睡着了。”
禄蓉衣袍递给梦璃,然后笑着退了出去,梦璃这才体悟出丫鬟的意思:竟然是让她帮他穿戴。梦璃心头昏乱,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嫁了人,而且连女儿都有了,现在服侍夫君,本也是应有之义,可是又总是有哪里不对。
梦璃尴尬地抱着衣服站在那里,紫英平静地走过来,反而伸手绕过了她的腰。梦璃像被烫着了似的一缩,一下子僵在当场,紫英手指灵活,用衣带挽起一个丁香结,梦璃这才知道他是在帮自己整理衣饰,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奇怪的惭愧,脸上慢慢红了天目。
床上是鸳鸯枕,梦璃抬眼一瞧,发现被褥里确乎是两人共眠的样子,不由得更窘,低头抚弄着腰带,忸怩无言。紫英说:“今日去父亲家,礼物我都备好了,待会儿你带着燕莹坐车便是,我骑马过去。”
梦璃意外:“怎么是你准备礼物呢?”
紫英安慰地说:“无事。前阵子我出门除妖,家里都是你在打理,着实太过辛苦了,我回来帮你分担些也是应该的。”
他边说,边一颗一颗解开衣扣,略微露出漂亮的锁骨,梦璃此刻也不大惊小怪了,知道他要换衣服,只是撇开脸,心里还是砰砰直跳。半天才想起来,他的外袍还在自己手里,赶紧回过头去,却正好撞入紫英的眼眸中。
他的眼神一贯是清正严肃的,此刻却仿佛带着些温暖的笑意,柔和地注视着她,那一点琥珀色的波光宛如波斯美酒一样,熏人欲醉。一扇窗子半开着,隔着屏风透过淡淡的天光,有画眉鸟儿在树梢上婉转歌唱,屋里一捧鲜花插在瓶里,幽幽的新鲜的香气,而心爱的人就在身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样的时光,让人怎能不沉醉?
梦璃走过去,将手中的外衣一展,披上紫英的肩,紫英自己穿上,梦璃为他扣上颈边的扣子,隔得太近,能闻到他衣襟上的淡香,被中衣上的体温一蒸,叫人想起荀彧的衣香。可她心里别有一种甜蜜的滋味:这味道是她习惯的,梦璃平素熏衣裳就用这种苏和香。
她低头,专注地为他系上腰带,紫英微微一笑,取过枕边一只银叶子坠珍珠耳饰,为妻子戴上。他的手指是带着些茧子的,梦璃知道,那是常年打铁铸剑的缘故,摸在耳垂上跟燃起火星似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紫英却又轻轻碰了一下,梦璃向后一退,佯装镇定地说:“好了。”
紫英说:“谢谢。”
梦璃失声:“你……你笑了?”
紫英仿佛也有些意外,很明显地怔了一下,这笑容也转瞬即逝。不过他显然比梦璃入戏,这时候侧耳听了一下:“燕莹醒了……我们用过早饭,去父亲家罢。”
吃早饭的时候,看见奶妈把燕莹带上来,她还太小了,裹在襁褓里,小小的鼻子、花瓣一样的嘴唇、莹白的皮肤,大眼睛黑嗔嗔的,看见梦璃就伸出手咿咿呀呀地抓。梦璃心软得一塌糊涂,上前握住她的小手,带着肉褶子的小手紧紧握起来,努力把梦璃的纤指包在柔嫩的小掌心里,梦璃简直都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把女儿从奶妈手里接了过来。
她抱着燕莹,柔声问:“嗯?你想说什么?饿了?”
奶妈说:“夫人,刚刚给小姐喂过奶。”
梦璃对着燕莹专注的小脸儿自说自话:“那不是饿了,是不是要出门玩儿?今天去外公家,哦,外公就是娘亲的父亲……”
凡是有婴儿的父母,总是一下子就沉入了外人不可知的世界。
紫英走近,握着燕莹另一只手,两人几乎额头挨着额头,一起逗女儿玩。紫英说:“等长大了,我教你学剑,你娘教你弹琴……”
梦璃笑道:“这么累,她不要长大了。”
紫英说:“那也可以不学,没关系。”
他下意识地伸手帮梦璃托着手臂,在小夫妻都没有刻意的情况下,梦璃早抱着孩子靠在了紫英怀里。周围的丫鬟都捂着嘴偷偷笑,紫英略微侧头,唇就擦过了梦璃形状优美的额头,梦璃醒悟过来,这才抱着孩子回到座位上重生之花开须折。
梦璃与燕莹在马车里,紫英骑着马,在半路上却遇到了一个熟人。那是蜀山派的一个弟子,以前与紫英结识过的:“慕容师兄,你这是去何处?”
紫英下马回礼,答道:“我带妻儿去岳丈家回门。”
那人吃惊极了:“你何时竟成了亲?众人只知你近几年少在琼华派走动,莫非你竟回到俗世中了不成?”
紫英说:“不错,成亲后我与拙荆定居寿阳。”
梦璃自马车中款款而下,走到近前,福身一礼:“今日偶遇,实属难得,不知师弟现居何处?”
那人吃惊地瞪着眼睛,直盯着梦璃看,反应过来后知道失礼,赶紧下拜:“小弟见过师嫂,我现在就住在寿阳城中客栈里,因为来此地有事,数日后方返回蜀山。”
梦璃温柔一笑:“既然如此,后日便教外子去请师弟来家中坐坐如何?”
那人笑着连连答应,又抬头看了梦璃一眼,突然惊道:“慕容师兄,这、这不是当年您的四个徒弟之一吗!”
慕容紫英一呆,道:“内子是曾经拜入琼华派,我奉掌门之命,代为教授仙法而已。”
那人却完全听不进去了,嘀咕着:“难怪您要下昆仑,这真是一段佳话、一段佳话啊,哈哈……”师徒什么的,真是太劲爆了,必须回蜀山派宣扬一番!
紫英和梦璃看着他走远,对视一眼,彼此无语地摇头。
柳世封和阮慈早已迎了出来,一下马车,阮慈一下子从梦璃手里接过燕莹,一边疼外孙女一边疼女儿:“唉呀,璃儿还是瘦了,瘦了!”柳世封更是笑得牙不见眼。
接下来自然是要谈心的,柳世封拉着紫英,阮慈拉着梦璃。谈话完毕两夫妻逃回梦璃的闺楼,丫鬟们搬来木桶,里面浸着上好的菖蒲,让他们挑选好的。
因为是端午节,紫英用剪刀把菖蒲剪开,梦璃在上面写上祈福佳句,用红纸粘在门上,庭院里缭绕着黄经草的烟气,门上挂着钟馗像。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席上有黄鱼、枇杷等物,梦璃为父亲柳世封斟出雄黄酒,柳世封蘸着酒液,在燕莹额头上画一个“王”字,辟邪。自然也少不了粽子,紫英给梦璃剥开,小夫妻虽然不说话,那种默契看得柳氏夫妇放心极了。
仆役们出门,向左邻四舍送去梦璃带回的归宁礼物,红木匣子里放着京中最好的糕饼点心,又有桃花扇,书画均为名家绘制,邻居们欢喜无尽,有的立刻就收藏起来。
吃过饭,下午梦璃和紫英就在她的闺楼里下棋,柳府的桃花是四时盛开的,从茜色的窗纱往外望,外面就是一朵一朵的桃花。
在这个时候,桃花还没有带上暧昧或者轻薄的色彩,只是象征着贞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紫英棋艺不如梦璃,梦璃让他三子。
梦璃问紫英:“我们是什么时候成亲的呢?”
紫英也诧异,这样的大日子不知为何,总有点恍惚,记不真切。“我们在琼华派相处几日,我便下山来向父亲母亲求亲,他们许了,我们在寿阳安家,便一直住到今天……”
梦璃轻轻笑,终于有勇气伸出手,触摸紫英脸上那坚毅而漂亮的线条。紫英偏头,并不抗拒,反而微微眯起眼睛,仿佛享受这样的温情。
真美呵,你停下来吧。这样的时光。
但它是不会停下来的,因为所有的执念,最终都会归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