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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直闯进厅,只见宾客满堂,大都是绝情谷中水仙庄的四邻。公孙止全身正装,站在正中,往下排依次是庄子里公孙一辈的弟子。萧遥看到公孙止右首处空了一个位置,猜想那便应该是公孙绿萼原本应在的位置了。
进厅之时,公孙止正手捧三柱烟气缭绕的线香,祭祀摆放在条案上的那些祖宗牌位,同时口中念念有词道:“望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护佑我公孙一族万世繁胜。”裘千尺听在耳中,哈哈大笑,只震得烛影摇动,屋瓦齐动,朗声说道:“你天良丧尽,你公孙家的祖宗们若是知道当年你做过的那些事,恐怕宁可绝后,也不愿有你这样的子孙吧。”她手足筋络虽断,内功却丝毫未失,在石窟中心无旁骛,日夜勤修苦练,十数年的修练倒抵得旁人二十年有余,这两句话喝将出来,各人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一暗,厅上红烛竟自熄灭了十余枝。
众人闻变,尽皆吃了一惊,一齐回过头来。公孙止听了喝声,本已大感惊诧,眼见萧遥不仅安然无恙,竟还与女儿一起站在这蒙面客身侧,更是愕然不安,心中顿时闪过了无数的念头。但他毕竟心机深沉,此时处乱不惊,当即沉声喝道:“尊驾何人?”
裘千尺*紧嗓子,冷笑道:“我和你谊属至亲,你假装不认得我么?”她说这两句话之时气运丹田,虽然声音不响,但却远远传了出去。绝情谷四周皆山,过不多时,四下里回声鸣响,只听得“不认得我么?不认得我么?”的声音纷至沓来。旁观众人中不乏习武之人,此时听了裘千尺的话声,知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无不群相瞩目。
公孙止见此人身披葛衫、手摇蒲扇,正与前妻所说妻舅裘千仞的打扮相似,且内功又如此了得,心中顿时一惊,不由猜测道:“难道先前那个被我打得重伤的青年,果然便是为了她而来吗?”但思绪一顿,见眼前之人容貌诡异,面颊上若隐若现地笼罩着一层光晕,这显然是以内功幻化的特征,一时间虽然不明就里,但隐隐间已认定其中定是大有蹊跷,心下暗自戒备,口中冷冷地道:“我与尊驾素不相识,说什么谊属至亲,岂不可笑?”
裘千尺道:“我妹千尺自当年一怒之下离开铁掌峰后,已是数十年不闻音讯,我这个做哥哥的心里始终十分牵挂。后来我多番打听,才知道原来当年她救了一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且最终还嫁了此人。听到这个消息,我先是恨她目不识人,双眼当初如何就能被那狗一般的人物蒙蔽,接着却又开始担心她凶多吉少,嫁了那种人只怕最后连命都保不住,这才一路寻了过来。公孙谷主,你可见过她吗?她过得可还好吗?”说这番话时,裘千尺咬牙切齿,虽是假借裘千仞的身份说了出来,但话中每一字每一句,实则都是她置身于石窟中数十年来,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心中念叨的话。此时话一出口,在场众人均感受到了她这番话中暗含的愤怒与凄凉之意。
在场的有些人,当年曾听裘千尺提起过自己的两位哥哥,此时见到裘千尺的葛衫蒲扇,心念一动,问道:“阁下莫非是铁掌水上飘裘老前辈么?”
裘千尺哈哈一笑,将蒲扇摇了几摇,说道:“我只道世上识得老朽之人都死光了,原来还剩着一位。”
公孙止不动声色,说道:“尊驾当真是裘千仞?只怕是个冒名顶替的无耻之徒。”
裘千尺吃了一惊,心道:“这贼杀才难道竟这般机灵?他怎知我不是?”想不透他从何处看出破绽,当下微微冷笑,却不回答。
见此情景,公孙止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他见今日诸朋聚会,族中上下齐出,自己一旦失了脸面,日后不免被人瞧不起,于是心中一横,已有了计较,开口说道:“尊驾当真是铁掌水上飘?这倒奇了!”双手一拍,向一名绿衫弟子道:“去书房将东边架上的拜盒取来。”
片刻之间,那弟子将拜盒呈上,公孙止打了开来,取出一信,环视众人,冷冷地道:“数年之前,我曾接到裘千仞的一通书信,倘若尊驾真是裘千仞。那么这封信便是假了。”
裘千尺吃了一惊,心想:“二哥和我反目以来,从来不通音问,怎么忽然有书信到来?却不知信中说些什么?”大声道:“我几时写过什么书信给你?当真是胡说八道。”
公孙止听了她说话的腔调,忽地记起一个人来,猛地吃了一惊,背心上登时出了一阵冷汗,但随即心想:“不对,不对,她早已死在地底石窟之中,这时候烂得只剩下一堆白骨,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但……眼前这人究竟是谁?”他无暇细想,当即打开书信,朗声诵读:“止弟尺妹均鉴:自大哥于铁掌峰上命丧郭靖、黄蓉之手……”
裘千尺听了这第一句话,不禁又悲又痛,喝道:“什么?谁说我大哥死了?”她生平与裘千丈兄妹之情最笃,忽地听到他的死讯,全身发颤,声音也变了。她本来气发丹田,话声中难分男女,此时深情流露,“谁说我大哥死了”这句话中,便显出了女子声气。
公孙止听出眼前之人竟是女子,又听他说“我大哥”三字,内心深处惊恐更甚,但自更断定此人绝非裘千仞,当下继续读信:“……愚兄深愧数十年来,甚亏友于之道,以至手足失和,罪皆在愚兄也。中夜自思,恶行无穷,又岂仅获罪于大哥贤妹而已?比者华山二次论剑,愚兄得蒙一灯大师点化,今已放下屠刀,皈依三宝矣。修持日浅,俗缘难断,青灯古佛之旁,亦常忆及兄妹昔日之欢也。临风怀想,维祝多福。衲子慈恩合什。”
公孙止一路诵读,裘千尺只是暗暗饮泣,等到那信读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叫道:“大哥、二哥,你们可知小妹我身受的苦楚啊。”倏地撤去内功,抹掉脸上的装扮,叫道:“公孙止,你还认得我么?”这一句厉声断喝,大厅上又有七八枝烛火熄灭,余下的也是摇晃不定。
烛光黯淡之中,众人眼前突地出现一张满脸惨厉之色的老妇面容,无不大为震惊,谁也不敢开口。厅上寂静无声,各人心中怦怦跳动。 突然之间,站在屋角侍候的一名老仆奔上前来,叫道:“主母,主母,你可没死啊。”
裘千尺点头道:“张二叔,亏你还记得我。”那老仆极是忠心,见主母无恙,喜不自胜,连连磕头,叫道:“主母,这才是真正的大喜了。”厅客之中,尽皆都是谷中邻里,或是族内长辈,凡是三四十岁以上的大半都认得裘千尺,这时一见她,登时七张八嘴,拥上前来问长问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