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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皙行至景仁宫内时,宫女太监都已事先给打发走了,只顾雨栀着了一身藕荷色的素净衣裳,迎着寒风侯在门前,眼神慈爱,好似在盼游子归巢。楚子皙步上台阶甫一见着,心头一暖,含着笑走到顾雨栀跟前,像儿时那般低低的唤了一声:“姨娘。”
顾雨栀抬头看了看已比自己高了一头的楚子皙,这声姨娘一唤便是十几个春秋,韶华尽逝,顾雨栀看遍齐云山的红叶,也望断了楚宫的朱墙,更目睹慕容锦如何沉默寡言的在楚宫之中朝朝暮暮红颜淡去,慕容锦的人生,已成为她的一生,因而对楚子皙亦早已视作亲子,顾雨栀想起楚子皙儿时一双小手拉着自己裙摆要枫叶的模样,心中一酸,眼里含了泪,说不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慕容锦,亦或是为了楚子皙,瞧见楚子皙正看着自己,顾雨栀急急抽出手帕来侧头拭干泪,伸手到楚子皙身前娴熟地解下了她的裘皮披风搭在小臂上,道:“快进来吧,外边冷,你母后和馨予那孩子,还有王妃已经等你半晌了。”顾雨栀说到王妃二字时忍不住眉头微蹙,心内一阵忧虑。楚子皙倒是未留意,点点头进入了屋内,一阵暖流扑面而来,身后传来支呀的闭门声。
屋内慕容锦与叶紫宸在紫檀小几两侧一左一右坐着,桌上摆放着一盘已沦为装饰的糕点,江馨予早已闲不住在屋内走来走去,一见楚子皙进来,开心的几步就蹦到楚子皙跟前,很是亲热的扑到了楚子皙怀里,带着少女活泼的香气,楚子皙哈哈一笑,诶哟一声稳住身子接住了江馨予,口中玩笑:“馨予,当心把我的腰给闪了。”江馨予撅着嘴,一脸不相信,声音清脆地道:“子皙哥哥武功这么好,要是抱一抱馨予就闪了腰,未免也太浪得虚名啦,哪里学的三脚猫功夫?”这话逗得一屋子都是一笑。
慕容锦一身素白窄袖常服,带着笑意的端庄脸颊上尽是柔和,眉眼之间便可看出楚子皙那份温软的源头,虽已年近四十,却瞧不出色衰之态,只神态之中藏匿了丝丝疲惫,少了青年人的活气,添了几分平和沉静。慕容锦搁下手中的茶,“皙儿。”江馨予听到慕容锦唤乖巧的放开手站到一旁,以免阻了楚子皙拜见,楚子皙嘉奖一般摸了摸江馨予的头顶,叶紫宸适时站了起来与楚子皙比肩而立,楚子皙与她对视一眼,叶紫宸神色依旧安定,一个眼神就已了然,两人同时踩到了小几前铺就的软毯上,双双跪了下来,楚子皙看着自己娘亲干净的裙角,躬身拜下:“儿臣参见母后。”以往并无外人时,楚子皙并不在意这些礼数,只是今时今日,自己已长年在封地,留下娘亲一人在楚宫之中,心下难过,却是真心实意想要跪谢养育之恩。
慕容锦只吃惊了片刻,就淡淡道:“起身吧,皙儿,走近来为娘看一看。”楚子皙双手撩了长袍下摆站了起来,坐到慕容锦身边,慕容锦伸出一双瘦长的手沿着楚子皙发际理了理,楚子皙纹丝未动的感觉着脸颊上熟悉的温暖触感,慕容锦收回手掌:“皙儿瘦了。”神色有些内疚,若无自己当年的决定,又怎会让楚子皙落入今日的奔波辛劳尔虞我诈,只道做个逍遥王爷,免去自己命途之中这远嫁他国之殇,可今日看来,楚阳似乎并不打算信守当年的承诺,反倒让楚子皙担起重责,如此一来,何处是尽头都无法估测,也是当年年轻气盛,思虑不周,心含怨气才做出这等决断来,而今再想回头,却已无从收手。“南方的吃食甚合孩儿胃口,孩儿还道胖了好些,娘却总觉得孩儿瘦。”楚子皙答话里不自觉带了些撒娇意味。
叶紫宸安静站在一边,眼里尽是这母女之间的温情场景,忽而有些伤感,垂首看着脚下用细绒精制的绛红毯子,脚尖无意轻触着红毯边缘,脑海中勉力搜寻着娘这个字眼,十数载光阴荏苒,再回首空余一纸画像,一段传言,几多惊才绝艳,纵使天赋红颜为人倾慕,却没给叶紫宸留下一丝一毫的回忆,叶紫宸只知道自己的母妃是因天劫而去,从此父皇便下令任何人不得提起她,自己也历经如此清冷的童年,此等温情,无以触及。叶紫宸定了定神,双眸随意的落在了江馨予身上,江馨予比前一年见到时又高了一些,眉眼渐渐长开,鼻梁挺翘,双目深隐入平直的眉骨之下,身姿纤长,不似中原人的长相,体态优雅,有了公主的气势,此时正出神的望着楚子皙在灯火中镶了金的侧脸,眼里有些迷蒙之色,双手十指紧紧交缠在一起,心事难猜,叶紫宸却唇角一勾,眼里透出一分了然。
慕容锦与楚子皙母女二人一年未见自是说不尽的话,一坐便是近一个时辰,慕容锦性子本就含蓄温婉,终年郁郁,话语更少,但对楚子皙也忍不住嘘寒问暖,临楚子皙出宫时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开口却又是沉默。
楚子皙知她是碍着江馨予与叶紫宸,许多细话不敢多问,于是张开手臂抱住慕容锦半明半暗地放软了声调说道:“孩儿知道应付,娘不必忧心。”慕容锦微微一笑佯做轻松,为人母之忧心有何尝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只低头细细理了楚子皙绣了腾龙的衣襟,道一声:“去吧。”小太监已经被从院外召了进来,楚子皙接过顾雨栀递来的披风,低低说了一句:“孩儿改日再来看娘,对了,娘替孩儿把这个叫秦安的小太监要到景仁宫来吧。”慕容锦扬了眼帘看着雪地里挎着灯的小太监,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问是何缘故。
大雪从墨色的夜空中纷纷扬扬散下,将多少青丝染作白发,慕容锦定定站在宫门前看着楚子皙跨入了轿门,梳得端庄的发髻上,谁道得清暗藏了多少隐忍,白发一丝一丝横亘过岁月,既无朝如青丝暮成雪的宣泄,亦永无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放纵,年少红尘多少事,皆作相思豆,春来生发,冬来败去,相约采撷之人永不归来。
夜色温柔,一顶低调的小轿还未抵达楚京中从未有主子入住过的王府,楚子皙就已侧倚在叶紫宸散着香气的肩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同是车马劳顿,叶紫宸抵京后不用面见楚皇,只需去楚后处问安,慕容锦性格和气又是楚子皙的母后,闲聊之时可作安歇,楚子皙则不同,面见楚皇述职自然不可儿戏,言辞态度皆需谨慎,劳神费力不在”话下,眼下是累得狠了。
眼见着就要落轿,叶紫宸虽不忍吵醒她,却还是轻唤了一声:“子皙。”楚子皙扣着叶紫宸微凉的手心,口中含糊的应道:“嗯?”“到了,乏了就早些洗漱到床上歇息,别在这着了凉。”楚子皙依旧闭着眼,出言似乎太快了些:“有宸儿在何处不是床,就是荒郊野外只要有宸儿在我也能睡着。若是没有宸儿,赐我天上玉皇的神床,我也不愿躺。”叶紫宸听她说得正经非常不似戏谑,收起微嗔的神情流露出几分感动。
楚子皙握着叶紫宸的手贴到自己的喉间,道:“我听闻民间许多贫寒夫妻,一到寒天无银钱添置炭火时,二人中便有一人夜间先上塌,为对方暖床。此举虽算不得大事,但行微可见深情,今日见过母后,愈加沉郁,我自儿时起便知道母后并不爱父皇,无论父皇百般恩宠,母后从未真心展颜,可见华丽如楚宫也捂不热一颗心,要来何用,与不爱之人半生风花雪月不若与相爱之人一朝相濡以沫,宸儿,纵使我他日落魄,留我替你暖床可好?”楚子皙话语里无半分作伪,语气低沉好似裹挟着一声叹息,是由对自己母后的心疼牵出了这番感怀,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旁人恐怕毕生难见。轿子一震,随着轿夫一句低声的吆喝停了下来,叶紫宸捏了捏楚子皙笔挺的鼻梁,一时觉不出什么话才合适说,思量片刻,轻凑到楚子皙耳畔,只道出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身体粗了点故障,正在抢修,脑子糊成了米粉状,于是趁机偷懒旷工一周,想想还是受不鸟良心谴责滚回来更文了,诶,好冷啊,把小王爷托粗来暖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