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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庄扬举着饭碗,不解道:“我为什么要抢走你小向姐?”
小女孩只是干瞪眼,十根手指在衣服上绕来绕去,半晌不吭声。
庄扬刚要把巧克力奶糖递还给她,手还没有伸出去,小女孩转身就跑,那双不合脚的成人拖鞋在地上拖沓出巨大的声响,让她娇小的身躯看上去随时都会跌倒。
“诶,你别跑!担心摔着!”庄扬嘴上喊着让她小心,手心里不知何时捏住了粒小石子,指尖弹动,石子射中女孩的后膝窝。
结果可想而知,庄扬话音还没有落尽,小女孩已经噗通一声,仰面摔倒。
庄扬以为小女孩会哭,谁知她只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裤腿上的沙,表情迷惘地好像不知道自己刚刚跌倒过。
庄扬放下碗筷凑上前,抓过小女孩的手查看。
小女孩的两边掌心都被擦伤了,伤口上沾满了沙砾,一片暗红,她的膝盖也好不到哪里去,浅灰色的布料被磨出两个洞。
“痛吗?”庄扬小声问道。
小女孩一开始的迷茫渐渐被委屈所取代,她瘪着嘴唇,眉眼耷拉下来,肩膀抽了两下,准备就绪后,嗷呜一声,开哭了。
小女孩的哭声在清晨的巷子口里显得过于嘹亮,没哭几声,隔着条状元街,对面蓝天超市里冲出个乱发披肩的女人。
庄扬知道这年轻妈妈叫做屈晓文,也知道小女孩的真名叫做唐筠云,他要在短时间里融入这条巷子的生活,探查到每个人背后的秘密,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与他们建立联系的机会,哪怕这会让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受伤,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屈晓文抓过女儿的手,见女儿嗷嗷痛哭,她自己也红了眼,忙不迭地问着:“宝宝,疼吗?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瞥见女儿脚下的拖鞋,屈晓文气得只想哭,“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说了多少次妈妈的鞋不能乱穿!”
庄扬一眼就看出屈晓文的懦弱,他按照自己的计划,脸上露出关怀的表情,说道:“得清理一下伤口,你家里有消毒水吗?”
屈晓文是个身材瘦弱的女人,唐筠云一受伤,她显然也没了主意,只知道点头道:“有的。”
庄扬二话不说抱起唐筠云,小姑娘不知是真摔疼了,还是被妈妈骂得怕了,出奇地乖顺,窝在庄扬怀里一动不动。
屈晓文在向羽店里见过庄扬,也听说了他是新来的住户,心里没有存疑,领着他穿过状元街,快步走回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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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超市是一家私人经营的小型超市,店铺面积不大,却满满当当地塞足了物品,从普通的生活用品到学习用具再到孩子们的玩具,几排货柜之间只留下不到半米的间距供人行走。
庄扬抱着唐筠云穿过几排货柜,到达后头的楼梯,在屈晓文的指示下,又踩着楼梯上了二楼,这才在客厅的位置寻了把凳子坐下。
屈晓文转身去找消毒水,不忘吩咐唐筠云道:“宝贝,从叔叔身上下来,自己坐好。”
唐筠云就像没听见似的,依然牢牢窝在庄扬怀里,庄扬尝试地扯了扯她的胳膊,小姑娘索性扭身搂住庄扬的脖子,倔强地不肯松手。
庄扬不明所以,也就任由她抱着。
屈晓文找了棉签和消毒水,心急火燎地跑出来时,一看到唐筠云的姿势,脸色微僵,脚下也停住了。
庄扬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下,嘴上唤道:“拿来吧。”
屈晓文如梦初醒,忙把消毒水递给庄扬,庄扬转着瓶身,见是瓶医用双氧水,保质期也没有过,这才沾湿棉签,拉开唐筠云的手掌,用棉签往伤口上抹。
唐筠云“嘶”了一声,反射性想把手掌抽回去,“疼……”她委屈地看向屈晓文。
庄扬虽然不爱哄小孩,但不代表他不擅长与小孩相处,他捏住她的手,低头往她手掌上轻轻吹气。
双氧水消毒不像酒精的强劲,本来就没那么疼,再加上庄扬温柔十足的安慰,唐筠云坚持到所有伤口都消了毒,也没有再开口喊一声疼。
屈晓文收拾了东西,对庄扬既感激又过意不去,忙问道:“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吃点?”
庄扬摇摇头,想起自己那个随手搁在店铺大门口的碗。
楼外有人在大声喊屈晓文的名字,似乎是来超市买东西的顾客,屈晓文跑到窗边应了一声,又冲庄扬抱歉地笑了笑,一路小跑地冲去楼下超市了。
庄扬坐在凳子上,唐筠云依然侧坐在他的大腿上,庄扬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这对母女的家,眼神却尖得跟雷达似的。
屈家的客厅虽然挺大,但是不多的几样家具显然都上了年纪,一套老旧的劣质皮具沙发上已经破开了无数裂缝,露出里头发黄的泡沫填充物,电视机后的墙壁上贴满了唐筠云的画,毫无技术含量的画,除了童真外,当真找不到一丝优点。
母女俩的卧室房门并没有关上,从敞开的房门看进去,能看见半张双人大床,床板上没有床垫,只铺了层较厚的褥子做垫,但是褥子和被子都扯得相当整齐。
庄扬心想,如果这条街上真的住着高顺业的亲人,高顺业这样的富豪会任由自己的亲人过着如此拮据的生活吗?向羽的辛劳,屈晓文母女的朴素,如果高顺业关心她们,会不在经济上给予支持吗?
屈晓文今年35周岁,论年纪,她也有可能是高顺业的女儿,就连唐筠云,也可以是高顺业的孙女。
这条街上的人和高顺业之间,真是暗藏了无限的想象力啊。
庄扬将唐筠云抱起来放到沙发上坐着,他自己则俯着身,有些严厉地问她道:“你为什么没去上学?这个时间,就算是幼儿园,也该上学了吧。”
唐筠云仰着脸看了庄扬一会儿,答非所问道:“叔叔,你会武功吗?像电视上演的那样。”
庄扬心下惊骇,脸上却哈哈笑道:“我吗?叔叔看上去很强壮对不对?可是叔叔不会武功。”
唐筠云疑惑道:“可是他们说叔叔看上去很能打,很能打是什么意思?”
“他们?”庄扬惊问道:“他们是谁?”
唐筠云忽然从沙发上跳下来,往厕所里跑,“我要尿尿!”
空荡荡的屈家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庄扬瞥了眼紧紧关上的厕所门,脚步迅速拐进屈晓文的卧室。
母女俩的卧室也相当简陋,除了床和衣柜外,墙角还摆了张桌子,桌子的隔层上摆着两个相框,其中一张是屈家一家三口的合照,另外一张是屈晓文母女的照片。
桌子是老式桌子,桌面上用一块大玻璃压着其他物件,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张大合照,庄扬一眼认出这张照片的背景正是文兴巷巷口,照片里站着的十多个人也都是当年居住在此的住户。
庄扬来不及细看,因为他不仅听见客厅厕所里的冲水声,还听见楼下屈晓文登上楼梯的脚步声,他掏出手机,将大合照拍下来,然后快步走出卧室,故作镇定地站在客厅里欣赏唐筠云贴在墙上的画。
“庄先生,”屈晓文恰好走到楼上,她轻声说道:“我刚才看到小向了,她到处找你呢。”
“叫我庄扬就行了。”庄扬知道这是该走了,他指着墙上的画,随口夸道:“画得真棒,你可以考虑送她去学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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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扬从超市里跑出来,隔着一条窄窄的状元街,文兴巷里传来小向老板愤怒的叫嚷声,“庄扬!庄扬!回来!”
庄扬快步跑回去,笑道:“老板!我在这!”
向羽双臂环胸,凛冽不可侵犯地站在店门口,一只手怒指门槛下的大饭碗,气道:“庄扬,你可以不满意我的做菜水平,但你也不能未经我的允许,就拿我家的饭碗来喂路边的野狗吧?”
庄扬惊魂未定,拍着胸口看向向羽,“我喂什么狗啦?”
向羽怒道:“我一出来就看到有只黑狗蹲在这边吃东西!吃的不就是我给你盛的早饭吗?呐,黑狗还在那呢!你自己问它去!”
庄扬顺着向羽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后头的深巷里瞧见一只傻头傻脑的瘦黑狗,他拍拍裤子,一步一步朝巷子里的黑狗走去。
清晨的深巷里不见人烟,那只孤零零的瘦黑狗歪着脑袋,两只黑亮亮的眼无辜地看着庄扬。
背对着向羽的庄扬直勾勾盯着瘦黑狗,之前表情多变的一张脸冷凝下来,就连嘴角的一点纹路都冻得像是浸上了寒冰。
瘦黑狗忽然弓起背,犬牙外露,面目狰狞,摆出攻击的姿势。
一直看向这边的向羽担心出事,急忙唤道:“庄扬,回来,那是只野狗!”
庄扬被向羽唤了一声,微微佝着的背僵出细不可察的弧度,两秒后,他回过头,冲向向羽,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年轻人。
向羽被他的笑容感染,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也笑了。
庄扬一笑,对面的瘦黑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仓惶跑了。
向羽收拾了被狗舔过的碗,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这碗消毒了你还敢用吗?”
不管是哪个庄扬,这回摇头都摇得真心实意,脸上嫌恶的表情也发自肺腑的真诚。
向羽扑哧一笑,进厨房冲了碗,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油性笔,她斜睨了庄扬一眼,俯身在碗上写字。
庄扬好奇地凑过头,“写什么?”
向羽停下笔,将碗展示给庄扬看,笑道:“庄扬吃过的碗,叫做庄扬之碗。”
庄扬想了想,怒道:“老板,你不会是拐了弯骂我是狗吧?”
向羽哈哈大笑,“我这人从不拐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