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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门之罪?是要将我赶出上清门么?”炼缺苦笑道,“贺长老,弟子开塔放人只凭本心,放出四兽实为无奈之举,并不出于弟子本意,牵累无辜众人受累,弟子心中亦倍感伤痛,弟子此举只为大局考虑,并不如大家所说正邪不分,暗中与魔族勾结行恶。弟子之所有私自送走离苑也只为掣肘翊坤,阻其野心,所以……离苑的下落恕弟子不能相告。”
玉隐子一怒之下拍散了座椅,喝道,“孽徒!真真是冥顽不灵!鞠陵山前后死伤上千道门弟子,皆为我门中精英栋梁,如今南域西域妖魔作乱,虎视眈眈,千钧一发之际你竟拿些虚话搪塞我等,包庇魔人,放走了那道塔之变的罪魁祸首!当我们都是傻子吗?你既不肯回头,我上清门也容不得你这是非不分认妖作父的东西,便定你个叛门通敌之罪,本座也好对他派作个交代!”
“假作清高!”赤松斜眼冲炼缺嫌恶的骂了一句,想到墨云华情衷此人,气不打一处来,谏言道,“掌门,贺长老,这孽徒岂能仅治个叛门之罪便轻易饶恕了他?如今既作实了他与那魔头有染,已触犯第一条大戒,损我门中清誉,依照门规,犯色戒者,当送去问心池受罚一年!眼下掌门倘若只将这孽徒依叛门之罪赶出门去,岂不是姑息了他?我上清门门规最是严苛,执法堂上万年来最是公正清明,今次若疏漏此等罪状,往后还如何震慑那些心怀j□j之人整束弟子?还望掌门、贺长老严明执法,以儆效尤。”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皆认为此事因关乎魔域妖人,太过损害门风,须得严惩。上清门于华夏道门之中首屈一指,历来以门规清正严苛著称,门中弟子各个儿作风正派,谨言慎行,此事若传扬出去,这般轻易将人放了,上清门颜面何存?于是,位列两派的议事长老多数起身纷纷谏言要严惩炼缺触犯色戒一事。
一时间,大殿里议论声此起彼伏,炼缺心知此时尘埃落定,事到如今,才算明了了世态炎凉,人言可畏。暗自道,这上清门虽说是华夏巨派,一心主张清修,却也逃脱不了红尘俗世的牵绕,正如志凌当年所言,人食五谷而生,七情六欲避无可避,在这遑遑世间游走一遭,哪一个不是沾泥带垢,欲海填心?当真是想要超脱红尘,还需分辨得清虚实真假,坚守本真才是。这般想,他再望向朱志凌那神情复杂的面目之时,反倒释然了,并未因此生出惧意。
贺铭冶与玉隐子见状,低声复议片刻终是拿定主意,起身道,“弟子炼缺,你与魔头有染一事,经多人指认,证据确凿,依我上清门门规第一条,该送往问心池受罚一年,以正门风。”说着,祭出一尊獬豸方尊,朗声道,“我谨代表执法堂在此宣布,止水峰座下弟子炼缺,触犯色戒,通敌叛门,先送往问心池囚禁一年以示惩戒,一年期满,除去弟子名号,收回护山令,即刻逐出师门,此生不得再踏入上清门,即时行刑!”
“慢着!贺长老,你将我送去问心池惩戒,我无话可说,可为何要将我逐出师门?”念及墨云华,炼缺冷言道,他受罪无妨,可怎能就此一声不响离了墨云华?当真被遣出山门,那止水峰……岂不是再也不能回去了?止水峰于他心间,早已是这世上最是令他心暖之地,怎肯这般轻易离去?
贺铭冶不悦道,“本座执法百年,一直秉公办事,如今众人皆指认你,你却拿不出自证清白的证据,本座依门规执法岂能容你质问?执法弟子还不赶紧前来,将这犯戒之人送往灵隐山?”
话音刚落,两名身穿执法堂外袍的执法弟子从殿后走出,押了炼缺,二话不说,唤出捆仙索将之捆扎得严严实实,押往殿外直往灵隐山奔去。
至此,赤松眉目才稍稍舒展,心口憋了一夜的恶气总算吐了出来,他心里还牵挂着墨云华,与文浩然耳语几句,两人便匆匆离去。
大殿上的众人见事已议妥,亦无异议,便纷纷告辞了玉隐子,三三两两的离去。唯独剩下了朱志凌留守在那空荡荡的殿堂之中,不知是喜是悲。
却说炼缺被人押解一路前往灵隐山,想起大殿之上芸芸众生,昔日师友一日之间面目全非,念及墨云华昨日所言——
“哪怕这世上无一人信你,为师信你。”
不免苦笑,师父,你如今可还好?今日若让你见到这等场面,必要心伤了吧……
他念及苍生祸福,却遭人记恨,百口莫辩,落个众叛亲离的结局,当真如离苑当日所言,众人皆醉我独醒,这世上之事纷纷扰扰看不真切,是非对错还真没个定论。
至灵隐山顶,一切如故,山色昏蒙,云气撩乱,肃杀之气层层涌涌,盘旋于峰顶的铅云之下。
如今,看守灵隐山之人换成一位执法堂的管事长老,见到来人,亦是早有所闻,态度冷淡,从执法弟子手中接过捆仙索,右手一挥,推开了殿宇大门,宣道,“犯事弟子炼缺,你触犯门规,依门规处置自今日起入问心池禁闭一年,洗涤尘心,忘断恶欲,望你珍惜修为,好自为之,一年之后,我自会开启殿门放你出去。”
殿内,问心池居中,一丈见方。水池依旧烟雾迷漫,虚虚实实看不真切,散发着清淡适宜的药香,虽看似温和无害,炼缺却不由得心中一紧。他还在山谷作外门弟子时的那次亲身经历让他对这池水不免心生忌惮。
“还杵在这儿等什么?还需我亲自推你下水吗?”管事长老立在身后冷言道。
炼缺回眸看了一眼,心一沉,暗自道,我既答应了要与师父一同以心问道,自是以本我真性面临一切考验,如今虽受难来到此处,可不正是个借机证道的机会?大道之上,艰难险阻何处不存,事事惧怕,如何成就真身?这般想来,淡静了许多,径自褪下外袍只留一身中衣,一步一步走入了池中。
“哐当”一声,大殿外门紧闭,只透过一线淡光斜照进池中。
那池水刚没及炼缺腰身,感应到炼缺周身气息,立时沸腾起来,汩汩作响,如同烈火烹油,烫得人通身赤红。
“虽太阴加诸,却意念驳杂,心性不纯,本道问你,至道之精,窈窈冥冥,无视无听,是为何意?”池水之中,一道稚嫩童声直击心底,叩问着心门。
炼缺唤出真元加持在护体壁界之上,却仍挡不住池水的侵蚀,通体如同烙铁一般,烈汗涔涔,煎熬得紧,那童子之声来来回回回荡在他的脑海当中,急欲逼出个答案。
他直觉此刻若不能交出个答案便要受到童子更进一步的惩罚,遂镇定了心神,从皮肉之痛中强自挣脱出来,忆及当日讲经堂阳长老所言,答道,“道……之精,深远幽暗,道之极,寂静空无。需得……忘视而自见,忘听而……自闻。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净必清,无劳尔形,无摇尔精,乃可长生。是以……道之至要,空无之妙相,须得静守精神,以本心体悟,才得臻妙。”
那童子闻之,清幽一笑,道,“说的倒是好,可你既口口声声谈及虚无,却不能忘心绝视,不慎智慧,心神受困,该罚!”
言罢,池中之水陡然一变,如同利剑刀锋,直劈面门而来,但见银光一闪,炼缺护体真远被剑雨刺破,苍老的容颜之上满是细小的伤口,鲜血直留,衣衫亦尽被刺破,丝绦褴褛,形状萧条凄惨。情急之下,炼缺再度激出真元修补壁界,心中苦叹道,我确实心念杂乱,被这童子一眼看出,不怪他连番羞辱我。问心,问心,问的便是我自己的本心,眼下藏拙已无济于事,便迎上了罢,这便通过神念传声于童子,“弟子……受教了。”
童子呵呵笑道,“倒是个勇于自省的!那我便再问问你!自古鸿钧j□j,混沌生宇宙,宇宙衍万物,何为虚?何为实?”
实实虚虚,炼缺历经八十载,如今被人问起,心中感慨颇多,忍了痛,在心中来来回回思虑,只为寻个答案。也不知过了过久,全身上下皆被剑雨扫得体无完肤,才沉着回道,“这世上,迁流诸行,刹那无常,有生、往、异、灭四相。生老病死,过往成空,皆为虚,无常为实。我辈修道之人,修的……便是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诸相不拘于心,本我置于无量之中,无量便是一,所以常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就是这个理。”
“哈哈!哈哈!”童子连声大笑,那池水随着他大笑转而掀起惊涛骇浪,人如同一叶扁舟置身海中,在大浪的冲刷之□不由己。“你既说了无常为实,万物之实相便是个虚,只有修的万物皆空才得无为无欲之法门,我却观你心内存情,眷恋无常红尘,并不是无我驻心。”
炼缺稳住了身形,载浮载沉之中,静心体察无我之道,对这童子,他不敢大意,经历来来回回许多次论道考验,他才明悟,这问心池乃是对道心的验证,怕是只有寻到道种,才得以从苦难中解脱,慎重道,“万物之空,须得无欲以观其妙,万物之实,弟子私以为……须得以本心试之,才能宁静随缘,得还自在,虽存情……却不碍于弟子试道!”
“好!好!好!说得妙!”童子连赞三声,突然隐没了声音,收走了巨浪,池中一片清明,只剩下衣衫破烂的炼缺形单影只立在池中,虽遍身是伤,心中却因这考验更清明了一分。
原来,历经一场诘问,已过十日。
只是,还不待炼缺为好不容易换来的平静暗喜,池中突然钻出一道女子声线,“以心试之?!”那女子尖声细气,刻薄讥诮道,“我观你心上存尘,情念深重,何以探虚实?”说罢,池中陡然冒出一股黑烟,带着寒凉的冷意,“你若当真敢以心求道,且让我替你剥了心中尘土再说!”
女子言毕,就见那一道黑烟里冒出幽兰色的冥火,顺势钻入了炼缺体内,直冲心脉,一把烈火熊熊燃烧在心防,将经脉都要烧断。
炼缺痛不欲生,急急卸了护体真元,再顾不得先才的皮肉之痛,将太阴真元调入心脉之中,只为夺取一线生机。
那女子却不垂怜于他,冷笑道,“如此火势,可见你心中尘垢甚厚,若打算以心试道,还不快快放下尘缘,忘断了情念,随这火势一同试炼!”
就见那从心上烧起烟尘通过七窍冲出体外,在池水上空结成一片黑幕,黑幕之中闪过一幕幕墨云华与他相伴数十载的片段。
青莲峰,外山谷,止水峰,风都冰原,灵蛇岛,瀛洲岛,无一不是……
墨云华的清冷,严厉,怜惜,痛心,千面百态一一呈于炼缺眼前。
炼缺揪着欲裂的心防,望着烟尘中墨云华的眉眼,疼得忍不住落下泪来,咬着牙,艰难出声,“我与师父之情,断断不能忘却!我欲以心成就大道,虽情字居心,情念却是善念,并无恶欲邪念,一身清正,纵使你将我烧为灰烬,亦不为惧!”
“这便是挑动你心尘的那个人?”女子桀桀怪笑道,“我最是看不惯心存欲念之人,你如今落入池中受我考验,若不乖乖放下情、欲,忘了那男子,我便要烧你个十天半个月,看你能固执到几时?”
炼缺冷着眉眼,硬逼着自己忘了那心火之痛,将全盘心思放在黑烟之中的墨云华身上,暗道:师父……辰河前辈一缕亡魂仅凭心念便存活了两万年,弟子亦能做到!弟子以心入道,修的是有情……不是无情。
如此一来,一方咄咄逼人,一方不屈不挠,在池中僵持着,这场心火竟烧了久久八十一天。
这八十一天里,那黑烟中的女子一直不断的相逼,试探,嘲讽,谩骂,拷问着炼缺的心性。
那黑烟燃烧在炼缺心间,顺着经络一路蔓延至周身,从里至外,烧得焦黑一片。
此时若有人来到问心池,定会见到一尊如同焦炭一般的人像立在池水当中一动不动,不知是已亡故还是入定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深夜才回到自己家里
今天睡了个大懒觉,父母家中,老爹是不允许赖床的
今天看能不能双更
从明天开始恢复日更
定在每天下午七点左右吧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