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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云华阻难道,“慢着!贺长老,我有一事承明!盗看昊天完全是我犯下的过错,我徒儿炼缺只是因为心系于我,不忍我因思母伤神,才随我同去了大殿。请贺长老念在炼儿年纪轻轻,资历尚浅,一切皆因我而起的份上,今日免了他的责罚,既是我教导无方,他那一百杖就由我受了吧!”
炼缺闻言腾的起身,此番波及墨云华已让他悔恨不迭,若是再让墨云华代领自己受罚,他还如何自处?
他喉咙里呼噜作响,挣扎着欲起身说话,却被墨云华一把拉下,冷声喝止,“炼儿,跪下!此处是执法堂,岂容你在这里放肆!”
炼缺回头才觉出墨云华气血翻涌,嘴角渗着血丝,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手心冰凉,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定是伤得不轻。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死告活央的望着墨云华直摇头,只求墨云华道出真相,好让自己受了这刑责。
墨云华却是心意已决,吞下一口鲜血,直逼视着高台上三位长老。
高台上三位长老接耳私谈了一会,贺铭冶又起身征询了玉隐子的意见,斟酌少顷才宣布道,“经本座商议,止水峰座下弟子炼缺,念你天资聪悟,年纪尚轻,被人唆使才动下妄念,又是初犯,本座今日便免了你的杖责,只是你触犯门规,仍需薄惩,这回收了你参加清剿小队的资格,回去面壁思过半年!墨云华,你无视门规,因私偷用镇派之宝,杖责一百,且你身为人师却教导无方,唆使弟子作乱,加责一百,杖两百,即刻行刑!”
贺铭冶言毕,从执法堂的大殿里冲出来四名身穿臧色劲装的执法弟子,分作两两,一面拉开了炼缺用捆仙索将之束缚了起来拖到广场的侧边,另一面两人则押解着墨云华将之推至中央。贺铭冶一招手,从广场中央的地底下慢慢升起一个云英砌成的刑台,那两名执法弟子将墨云华推搡到刑台之上。
炼缺被带到人群之中,两名执法弟子并排站在身后看守。他满心焦灼的盯着刑台上的墨云华。见墨云华气息不稳,脚步虚浮,任由执法弟子推搡,蹒跚着上了刑台,心里难受至极。
事已至此,他纵再多悔恨也来不及改悔了,悲从中生,怔忡之间暗声质问着自己——我……当初忤逆了师父选择寻访爹爹的下落当真是对的吗?既是遵从本心,可我……为何……为何这般心痛?
……
文浩然一脸冰霜的走向东侧,直挺挺站在了炼缺身旁望着刑台,失了往日温文尔雅的气度,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贺铭冶见墨云华已站上刑台,抬起袖袍,从袖袍之中飞出一条金色绳索,他冷喝道,“行刑!上锁灵绳!”
两名执法弟子得令接过锁灵绳,将墨云华扎扎实实的捆绑了推倒在地,这锁灵绳将墨云华体内的灵力封锁得严严实实,接下来便只得以肉身扛过杖责。
这时,一名弟子召出一根黑金刑棍,这刑棍一亮出,在场的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就见那刑棍灵光熠熠,重达百斤,棍头上缀满尖锐锋利的勾刺,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炼缺一见那根森黑锋利的刑棍,蓦的从头凉到了脚板底。他万万没有料到门中实施笞刑责罚弟子竟是要先封住人的真元,仅靠肉身扛过灵棍的鞭笞。
“师父……师父本就内耗空虚,还如何受得住这两百下?”他心悔欲死,只恨自己当初为何没有好生细读门规,不晓得门中刑罚竟然如此严酷。
——师父,弟子愚笨,弟子该死!我若早先料到,先才在大殿之中时必放断了盗看昊天镜的心念,不敢牵累师父半分……
可说这些,还有何用?
他被捆仙索捆住不得动弹,除了能眼睁睁的一旁看着,还能做什么?
……
那刑台之上,刑罚已经开始,一名记数弟子立在一旁用平板的语调冷漠地宣读着“一”,接着就是“啪”的一声,刑棍鞭打在肉身发出一声巨响,便见那根黑金刑棍重重砸向了墨云华的脊背,身下人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泛白的指节死死扣在刑台的石缝里,硬忍着吞下了哼声。
刑棍上端的勾刺全部砸进墨云华的肉里,带出丝丝血肉,迎着正午的烈日,照亮了勾刺上挂着的鲜红的血珠,灼目得刺眼。炼缺迎着烈日,双目艰涩。这一棍挥下去如同砸在了他的心尖上,他的心跳在落棒的那一瞬几乎停止了,全身血液冷凝,看着墨云华忍不住颤抖的身子,他恨不能立马冲过去抱住墨云华,可他却被捆得死死的,心,撕扯得剧痛。
“二!”平板的声调再次旋绕在广场上,又是一棍,墨云华白色的衣袍上已染上了斑斑血迹,森冷的棍头上又添足了一分血腥。
“三!”
“四!”
“五!”
“六!”
……
“十九!”
“二十!”记数的弟子一遍遍冷漠的报着数字,紧随而来一声声棍棒落地的声响,一冷一热,赶马场似的喧嚣拥挤着在炼缺的耳旁炸开,震得他耳膜发聩嗡嗡作响。他强睁着眼盯着墨云华,只想确认墨云华还……好不好。
墨云华的手指死扣在刑台的石缝之中,因较劲过猛,指甲挤压在石缝中成了乌青色,他性子孤高,不肯在众人面前发出痛哼,只借着手劲忍着。
数字仍在不断增加,棍棒仍旧无情的落下,先才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在这严酷的杖刑面前渐渐冷却了下来,围观之人无不整肃容颜,心有戚戚焉。文浩然呆滞地望着那一起一落的行刑棍,面如死灰。唯有管平涛不痛不痒的扎在人群之中一脸冷漠,面露讥讽。
……
“八十!”一声棍响之后,墨云华终因吃不住痛发出了一声细弱的闷哼,他趴在刑台上已不能动弹,只见得到一片血染的艳红,石缝里滴答出血液,蜿蜒流淌在石英台上,开出几朵刺目的红梅。
那声闷哼微不可查,却如同一个平地惊雷在炼缺的耳旁猛的炸起,惊得他一个哆嗦,他死守在眼眶里近半个时辰的眼泪就在墨云华这一声细弱的闷哼声下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稀里哗啦的涌了出来,再也止不住的迷蒙了双眼。泪雨之下,他的眼里只看得到墨云华背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他的耳只听得见挥棒报数之声和墨云华那痛苦微弱的呻吟,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心——随着刑棍的挥挥落落起起伏伏,几欲沉沦。
是了,此时此刻对于他来说,比自己躺在那刑台之上还要痛苦一万倍,当真是伤在墨云华身,痛在他心。
痛!
痛!
痛!!!
痛不可挡!
他无法出声,无法发泄,只得死死攥紧手心咬牙切齿的看着,文浩然投来的愤怒的视线如同两把浇了油的火,烧得他皮开肉绽似的疼,还有周遭众人探寻的目光,这一切,他必须忍着,受着,强逼着自己镇定,只因为……行刑过后,他还要扶着墨云华回去,他还要照顾墨云华……
墨云华被按在刑台上,哪里还剩了半点气力。这刑棍重负百斤,又具金戈之力,拍打在身上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勾刺钻进肉中,如同熔岩冲进骨血,全身焚烤般的又辣又疼。多轮下去,摧残的不仅是肉身,还有心志。墨云华几乎咬碎了牙齿才忍到将才,可是现下,他心志几欲模糊,耳旁那如木偶般的机械的报数声,传到他耳中如同地府传来的丧钟。头一次,他发觉这世上竟真存了他无法忍受之事,闷哼便在他无力控制的时候从他口中逸泄了出来。
待一百杖责过后,手持刑棍的执法弟子轮值完毕,由另一名弟子开始执行下一轮施刑。
文浩然实不忍目睹惨况,猛地跪地,朝玉隐子哀求道,“掌门师祖,我师弟墨云华这些年一直谨守道心,从不犯戒,此回……此回念母……情切……实难自抑……才动了昊天镜的心思,试问谁无父母,念母之情……情有可原,求掌门师祖念其一片孝心……剩下一百杖责就……免了吧……师弟催动昊天镜已耗费了三十年真元……本就虚弱……如何还承受的住……还望……”
文浩然话还没有说完,贺铭冶起身肃声打断,道,“胡闹!你赤松一派都是这么目无法纪的么?执法堂岂能容人随意徇私?我上清门自立派万余年来,棍杖之下从不论及情面,他既犯了错,又是心甘情愿代弟子受罚,岂能说免就免,若都如你这般,往后执法堂说的话可还能够作数?!继续!”
文浩然被这一痛喝,心灰意冷瘫坐在地上。他与墨云华原是姑表亲戚,墨云华之母原是文浩然的亲姑姑,当年,文家本是北域凡间一门朝廷重臣,却遭逢政变,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文浩然被家族中最小的姑姑带着逃了出来,一路东奔,穿山越岭,来到了上清门,为了躲避追杀,终是弃了尘缘入门清修。姑侄二人相依为命潜心修行,文浩然视姑姑如姐如母,后来问心池之故,文浩然则将对姑姑的全部情念放在了墨云华身上,赤松子问心池改过的那百年间,便是文浩然照料着墨云华长大,对墨云华的情分自是他人所不能比拟的,此时教他亲眼见着墨云华受罚,心里如何过得去?
刑台之上换了名执法弟子,第二轮杖责又开始了。
炼缺望着墨云华鲜血淋漓的后背,心,早已麻痹。他木讷的呆望着新一轮刑执的弟子走向了墨云华,手心攥得拧出了血。
“一!”
“二!”
“三!”
丧钟般的报数又开始了,墨云华本就灵元不济,又被锁灵绳摄住,刑棍一次次砸下来,只教他意识沉浮,知觉全无,完全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一般,直挺挺伏在刑台上如同一具尸体。
围观的众人看到此处皆心生后怕,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执法堂的杖刑但凡见识过的,听到名字都免不得生出个寒颤,若是放到往日犯下戒条,惩处个几十棍保准教人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身体上的亏耗更须得一年半载才能修补。盗看昊天本是门中大罪,一百杖责已是极刑,一般人若是受不住这惩罚,死在这刑棍之下也是有可能的。如今,墨云华却领了两百杖责,眼下这般凄惨,还如何承受的住?其间,有些人实在无法直视这等残酷的受刑场面,纷纷寻了借口悄然离开了。
已是日中十分,虽烈日当头,碧霞峰却阴风惨淡,异常森冷,见不到一点太阳的温暖。炼缺如同身处冰窖,遍身酷寒。眼泪流干了,眼睛却涩得发疼,如同眼底埋着针。
“七十八!”
“七十九!”
“八十!”
……
他努力辨听着报数声,不敢错过一声,生怕记数弟子报错了数字,害墨云华多遭了罪。墨云华背后已是血肉模糊,衣衫褴褛,在剧烈的痛苦之中醒醒昏昏,早不由意念支配。
刑棍的勾刺上挂满了墨云华的血肉,抡起来时猩红模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味,令人作呕。
执法弟子仍旧一丝不苟的执行着杖责。四周人群只剩下了先前的一半。
待到第二个一百执行完毕,贺铭冶站在高台上冷声道,“刑责完毕,撤掉绳索,散场!”
炼缺负着的捆仙索被人撤了去,手脚发麻,心砰砰的作响。过去了两个时辰,他被墨云华封住的天突穴终于有了松动,他逼出劲力冲破了墨云华设下的封禁,踉跄着胡乱甩着腿朝墨云华奔过去。
临到跟前,眼泪再一次冲刷了他的眼。他目及之处全是一片猩红,墨云华的手指长时间扣在石缝里,早失了原来素净修长的样子,十片指甲掉了精光,黑红色的血液凝固在指尖上,如同硬甲。
炼缺慢慢蹲下来,欲出声才觉得嗓子异常干噎,连话都不会说了,只得小心翼翼拾起墨云华冰凉的手腕,往墨云华手腕中注入太阴真元,墨云华得了一点真元,不多会睁开了眼,勉强辨认了来人才哑着嗓子问道,“炼儿……你的手怎么了?”
炼缺何曾想过墨云华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关心自己,心里头万千般的委屈悔恨终于找到了泄口,呜呜的嘶嚎了起来,此刻,他那因痛心过度的嗓子早已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话,悔恨,心痛纠缠在一起,无法排解,恨不能狠狠捅自己一刀。
一旁看着的人群无不触景伤情,纷纷避过。
墨云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奈何全身如同被锯断了般,根本不受意念控制,哆嗦着动弹手指轻碰炼缺,哑声道,“炼儿……扶为师回去……”
炼缺胡乱擦了把眼泪,正要动作,文浩然赤红着眼眶冲过来,将炼缺狠拽到一边,揽着墨云华的肩将之慢慢扶起来。
“师兄……炼儿送我回去就好……你不必劳烦……”说罢,墨云华借力靠在了炼缺肩上。
炼缺心酸不止,别过一眼文浩然,使劲耸动着喉头,道,“师父,我们回家吧……”
“嗯……”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写了个苦逼一点的章节
不过还是要祝大家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