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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赵小娥初迎青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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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荣国公两府,本系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若按寻常之理这定又是个枝叶扶疏,子孙昌盛的仕宦大家。岂料苍天弄人,及至到了贾赦这一辈,贾家凡嫡支正脉各家才只得一个男儿承袭血统,便是论起女儿也是稀罕异常。贾母感念膝下儿孙荒芜,几年下来不知给儿子侄子们赐下了多少娇娥美妾以图生养,奈何数年下来,却一直皆没能盼到期望中的好消息。

    及至这一年,荣国府贾赦那一房里,终于有个妾侍生下一女儿,不说这新添的女娃令一直盼望府中子孙昌盛的贾母心内如何大悦,因此得了丰厚赏银的阖府下人如何欢腾雀跃,单说这有幸为贾家添女的有福侍妾却不是别人,而是几年之前那个曾掉过一个男娃的侍妾娇杏。

    却说这娇杏那年因故流掉孩子,心中本已是万念俱灰,纵使主母贤德兼之体恤她刚失掉孩儿,并不曾如何责怪,反而还延请了京里的妇科名医为她抓药调理,然那个与她无缘的孩儿却终是因她不小心之故没的,她又不是狠心绝情之辈,如何能不悔之愧之。就因存了这个心病,致使她缠绵病榻数月而不能愈,心神恍惚噩梦连连,若不是太太请来的太医手段了得,她怕早就随着她那没福的孩儿故去了。

    太太几次亲至安慰与她,又说她的八字与子嗣上最合,乃是请了皇家寺院里的高僧批示过的,只要她精心调养上数年,不愁以后不能为贾家开枝散叶。娇杏听进了太太的这番安慰,便渐渐去了心结,身子也慢慢将养过来,却足足等了有七八年才重新受孕生子,虽说只是个女儿,然对于只有一个子嗣的大房来说,却也无异于天降甘霖了。

    这女娃虽不是正房嫡出,却也是国公府众主子们期盼已久的孩子,贾母更是认为这乃是他们荣国府子孙重新昌盛的开始,遂不过刚刚满月便做主为小孙女定名为迎春。

    却不想迎春花开,便引来了百花齐放,桃李结子,石榴挂枝,先是大房太太张氏多年以后再次承孕,贾政之妻王氏同样也老蚌生珠被确诊为有孕,贾母自是喜之不尽,心中更认定迎春这个孙女乃是身有福气之人,虽还比不上得自小就养在身边的元春,却也是爱之逾常。谁知好处还更在后头,日前跟着夫君回老家祭祖的贾家姑奶奶,远从苏州那边传信过来,只说天怜地佑,姑奶奶经过十几年苦心调理终于成功怀上麟儿,只是日前胎儿不稳,只能留待苏州老家待产。

    张氏王氏这两位荣国府的当家太太先后同时有孕,自然是不能再管家理事的,为防府中下人因无人辖制便松散懒怠,少不得老太太就要辛苦几月重新出来掌理家事,幸得大姑娘元春今已长至十一二岁,早两年间也初初学了些管家手段,有她从旁协理,老太太倒也没甚劳累,即便此时府中不如张氏管家时那样严谨,大面上却也勉强还能可看。

    却说从苏州那边发来的书信中,非但有贾敏写给老太太的请安报福的信件,贾敏单独写给大嫂子的私信,却还有贾琏写给老太太及母亲张氏的信件,只因大公子贾琏此时正在扬州姑奶奶家中做客。贾敏素来就与老大家的私情交好,老太太也并未有什么怀疑揣测,心里又惦记着女儿孙儿的消息,便随意招手唤来一个底下的小丫头吩咐她往东院那边给大太太送信去。

    那丫头不敢稍停,立即穿庭越院的出了正院的角门快步朝东院赶去,及至进了东院里的内院早有听着消息的媳妇亲自迎了过来,将那贾母的丫头向张氏会客的大厅引去。

    那引路的媳妇边走边说道,“今儿王家的大太太又来上门做客,且还带着小哥儿一起过来,估摸着太太现在正高兴着呢,你若是带来了什么喜讯,我给你通报你直接进去回话可使得?”

    “那真是多谢大娘提携,只我素来就是个笨嘴拙舌,若是我待会在里面应对失当,岂不也带累了大娘你吗?”那小丫头心有忐忑地说道。

    “你有这个心,便证明我没有看错你,可见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了。”那媳妇安慰她说道,“你只进去放心大胆地回话,咱们太太素来就是个菩萨心肠,轻易不会难为咱们这些底下之人,况你又是老太太那边的,太太只有以礼相待的。”

    那丫头本就有几分伶俐之心,不然也不会被遴选到老太太屋里伺候,奈何老太太屋里能人太多,压制的她们这些底下的丫鬟轻易不能出头,又听大娘话中似有提携之意,焉能错过此等上位的好时机?那丫头遂一路上对那领路的大娘百般地奉承讨好。

    彼时张氏正在内堂会客厅里招待亲家太太李氏,话说这李氏自从听了史姨妈的建议停用了原来惯用的汤药,且又经过了半年的细心调理,终于在五年之前为王熙凤成功添了一个弟弟,自此之后李氏更是真心实意地亲近贾琏之母张氏以及张氏的堂姐史姨妈,虽不像初时交往时那般三五日的频繁登门,一月之间总也能互相来往几次。

    且说几个月前贾琏为参加童子试的考试,提前半年坐船南下去了金陵老家,张氏身边一时没了儿子淘气闹腾,心理便日渐感到有些空虚寂寞,思念儿子之际,便只能时常登临李氏的家门去看望自家的小儿媳妇儿以慰寂寥,亏得李氏也时常带着她那双小儿女登门叨扰,一时张李二人的交情愈发亲厚无间起来,倒也稍解了张氏素日无儿相伴的苦闷。

    前几日张氏刚被太医确诊出孕脉,李氏今日就专门带着小儿子前来登门道喜,也有顺便寻问他家那个小女婿在南边的情况到底如何的意思。

    张氏怀里抱着虎头虎脑的仁哥儿,正与李氏家长叙话,就有外面的婆子带进一个眼熟的小丫头进来,婆子们回禀说这丫头乃是代贾母过来递送从南边发来的信函的,张氏连忙将人唤至眼前,且不急着问话,只用闲聊地语气问道,“这丫头瞧着眼生,似乎不是素日惯来传信的那几位,你原是干什么,又叫作什么,今儿个怎么让你来送东西了?”

    那小丫头见问话,便强压下内心的激动恭敬着回话道,“回大太太的话,奴婢名唤赵小娥,原只在老太太外房中做个端茶递水的差事,老太太今刚会完南边回来的妈妈,想着打发人过来送信,不想平日常来这边跑腿的几位姐姐都在里面帮着大姑娘管家,一时就唤了我过来充数。”

    听了这一席话,张氏只暗暗点头,也喜这丫头口齿爽利,便向李氏赞道,“真真不亏是我们老太太那边出来的人,便是一个干杂活的粗使丫头,也有这般本事。”

    “所谓的仕宦诗礼之家,难道只要求咱们做主子的行为有度不成?端看身边跟着的这些个奴才到底是什么素养。待客要知礼大方,回话要言语清晰,行动要恭谨小心,哪一样少了能行了?”李氏笑着言道,“若是想要得了这样的奴才,还不知要费心调养几年才行,难为你家的老太太竟有这等本事,一个只在外围伺候的小丫头也有这样的体面。”

    张氏闻言又笑问,“老太太叫你送信过来,可还有别的吩咐不曾?”

    那丫头刚刚得了赞赏,行事上便越发地卖力起来,明知老太太并没另说什么,却还是捡着素日所闻所知回话道,“老太太并未特意吩咐别的,我私底下斗胆揣测老太太怕是心里有些想念大公子了,嘴里向我们抱怨着说,算着月份大公子明明就该启程回家了,如今却偏又懒在扬州他姑父家不走了,一点子也不体谅家里还有长辈们为他挂念。”

    “这却是做祖母的对孙子的一番爱护了。”张氏脸上略显出不悦,嘴里也有意无意地抱怨道,“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是千盼万盼的希望他早日回来呢!老太太跟前好歹还有贾珠元春这些孙子孙女陪着,我身边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是寂寞得很呢!”

    张氏这一番话吓得那赵小娥再不敢胡说,只老实站在下边等着主子问话。这时又听张氏在上面说道,“你刚才说你唤作赵小娥,可是府里家生的奴婢?”

    “奴婢的老子娘都是外面管庄子的头目。”赵小娥老实回话道,“还有个哥哥在府里领差,就在太太这边的马房里做个管马的总马倌。”

    “好孩子,你们一家子都是辛苦的,你送完信就下去找带你进来的媳妇,叫她请你吃口茶,用盘上好的点心再去给老太太回话也不迟。”

    张氏话刚落地,小娥赶紧行了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出了内堂就去找刚才带她进来的那个大娘不提。

    等那叫小娥的丫头退了出去,张氏也没避讳李氏母子,径直拆开了手里的信件,先拣着儿子的信拆来看,只见里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墨透纸背,不是儿子的亲笔家书又是谁的?

    张氏细细阅看,只见贾琏在信里并没有回禀什么大事,只说自己在金陵老家如何老实听话,如何参加县试府试院试,这边又有哪户族人对他辛苦照看,令母亲在家不必担忧受怕云云,凡着墨处皆是些琐碎的生活小事,只将那平日的吃穿住行长篇大论了有好几页纸,至于关乎于童声试考试的种种细节过程,反却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不提。

    最后又写到他在焦急等待结果之际,如何转道苏州想要游玩放松,又是如何巧遇了回乡祭祖兼办皇差的林姑父,因想着姑父他老人家乃是前科的探花,与科举取仕上的学问恐怕连青峰书院里的先生

    也多有不及,儿子爱慕姑父大才,便私自做主暂留在姑父身边请教学问。

    原本是想着等姑父办完皇差后一同回京,不成想姑母在祭祖之时却被意外查出孕相,大夫诊断姑母脉象不稳短时恐不益长途挪动,姑父姑母自成亲十几载以来,未有一日不盼望弄璋弄瓦之喜,如今好不容易将要夙得偿愿,自是俱都谨慎小心异常,儿子恐要因此在苏州地界多加滞留几日,还望母亲勿要十分挂念,千万珍重贵体。

    张氏先将儿子的书信大体浏览过一遍,见里面内容无不可对人言,也就照着书信念给亲家李氏听,口里一边念着,心中一边想象儿子现今会是怎样的音容样貌,胖了瘦了甚或是高了,可恨刚才竟忘了问那丫头南边来送信的人究竟是哪几家的下人,也好寻空将人招上来仔细地盘问一番。

    李氏听信的末尾提到贾敏怀孕之事,口中当即唱佛道,“阿弥陀佛,姑太太总算是熬到头了,这么些年下来,别说是他们小夫妻了,就是咱们这在一旁看着的亲戚,有哪一个不为他们揪心的?”

    张氏手里捻着信纸,愁眉不展道,“我现在却只担心我家的琏哥儿,千里迢迢回老家去参加那个童生试,却没见他信里写些什么,可见他心里根本没将这些考试放在眼里,如此轻狂不知事,又如何能榜上有名?”

    “我就劝你当初不要装贤惠,好好的荫生名额偏叫二房的珠哥儿给抢去了,若是当初你脾气在略微强硬些,这次琏哥儿也不用受这等长途跋涉之苦了。”李氏口气不满道,“也怪老太太忒偏心,难为你被压制了这么些年还能如此镇定自若,一个孝字万事却都得忍着。”

    “老太太再不讲理,也得我们老爷同意给才行。”张氏放下信纸长叹道,“还不是琏哥儿自己闹得,非说若用祖宗的荫庇取得考学的名额算什么真本事,凭自己的能力考取功名那才厉害,一车子的好话就将名额忽悠给了珠儿,老爷事后也后悔着呢,只是面上瞧不出来罢了。”

    先不提张李这两位亲家在里面闲聊些什么,只说小娥出来以后找到那位带她进来的媳妇,就被她请进了下人们专用的茶水房里,一盏香茗入口,就听那媳妇说道,“你是老太太屋里的,有些事自是比我还明白,老太太屋里有好几个一二等的丫头如今早过了配人的年纪,只因老太太心中实在舍不得,所以这才一拖再拖着,可说句不好的话,女儿的青春能有几年,那经得起这样白耗,便是姑娘们自已心里定也是着急万分的,不管将来外聘出去,还是嫁给府里的管家小厮,甚或是直接指给府里的两位老爷做妾侍,总算是个出路,前几天就有姑娘们的老子娘求到太太跟前谈聘嫁,如今看来果真是留不久了。”

    那媳妇说到这里便就住口不提,只留小娥在那自个想去,若是能就此想明白了,将来自然是个可用的,若是想不明却也有另外一套应对之法。

    小娥本就有几分的机灵,只是素来不得不藏拙罢了,这时听大娘这样一席话那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心里早是千肯万肯的,却只犹豫若是人家刚表露出想要拉拢的苗头,她这边就立即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他们会不会就因此将她给看轻了,所以面上也就有些摇摆不定起来。

    不过只一会就听那小娥下定决心说道,“人皆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家里都是几辈子的府里人,如何能不知道在这府里面,若是没有后台关系,以后我顶多酒只是个粗使婆子的命,且眼看着父母如今年纪渐老,哥哥将来还要娶妻生子,我若不就此拼一拼,一家子可真没有出路了。”

    “大娘就喜欢你这样孝顺可亲的好孩子。”那媳妇不动声色说道,“要知道我们太太就是用人也绝不会挑那些生性奸猾之辈。你既然承诺了我,就还是先回老太太屋里,不用多长的时间你哥哥就不用再在马房里做事了,你那一对老子娘自然也会有更好的去处。”

    小娥听到如此承诺心中如何能不喜,当即就当着大娘的面表了一番衷心,就用手绢包了两碟子点心回老太太屋里交差不提。

    小娥刚走没影,就从茶水房后面转出一个俏媳妇出来,坐在了小娥才坐的褥子上,开口向对面的媳妇说道,“太太选定的就是那个丫头?瞧着模样着实有些普通了。”

    对面的媳妇为她斟了一碗茶后才回道,“怎么就普通了,怎么也算得上一枚清秀小佳人了,难得她那安静和顺的性情,竟还透出十分的伶俐,老太太又素来只喜欢伶俐的人。”

    “既是这样,那你们就赶快行动吧。”俏媳妇回话道,“我到时也好去那边告密。”说完也就不再理会对面之人,径直朝门外走去,走到门边又忽的停住回身说道,“我现在就去面见太太,回完了事晚上就去你家找你,你给我留个门,咱们细细地商量商量。”说完就回身跨出门去,早有外面机灵的小丫头上前讨好地唤她王大娘,然后就一溜烟得跑到里面去给她传信去了。

    “怪不得就这样招太太看中,要别人也没你这份仔细。”留在里面的那媳妇嘴里嘟哝道。

    几日之后,赵小娥被贾母亲自升了二等的丫头,又过几日,她却被王氏亲自过来向贾母要去给贾政为妾,贾母当着张氏的面大赞一声王氏贤惠,遂赐了很多金银财物用以给贾政纳妾之用。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泪求打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