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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朱轼尽到为人师表的本分,将年富操练得身心俱疲,回到府上倒头便睡,日子过得清苦却充实。雍正下令设置军机处,内廷传旨由军机章事以廷寄的方式直接交由兵部传达地方行政,进一步削弱内阁的权利,将君主集权制度运用到了顶峰。这一日傍晚,年富刚从朱轼府上回来,站在门口迎驾的绿萼目光躲闪,“夫人在竹韵斋等少爷多时了。”年富疑惑,“可知何事?”绿萼只是低着头、咬着唇、绯红着脸颊摇头不答。
来到竹韵斋,乍进院门就见里间摆满了东西,小到红色漆盒,大到绸缎坯布,林林总总不下百样,而纳兰氏正坐在这一堆的东西中间摸着眼泪,神情凄楚。年富柔声安慰,“娘亲因何事如此伤心?”纳兰氏抬头见年富神情自若,俊美非凡,语气略有不满,“孔家不同意这桩婚事。”年富笑道,“不同意便不同意了,娘亲还愁孩儿娶不上娇妻?”纳兰氏见儿子说的有趣,不禁破涕而笑,纳兰氏道,“为娘的只是想不通,以我年家今时今日之身家地位,纵然娶位格格也不算亏待了她,那孔家如何不答应?莫非是嫌弃我纳兰氏一族——”纳兰氏目光含怨,又见泪光闪闪。
年富赶忙抚慰,“娘亲宽心,纳兰氏虽不及往昔显赫,然而纳兰性德之名却是横贯宇内,纵然孔家现任族长与外公同一辈人,在他老人家面前恐怕也要自愧不如。”想到那位才华横溢的父亲,纳兰氏一扫阴云,“那又会是因为什么不同意呢?”纳兰氏越看自己的儿子,越发觉得儿子万中无一乃人中龙凤。这样的儿子被拒婚,作为娘亲的如何咽得下心中闷气。
年富柔声劝解,“许是孔家姑娘早就名花有主,不方便言明,自然推拒了事!”纳兰氏将信将疑,“是吗?听说那那孔家姑娘知书达理,温婉淑良——”年富苦笑着打断,“山东曲阜,文山泰斗,孔家的姑娘又是这般的好,自然求之者若鹜。”纳兰氏点头,“若然有了婆家,早早言明便是,何须遮遮掩掩。”年富笑道,“大约是怕得罪人。”纳兰氏点头,“孔门孺子,最重礼节。哎,如此看来,富儿与那孔家姑娘当真无缘。”重拾心情,纳兰氏打算得空再去趟宫中与那位见多识广的娘娘请教请教。
策妄阿拉布坦八年止戈养息,如今又逢水足草丰之年,恐有重蹈康熙五十六年偷袭哈密北境五寨之野心。年羹尧为实现当初诺言,不活捉罗卜藏丹津誓不返京,如今策妄阿拉布坦明目张胆收留这只丧家之犬,可见其颇有依仗。这一个冬天,年羹尧恐难回到家中侍奉老母。眼见着天气转冷,佛堂中三个炭炉整日里烧得火旺,可老太太还是觉得阴冷,浑身酸麻。年富走进佛堂一股潮湿的闷热夹杂着浓厚的熏香令其心头憋闷,老太太倚靠在软椅上,脸色灰败已有油尽灯枯之象。
年富跪地磕头,行至老太太膝下,声音哽咽,“老祖宗吉祥——”老太太颤巍巍伸出枯糙的手掌抬了抬,“莫要难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论贫穷富贵,这一条道对谁都是公平的——”老太太气若游丝,一番话说出来竟是耗尽体力,年富跪于榻前耐心伺候。伺立一旁的灵玉双目红肿,此刻见老太太提及那不祥字眼,不禁哽咽出声。昏睡了许久,老太太再度睁开浑浊的双眼慈蔼的望向年富,“山东曲阜孔家与年家若然结成秦晋之好,于你父自然利大于弊,而于你却有制肘之害。富儿还年轻,太多的光芒环绕反而让你至于众目睽睽之下。从此如履薄冰度日,当真难成大业。”
年富垂首泣声道,“孙儿定当韬光养晦,自省己身。”老太太颓力躺倒,干枯的胸膛仿佛陷进了床榻之下,起起伏伏,极度羸弱。枯竭萎靡的目光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屋外飘起了鹅毛大雪,老太太吃力的说道,“安徽桐城翰林之府的张家名望极高,现任族长张宽虽不及其父位至内阁学士,却也是一方要员,加之百年老树,根繁叶茂,于我年家,于富儿你都是最合适的。”年富颔首,“孙儿省得。”老太太点头,“这些事祖母自会交代老管家说予你母亲。”老太太颤巍巍扭过头,灵玉慌忙俯身,“老祖宗您有何吩咐?”老太太道,“你先下去吧。”灵玉口中称“是”,随即轻手轻脚退出佛堂。
偌大的佛堂,只剩下跪于榻前的年富,和睡榻之上行将就木的老太太,“富儿,去取笔墨来。”年富站起身,从书案之上取来笔墨,伏于榻前,等待老太太示下。又是长久的昏昏沉沉之后,老太太迷惘道,“刚才说到哪里了?”年富道,“老祖宗令孙儿取来笔墨。”老太太微微点头,“祖母口述,孙儿润笔。”年富恭恭敬敬道,“是的,老祖宗。”老太太目光朦胧,干枯的眼睑竟有湿意,“老身死后令你父亲无需回府奔丧吊唁,男儿生于世,当以信为本,一日不擒贼首,一日不许其踏入府门!”年富提笔疾书,眼眶湿润,这一刻年富由衷敬佩这样一位伟大的女性,睿智的母亲。只这一条,便能让年羹尧赢得天下人的敬意。
“老身死后,不用金丝楠木,葬于故里金陵祠堂即可——”年富润笔写下,再待老太太示下时,老太太已然再度昏睡。。。。。。。
纳名,纳征之后,很快婚期被定了下来,女方送来新妇生辰八字,找相命师、风水师、星象师勘算过后,阴历十一月初三乃婚嫁、破土、上梁之良辰。纳兰氏喜滋滋安排着儿子大婚时一切事宜。即将娶妻的年富正坐在朱轼院中的紫藤树下静静看着书,每有不解疑惑之处,便用笔墨圈出,神情之间一派宁静祥和。老妇人紧挨着朱轼坐在屋檐下,望着年富飘逸峻拔的身影,老妇人欣喜还泪,“再有半个月那孩子就要大婚了?”朱轼点头,品着香茗,神情悠然自得。老妇人略显惆怅道,“为何如此急赶着大婚?”
朱轼道,“两人八字契合,结秦晋之好,有紫气东来之象,然而今年阴历十一下旬便遇大雪、冬至,十二大寒、小寒,年后又逢雨水惊蛰,于二人生辰相克,所以都不是良辰吉时,若然拖到年后春暖花开之时,恐年家老太太百年仙游。”老妇人了然点头,嫡亲长者仙逝,必然三年守孝寡居,不可大婚,如今年富即将弱冠,三年之后再谈婚娶,莫说女子等不了这三年,便是男子也错过了最佳婚期。想到这里,老妇人兴致盎然道,“安徽桐城那张家的姑娘品性如何?”
朱轼抚须,沉吟良久道,“十年前老夫途径桐城,倒是与那张佑有过一面之缘,人品端方清贵,学识渊博,我二人在他使君苑中品茗对诗,相聊甚欢。那时倒是见到过一个小姑娘,不过五六岁年纪,生的粉妆玉砌,伶牙俐齿,甚得张佑喜爱。如今十年过去,张佑墓有拱木,那时的小姑娘,如今算来也该到了出嫁的年纪。”
老妇人放心的点头,“如此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定然不会辱没了富儿。”朱轼扭头,刚好看到老妇人慈蔼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年富的身上,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到与之同枕席四十余年的老伴露出如此欣慰的表情。不管这孩子将来能掀出多大的风浪来,至少这一刻他像极了他们的“谦儿”,“假如谦儿还活着,一定也会像现在富儿般坐在紫藤树下刻苦读书。”两位双鬓斑白的老人,终于在安逸的晚年脑海中那模糊得似乎还停留在幼年时的谦儿,有了成年时的样子,他是那样的俊美飘逸,那样的完美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