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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杨氏在两个粗使婆子那里吃了瘪,气得倒仰,若是依照以往的脾气,早拂袖而去,非君伯恭亲自道歉,绝不再踏足君家一步!
奈何想着如今杨氏母女还被关着,正等着她的救援,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娘家委实有些上不得台面,需要有君家这样一门得力的姻亲,不然自己侯爷夫人的位子也坐不稳,自己必须与杨氏这个妹妹守望相助,帮她也就是帮自己,——说不得只能强忍住满心的愤怒与怨恨,继续留在君家,等着见君伯恭一面。
君伯恭很快回来了,屏退下人后与大杨氏谈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不知大杨氏都与他说了些什么,反正次日君琳与君璇便被从正院挪回了她们各自的院子,只不过每人院子都多了两个婆子,美其名曰教二人规矩,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君伯恭放在她们屋里辖制她们姐妹的。
正院那边看守院门的那两个粗使婆子也在同一日撤走了,只是仍未见杨氏出过院门,据说她还处于“病中”,也不知昨儿个大杨氏见过君伯恭再去见她时,到底与她说了什么,能让她这般安分。
君璃并不关心这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杨氏姊妹母女几个不惹到她头上,她管她们去死呢!
彼时君璃正看金若蘅使人给她送的回信,前几日她使人送了一封信去给金若蘅,请金若蘅帮忙在金夫人面前提一提,看能不能帮君珊留意一下合适的夫婿人选,今日总算有回信了。
晴雪侍立在一旁,见她看完了,便问道:“小姐,金小姐怎么说?能不能帮上小姐的忙?”
君璃一边将信折好,一边笑道:“虽说金妹妹一看就是个热心人,毕竟我才与她见过一次面,就开口请她帮这样的忙,委实有些不合适,万幸她一口就应了,说已与金夫人说过此事了,只等一有消息,便使人送信来告知我,还约我过几日去她们府上赏菊吃蟹呢!”
晴雪闻言,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来,道:“金小姐果真是个热心人,值得小姐以后与她长长久久的往来。”
君璃点头道:“你说得对,只是此事也的确给金妹妹和金夫人添麻烦了,你让人传话出去,让人去采买四筐上好的肥螃蟹,再买上八坛上好的黄酒,以我的名义,送到金府去,就说东西虽不值几个钱,却是我的一片心意,请金夫人与金小姐莫要嫌弃!”
晴雪道:“金夫人与金小姐岂是缺了几只螃蟹吃的人?难得的是小姐这一片心,想来她们一定会很高兴的,小姐放心,我这便传话出去。”
主仆二人正说着,君伯恭使人来请君璃:“……老爷说有要事与大小姐相商,请大小姐即刻过去一趟。”
君璃闻言,只得命晴雪忙她自己的去,然后带着锁儿,与来人一道去了君伯恭的内书房。
君伯恭正站在临床的长案前走笔写大字,见君璃来了,便停了笔,又净了手,方命君璃坐了,道:“叫你来不为别事,乃是为你三妹妹嫁妆的事。前儿寇家来下聘时,我已与寇家的媒人商量好,将婚期就定在正月十八,距今还有三个来月,要准备嫁妆什么的都来得及。另外,我准备花一万两银子给你三妹妹置办嫁妆,虽说寇家的聘礼有些薄,依理咱们不该回这么多,但你三妹妹是这样进的门,也不知以后……我想着女儿家能多一些银子傍身,总是好的,未知你意下如何?”
问她意下如何,关她毛事啊?反正她与君珏都没想过要沾君家一丝一毫的财物,君老头儿就是把整个家都与君琳陪嫁过去,都不关她的事!
君璃暗自腹诽,嘴上却恭敬道:“爹爹是一家之主,这些事有爹爹做主就好,女儿并无半点异议!”
君伯恭闻言,叹道:“话虽如此,这个家终究是你弟弟的,你弟弟如今不在京中,我又岂能不先问问你的意思?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是怕你弟弟将来怨我……”
话没说完,君璃已道:“俗话说‘好儿不问爷娘田,好女不穿嫁时衣’,爹爹放心,珏弟将来一定不会怨爹爹的。”
说实话,就君家这点产业,如今的君璃还真不看在眼里。以前她未管家时,见君府处处奢华,吃穿用度都十分精致,便是下人们的穿戴都不差,还以为君家多有钱呢,还是如今管了家后,方知道君家只是表面风光,实则并无多少积蓄。
她这几日粗粗算了一下,君家的主要收入来自近郊的两个庄子和城中的两个铺子,一年也就七八千两银子的出息,再加上君伯恭的俸禄一年九百六十两银子,这便是君家收入的主要来源了,刨除阖府上下的花销,一年大概能剩下一千五百两到两千两,——也难怪当年君伯恭会对谈夫人将嫁妆全部留给了他们姐弟之举那般怨恨了,说句不好听的,君伯恭只怕穷其一生,都存不到谈夫人嫁妆那么多的银子,要让他只能眼睁睁看一下那么大一笔银子,却半点也摸不着,搁谁身上只怕都会怨恨!
不过,对君伯恭竟愿意给君琳置办一万两银子的嫁妆,君璃还是很吃惊的,他不是深厌君琳丢他的脸深恶杨氏谋害他的子嗣吗,怎么这会子竟愿意给君琳比他一年总收入还要多的银子与她置办嫁妆?也不知是不是大杨氏那日与他说了什么,他才会忽然这么大方,还有杨氏那里,是不是因为知道君伯恭同意给这么多银子与君琳置办嫁妆,所以现下才会这般安分的?
君伯恭听罢君璃的话,一脸欣慰的点头道:“你弟弟能这么想,才是顶天立地男子汉的作派,为父很高兴能有这样的好儿子!”
君璃闻言,只是淡笑,并不接话,暗想君老头儿还挺入戏,说的就跟真的似的。
君伯恭说完,见君璃并不接话,面上不由有些讪讪的,心下更是生出几分恼怒来,却不能表露出来,只得转移话题道:“我明日便让账房支五千两银子与你送来,你看着给你妹妹置办家具田庄什么的,等入了腊月,庄子上来交了账后,我再让人支另外的五千两给你。”
君璃却笑道:“女儿才能活了多大,哪里就料理得来这些了?依女儿说,爹爹不妨将银子支给母亲,让母亲来为三妹妹置办嫁妆,母亲如今身体虽未痊愈,给三妹妹置办嫁妆却是喜事,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指不定母亲一忙碌起来,便很快痊愈了亦可知,女儿还是只打理家里的一应琐事也就罢了,爹爹以为如何?”
君伯恭想起之前与大杨氏谈的条件原便是最近便找借口解了杨氏的禁足令,如今闻得君璃这么说,暗想这倒不失为一个现成的理由,便有些迟疑的道:“其实要说为你三妹妹置办嫁妆最合适的人选,的确非你母亲莫属,可她此番委实错得离谱,我若不狠狠给她一个教训,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会再犯?”
一语未了,君璃已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母亲是什么样的人,爹爹应当最清楚才是,想来她已得到教训了,爹爹不妨给她一次机会,爹爹不看别人,也该看两位妹妹与两位弟弟不是?”反正她说什么都是不会接手为君琳置办嫁妆的,此事最好还是让杨氏来办为好,她可没兴趣白费力还不讨好!
说得君伯恭沉吟了片刻,方下定决心般道:“也罢,你母亲又不是圣贤,我就权且再给她一次机会,你妹妹的嫁妆你不必管了,我自会让你母亲操办,你只管好府里其余事宜也就是了。”
君璃应了,又与君伯恭闲话了几句,便回了流云轩。
于是自次日起,君府那些管事妈妈们便开始两头回起话来,但因杨氏仍一直待在正院里足不出户,也不知君伯恭到底是怎么跟她说的,反正她并没找君璃的麻烦,一时间流云轩与正院倒也相安无事。
如此过了几日,金若蘅果真下了帖子来请君璃并君珊去她家赏菊。
君璃想了想,拿着帖子去问君伯恭的意思,君伯恭是文官,自然知道“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早想结交金学士了,如今见金学士的千金主动下帖子来请自己的女儿上门做客,又岂有不乐意的?当即便同意了。
于是到了那一日,君璃便与君珊盛装打扮了,坐着车大大方方去了学士府。
金夫人四十来岁,穿石青色缂金瓜蝶纹的褙子配姜黄色综裙,乌黑的头发梳成圆髻,簪了一支比目点翠金钗,皮肤白皙,体态微丰,圆润白皙的脸上有双非常温和的眼睛,待君璃君珊与她行过礼后,便笑道:“那日听蘅儿说结识了两位爽利的姐姐,如今看来,果然是两个爽利人!”赏了姐妹俩一人一串珊瑚手串做见面礼。
君璃忙与君珊屈膝道了谢,笑道:“要说爽利,夫人才真正是最爽利的呢,不然,如何教得出若蘅妹妹这样的爽利人来?”
金夫人方才与君璃说话时,已不着痕迹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见她穿一身淡绿撒花细纹襦裙,一头乌黑的秀发简单地挽着一个如意髻,斜插一枝晶莹剔透的喜鹊登梅碧玉簪,腰肢挺得笔直,双眼灿若星辰,言行举止都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半点也没有与人和离后的卑弱和羞愧,不由暗暗点头,难怪蘅儿对其赞不绝口,眼前的女子的确当得起!
先前觉得君璃姓君,又与宁平侯府有亲,君家与宁平侯府都算不得什么好人家,且君璃太自来熟,太会顺着竿子往上爬,而生出的几分不喜,便霎时去了个七七八八,笑着与君璃说道:“叫什么夫人,蘅儿既称你为‘姐姐’,难道我还当不起你一声‘伯母’不成?”
君璃从善如流,忙改了口:“伯母有令,焉敢不从?”
金夫人便又笑道:“对了,前儿你送来的肥螃蟹,我让厨房蒸了来,我们全家都赞好……”
一旁金若蘅早不耐烦了,拉了金夫人的手撒娇道:“娘,亦如和明玉还在园子里等着两位君姐姐呢,您有什么话,不如等两位君姐姐见过她们了,再问好不好?”
金夫人一听,故意板起了脸,“你急什么,也不怕你两位君姐姐笑话儿你!”
金若蘅偏着头道:“君姐姐她们才不会笑话儿我呢,那娘,我们就去园子里了啊?”说完,一手拉了君璃,一手拉了君珊,草草与金夫人行了个礼,便跑了出去。
金府的园子并不大,一眼便能望到头,丁亦如与许明玉就坐在当中的一个八角亭子里,瞧得金若蘅带着君璃君珊来了,忙起身笑盈盈的给二人见礼:“见过两位君姐姐。”
君璃君珊忙屈膝给二人还了礼,大家便团团围坐下,一边吃茶一边说起话来。说笑一回后,金若蘅便起身请大家去旁边的菊园赏菊,趁丁亦如许明玉与君珊说话的空档,小声与君璃道:“我娘说事情已有几分眉目了,是我爹爹的一个学生,今年二十一岁,已经中了举人了,老家是直隶的,距京城大概十来天的路程,等过阵子找机会探过那人的口风后,再给姐姐答复。”
君璃闻言,自是感激不尽,暗想不过才只见过两次面,金若蘅便这般真心待她,以后若能机会,一定好生答谢她。
在金家吃过午饭,又稍事休息后,君璃与君珊便告辞了,毕竟才第一次来人家家里,总不好留太久。
回程的路上,君璃低声与君珊说了托金夫人帮忙为她物色夫婿人选之事,“……先只是瞧着金妹妹是个热心人,所以冒昧一试,不想金夫人也是个热心的,金妹妹这个朋友,倒是真值得一交。”
君珊低着头一脸的羞愧,片刻方低声道:“让大姐姐费心了,其实大姐姐大可不必将我姨娘的话放在心上,她成日只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哪里知道这些事并非只动动口那么容易的?况大姐姐已经给了我那么多银子,只凭这一点,我已经粉身碎骨都难以报答姐姐的大恩大德了!”
君璃笑道:“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不差这最后一步,妹妹不必客气。”
君珊抬起头来,认真道:“大姐姐,我不是在跟您客气,我是说真的,您真的不必再为我费心了,我这些日子跟着您,学了不少东西,加之有您给的银子,就算爹爹或是母亲真把我许了个不堪的人家,我也会自己立起来,将坏日子过成好日子的,所以,金夫人那边若能成事也就罢了,若不能,请大姐姐不必再为我费心了,我已没什么能为大姐姐做的了,还要累大姐姐为我到处赔笑脸说好话,我实在无地自容!”
君珊倒是个知道感恩,知道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君璃暗暗点头,笑道:“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不过我既已答应了周姨娘,自然就回履行承诺,你也别多想了,且等过些日子事情有了结果,咱们又再说。”
过了几日,金若蘅让人与君璃送了信来,说是金夫人已问过那人,得知其见是金夫人亲口保媒,十分乐意,只是还得去信先问过高堂的意思,等过了年再给君璃确定的答复。
君璃想着还有两个多月才过年,给金若蘅回信道谢后,便暂时将此事放在了一边。
适逢欧阳总柜使人传话进来,说是盖客栈的地已经买好了,打算就这几日便起地基,问君璃要不要出去亲自看一看?
君璃现如今管着家,与杨氏又闹翻了,平日里根本连照面都不必打,要出门方便的很,于是第二日起来用过早饭,处理完一应琐事后,便领着晴雪,坐车去了集贤斋。
欧阳总柜早已等在那里,见过君璃后,便亲自领着她,去了她陪嫁的宅子那边看新买的地。
这还是君璃第一次到自己名下这所宅子里来,见其五进四间,还带东西跨院并后花园,足足占地好几亩,不由暗自得瑟,这样的别墅豪宅,要搁现代,怎么也得上千万了,自己可真是富得流油啊!
新买的地也足有好几亩,欧阳总柜在一边说道:“因这片地太大,买得起整片的人少,卖家又不愿将其分割成小块来卖,怕拖上好些年都卖不出去,所以这次见咱们愿意整片买下,便让了咱们一成银子,本该付二万四千两的,如今给了二万一千六百两,待会儿便将地契交给大小姐。”
君璃笑着点头:“您老办事,我还能有不放心的?您也知道,我如今住在君府,色色都极不便宜,这地契还是暂时放您这里的好,等宅子盖好了,再送去衙门备案,将两座宅子合到一张房契上,也免得将来横生枝节。”
欧阳总柜想了想,点头道:“大小姐说的有理,既是如此,这地契便先放在我这里。”
君璃因又与欧阳总柜细细说了一遍宅子的布局,待用过午饭后,便回了君府。
其时已是十月底的天,京城天冷,到入了十一月时,已是滴水成冰,君璃前世一直生活在温带城市,哪里经历过如今这般寒冷的天气?君家又不是那大富人家,以前的君璃又不得宠,流云轩自然不可能有地龙,于是只能多搁了几个火盆,能不出门便尽量不出门,只盼着冬天能早些过完。
如此过完十一月,进了腊月,离年日近,各庄子铺子上的人陆续交账来了,这便不是君璃能管的事了,当然,她也不想管,因回了君伯恭,得了君伯恭说由他亲自来管的答复后,乐得轻松自在,每日处理完一应琐事后,便仍窝在自己屋里,过自己的小日子,同时计算着君珏什么时候能回来,君伯恭日前已与她说过,不日便要使人去书院接君珏回来过年了。
很快便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祭过灶王神,扫了尘后,过年的气息更是铺面而来。
这一日,君璃正与厨房的管事柳婆子商议年夜饭的事,——她的性子向来是要么不做,要做便要做得最好,既已接手了管家,她自然凡事要做得尽善尽美,不落人话柄,就有君伯恭使人来请她去一趟内书房。
君璃只得命柳婆子先回去,下午再过来,然后与来人一道去了君伯恭的内书房。
君伯恭今日穿了件浅紫金线滚边的锦袍,看起来一脸的春风得意,不待君璃屈膝福下,已笑道:“自家父女,就不必拘这些个俗礼了,况为父的今日高兴!”
君璃浅浅一笑,道:“不知爹爹这会子唤女儿过来,有何吩咐?”他再高兴与她何干,她才懒得问他是为何而高兴。
君伯恭见君璃每次来见自己都是以这句话为开头的,也不说问问自己是因何而高兴,不免有些扫兴,但他实在太高兴了,也就懒得计较君璃的不上道了,仍笑容满面的道:“没有吩咐便不能唤你前来了吗?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也不说问问为父是因何而高兴?”
君璃见问,只得淡笑问道:“那爹爹是因何而这般高兴呢,不如说来让女儿也高兴高兴……”还以为君老头儿找她来是有正事,早知道她就找借口不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为父的上峰卢老大人前些日子上了告老折子,”君伯恭等不及君璃把话说完,已迫不及待说道:“为父今儿个听说,皇上已经准了!”
那又怎样,关她毛事?君璃腹诽,随即却猛地想到,君老头儿是礼部侍郎,是整个礼部仅次于尚书的人物,如今尚书上了告老折子,而皇帝已经批了,那岂不是意味着,君老头儿极有可能要升官了?难怪他这般高兴,原来是面临男人人生三喜“升官发财死老婆”的第一喜。
念头闪过,君璃已屈膝福了下去,笑道:“那女儿且在这里先恭喜爹爹即将高升了。”
君伯恭眼里的得意几乎满得要溢出来,却捋须故作矜持道:“礼部又不是只有为父一个侍郎,还有严侍郎呢,不论是资历还是才具,他都与我不相上下,我们又是同年,这事儿如今还做不得准,还得看圣意如何。”
听君伯恭提起严侍郎,君璃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日在宁平侯府花园里竹桥边,那位将杨氏和大杨氏先后挤兑得几无招架之力的夫人,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立刻想道,严侍郎,你可一定要加油,把尚书之位争到手,然后将君老头儿各种打压各种践踏啊,我在这里给你呐喊助威了!
嘴上却道:“女儿虽未见过那位严侍郎,却偶尔见过一次他的夫人,是个颇浅薄轻狂之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见严侍郎也不是什么好人,如何及得上爹爹英明能干?爹爹一定能心想事成。”
君伯恭被君璃奉承得通体舒坦,笑道:“若此番为父真的心想事成了,一定重重赏你。”
谁稀罕你的赏……君璃暗自撇嘴,话风一转:“方才来时,女儿正与厨房的柳妈妈商议年夜饭的事,这会子柳妈妈指不定都还等着女儿,若爹爹没有别的吩咐,可否容女儿先行告退?”侧面告诉君老头儿,她很忙,没事不要去烦她!
君伯恭闻言,老脸上的喜色就一下子去了个七七八八,变得有些扭捏起来,片刻方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道:“其实为父这会子唤你来,是想、是想……是想问你,能不能、能不能借给为父几万两银子,为父也知道我做父亲的反倒向女儿开口,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可为父一时间实在周转不开,偏这银子又要得急。”
“方才为父与你说,皇上已准了卢老大人的告老折子,其实正是听皇上跟前儿的李公公说的,”君伯恭先还有些不好意思,渐渐便越说越顺溜起来,“李公公透露这个消息与我时,还暗示我,他可以帮我在皇上面前周旋,保我如愿以偿,但却说他看中了京郊一个温泉庄子,还差六万两银子,希望我能借这笔银子与他,让他能顺利买下那个庄子,等过阵子他手上不那么紧了,便还给我。你已管了这么几个月的家了,自然知道咱们家一年有多少进项,有多少支出,又能余下多少银子,偏过了年你三妹妹又要出嫁,如今别说六万两,便是六千两,我都不见得拿得出,所以,说不得只能腆着老脸,来向你暂时转借了,你放心,待李公公将银子还与我后,我立马还给你,你意下如何?”
她意下如何个鬼啊,敢情君老头儿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君璃几乎就要忍不住爆粗口,说什么‘暂时转借’、‘待李公公将银子还与我后,我立马还给你’,呸,当她是傻子呢,那什么李公公这不摆明了是要银子吗?等他还银子,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这么拙劣的明为借实为要的手段,连她都能看得出来,君老头儿一个沉浸官场这么多年的老油子,会看不出来?他不但能看出来,指不定这根本就是他去求来的,——毕竟从古至今最要命的并不是办事要送礼,而是有礼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送,如今却有脸来跟她借银子,还说什么等李公公一还了他,他便立马还她,那个李公公若一辈子不还他,他岂非也一辈子不会还她,且理由都是现成的‘李公公还没还我,等他还了我便立刻还你’云云?她又不是脑子被门压了,会傻到明知肉包子打狗会有去无回,却仍用肉包子去打狗的地步!
因强忍下已到喉咙的冷笑,一脸为难的道:“按理爹爹有了这样好的升迁机会,女儿该全力支持的,可爹爹也知道,当年娘亲留给女儿那些嫁妆,不是宅子铺子庄子,便是首饰衣料,要说值钱,也的确值钱,可都是死物,不是活钱,偏今冬因天气大旱,女儿那两个庄子别说出息,没叫女儿倒贴钱进去就是好的了,女儿在四条胡同那所宅子也因年久失修,差点儿被大雪压塌,要休整的话,少说也得上千两银子,如今女儿也正为银子而发愁呢,实在没有那个余力为爹爹分忧了,还请爹爹恕罪!”幸好前几日她庄子和铺子的管事们都是直接向欧阳总柜奉的账,不然这会子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将话圆过去。
一席话,说得君伯恭的脸色多云转阴起来,但仍强笑着道:“我也知道我做父亲的,却反而向你开口,说出去实在有些不好听,可事出紧急,我便是即刻卖了家里的庄子铺子凑钱,只怕也来不及,且也卖不了那么多银子,还是得找你转借才行。要不这样,你先把银子借给我,我也不等李公公还了我之后再还你了,等我把银子给了李公公后,我便立刻找牙人去卖家里的庄子铺子,一得了银子,我立马还给你,你看行不行?”
不待君璃说话,又道:“当日为父出仕时,便想着定要上为天子分忧,下为黎民解困,方不枉费二十载的苦读,如今为父已是坐四望五之人,这样大好机会,一旦错失了,还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第二次,为父实在不想错过;再者,这也不仅仅只是利国的好事,更是利咱们这个小家的大好事,远的不说,你弟弟过不了两年,也该出仕了,到时候若为父已是一部主官,指不定甚至更进一步入了阁,你弟弟的路以后也要好走得多,咱们家也至少能再兴旺五十载不是?为父知道那些财物毕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你一时舍不得也是有的,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父向你发誓,一得了银子,便立马还给你,不叫你午夜梦回时难见你母亲,这总可以了罢?”
她当然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可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舍自己的“孩子”去套君老头儿这只狼?
君璃暗自冷笑,嘴上却仍一脸为难的坚持道:“爹爹说的我都明白,可我的确没有银子,实在没办法为爹爹分忧,还请爹爹见谅!”想让她为他跑官买单,门儿都没有!
君伯恭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君璃竟半点也不动容,仍一口咬死了她没有银子,不能为他分忧,一张脸越发阴沉起来,还是想着李公公正等着他送银子去,若他不将银子送去,指不定后者立马就去找姓严的了,他无论如何不能错失这个机会,让姓严的以后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攥紧拳头忍了又忍,才忍下了满心的恼怒,耐着性子继续与君璃道:“你母亲留给你好几间铺子呢,据我所知,生意都挺不错,总不能这么些年下来,竟没有几万两银子的结余罢?那那些掌柜与管事们可就大有问题了,我做父亲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们蒙蔽,说不得只能让人绑了他们来,细细拷问了!”
君璃微勾唇角,淡淡道:“这一点就不劳爹爹费心了,我那些掌柜与管事们都没有问题,之所以没有现银,乃是因他们奉我之命,将每年结余的银子都又买了地,不过只余下几两银子供我日常花销罢了,所以我是真的帮不上爹爹的忙,还请爹爹见谅!”
“没有现银,那就将地和铺子都卖掉,这总有银子了罢?”君伯恭终于忍不住恼羞成怒了。
君璃轻笑一声:“方才爹爹不是说,您便是现卖了家里的庄子铺子凑钱,只怕也来不及吗?爹爹卖家里的庄子铺子来不及,难道我卖我的地和铺子就来得及不成?爹爹不若还是趁早另想法子的好,不然迟了,才真是来不及了!”
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也不想想他是谁,也配她为他卖地卖铺子?!
“你!”君伯恭被她轻描淡写的态度弄得怒不可遏,咬牙沉声道:“这么说来,你是打定主意不借我银子了?”
君璃一脸的无辜:“女儿不是不借,是实在没有那个能力,万望爹爹恕罪……”
话没说完,君伯恭已抓起手边天青色玛瑙釉的汝窑茶盅,猛地砸向了她,怒声道:“你这个忤逆不孝的孽女,立刻给我滚出去,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君璃敏捷的一闪身避过,待站定时,眼里已蓄满了泪,哭着高声道:“爹爹,女儿真不是不愿意借给您银子,实在是女儿真拿不出来,求您就别生气了,大不了,女儿这便回去让人将女儿那些首饰都当了银子与爹爹送过来,虽与爹爹要的数额相比只是杯水车薪,却也聊胜于无了,求爹爹别生女儿的气……”
一边哭求着,已一边拉开门,拿帕子捂着脸,哭着跑远了。
余下君伯恭见她这般不顾他的脸面,也不顾她自己的脸面,又气又怒,将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完后,才气喘吁吁的怒骂道:“孽女,孽女!果然与她那个娘一样,无情无义,整个儿钻到钱眼里去了!”
骂了几句,犹不解气,想着君璃这里已是不成了,他又该从哪里弄银子给送李公公送去,又忍不住着急,只得大口喘息着在屋里来回走动起来。
正烦躁不已之时,门吱嘎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着一袭玄色长衫的男子,不是别个,正是君伯恭的心腹幕僚徐沂山,一进来便问君伯恭道:“老爷,事情可成了?”
问题问出口,才注意到君伯恭满脸的恼怒,便知道事情一定是黄了,难怪方才听小子说,恍惚听得大小姐在老爷的书房哭着说没银子,求老爷别生她的气云云。
因忙小心翼翼道:“老爷,您别生气,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想到法子的!”
君伯恭没好气:“哪里还有别的法子!我可是应承了李公公就这几日便将银子给他送去的,可今儿个都二十四了,我便是即刻找人去卖铺子庄子,也来不及了,且这么急,又上哪里找人买去,又如何能卖得好价钱?况就算将我名下的铺子庄子甚至连咱们眼下住的这所宅子都卖了,也未必就能凑够六万两银子。”
说着,越发怒气勃发,“可若不如期把银子送去,别说尚书之位,连前期的那么投入也要打水漂,我费了那么多心力才搭上了李公公这条线,谁知道到头来竟要功亏一篑,以后更要被姓严的踩在脚下想怎么作践便怎么作践,那个孽女,早知道今日她会这般可恶,当年她刚生出来时,我便该一把掐死了她的!”
徐沂山闻言,沉默了片刻,才迟疑道:“老爷,难道大小姐那里,就真再无回圜的余地了吗?不知大小姐素日最听谁的话,要不,找了那人去大小姐面前说项说项?毕竟这事若成了,她又不是不能跟着受益,侍郎千金和尚书千金阁老千金那可绝不是一个档次,只要把厉害关系与大小姐讲明了,想来大小姐不至于这般冥顽不灵!”
一席话,说得君伯恭脸色更差,只因他深知君璃自来最听君珏的话,可偏偏君珏待君璃这个姐姐历来比对他这个父亲看重的多得多,指望君珏为了他去劝君璃出这么大一笔银子,根本就是在痴人说梦。
徐沂山看君伯恭的脸色,便知道这条路也是行不通了,只得再出主意:“要不,让夫人去找舅太太和姨夫人几位借一些,再让夫人也凑一些?还有族中几位家底颇丰的老爷那里,老爷也去借一些?”
君伯恭冷冷道:“你是觉得求到一个阉人名下是很光彩的事,所以迫不及待要宣扬得人尽皆知才好?”
徐沂山就没了话,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求到阉人名下怎么了,好多人想求还没那个机会呢,偏老爷既要求人,又想坚持自己所谓文人清流的傲骨,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就跟青楼楚馆里那啥啥一样,若是换了他,巴不得让人知道他有李公公做靠山呢,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
只不过打死徐沂山,这话他也不敢说出口罢了。
想了想,又给君伯恭出主意:“大小姐既然软硬不吃,要不,就让她忽染重疾,然后……”横竖老爷对大小姐也没多少感情,倒不如狠下心来一了百了,省得以后再受她的气,且有了银子开道,老爷以后的路也会好走许多,他们这些幕僚的地位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忽染重疾?”换来君伯恭的冷笑:“她那些房契地契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放在哪里,她那些管事掌柜们也只听他们姐弟的号令,没有她亲自开口,你以为那群狗奴才会让我得到想要的东西?所以她不但不能出事,还得活得好好儿的,至少也要等到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