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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缸中之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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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克拉克的分析,周阳思索了一阵,忽然问道:“郭教授现在情况如何?”

    “还在昏迷。”杨建华低声说了一句:“自从那天之后他就没再醒来过。”

    周阳皱了皱眉,对克拉克摇摇头:“克拉克先生,我们警察查案的时候讲究证据,我想无论我们猜想是怎样,至少应该先等证人开口。”

    “证人开口?”克拉克看了眼坐在那里一直不说话的姜红军:“可是我们现在只知道证人昏迷着,连他是不是真的昏迷了都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证人和照片上的长相是不是一样的。”

    姜红军瞪了一眼周阳,咳了两下,喝了口杯里的温水。

    周阳不再说话,他意识到自己在不明情况之下问了个有些敏感的问题。

    “只要我们确认了你们所说的一些信息的真实性,会让你们见到证人的。”杨建华笑道。

    克拉克严肃道:“无论如何,这个人涉及参与恐怖活动,为了世界的和平,必须从他身上获得足够的消息。”

    一声压抑的冷笑飘进周阳的耳朵,循声望去却见老者姜红军表情严肃,而克拉克和霍华德也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周阳楞了一下,旋即突然有些悚然,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普通的查案组织。

    “克拉克先生,郭教授不仅仅是中国的公民,目前的身份也是受害者。”十局探员楚正轩严肃地开口道:“保护每一个中国公民是中国政府的义务,我想有关这个问题我们在合作之前已经谈好了。”

    他独特的英语腔调听起来有点像毫无诚意的打官腔,连周阳自己听起来都有些不舒服,霍华德微微挑了下眉毛,克拉克的脸色却陡然不悦起来,气氛一瞬间有些紧张。

    “无论如何,这个证人我们一定要见到。”一片凝重之中,克拉克打破了沉默道:“这个人和未知的恐怖组织有着极深的关联,这是我们合作下去的基础。”

    “目前还不能证明郭教授参与的是恐怖事件。”周阳皱了皱眉。

    “我与你的想法恰恰相反,警察,什么样的项目会需要这么多专业复杂多样且互无关联的专家?我认为只有一种情况!就是这些人凑在一起为某种极端思想编纂纲领!”克拉克反驳周阳:“这样的案例太多了,为了让自己的一套胡说八道能够欺骗到现在越来越聪明的地球人,有很多极端主义分子就利用各种科学学说为自己的胡言乱语涂脂抹粉。当然你也可以举个别的例子,你认为这么多不同专业的人聚在一起,又能有什么共同努力的目的?有吗?我认为没有。”

    周阳一时无言。

    杨建华敲了敲桌子,对克拉克开口道:“无论真相怎样,证人苏醒之前,我们都只是猜测。”

    “今天的讨论就到这里为止吧!你们只是想让我们来见见这个你们找的特别顾问?恕我直言,这有点像浪费时间?”克拉克皱起了眉头:“总而言之,你们还是多考虑考虑,我们先回驻地,你们如果有什么新消息,最好及时通知我们。”

    等霍华德和克拉克走了一阵,杨建华和楚正轩开始收拾整理桌上的资料,周阳注意到楚正轩手持一枚放大镜一点点地搜过两个美国人坐过的区域,十分认真仔细。

    等到资料整理完毕,杨建华走出门去,楚正轩也停止了搜查,不多时只见杨建华带了四个饭盒与回来,放在屋里四人面前,又从墙角的箱子里摸出一瓶矿泉水丢给周阳。

    政府的套餐味道相对一般,讲究的是菜品搭配和营养定量,周阳一早被杨建华一个电话拽下床去,到现在水也没喝一口,狼吞虎咽地将盒饭吃完再将一瓶矿泉水一饮而尽,轻轻打了个饱嗝,朝还要比他早一点吃完的杨建华问:“你觉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们可以肯定的是美国人肯定希望通过这个案件调查什么事情,至于究竟是什么现在还都只是猜测,郭教授还昏迷不醒,我们还很难掌握什么关键消息。”

    杨建华看了一眼周阳,表情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美帝自己就是最大的恐怖分子制造机,谁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回答他的却是在之前的讨论中一言不发的老者姜红军:“现在他们最想要的人证在我们手里,看他们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姜红军说完了这段对抗意识十足的话,起身和周阳握了握手:“小周是吧,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先回基地给你安排住的地方,那些美国鬼子靠不住,背着我们搞小动作还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提防着点他们,旧的地方也别住了。”

    周阳点头,心中突然有点奇怪的感觉。

    杨建华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姜这人作风老派,你以后得习惯习惯,习惯不了也没事,反正最多一两年的事儿,你先在这歇会儿,一会还有其他的安排。”

    “等下,还有一个问题,最后一个人证。”周阳拉住要走的杨建华:“那个秦野,最后一个人证,为什么你们谁都没提?”

    “你为什么刚才不问?!”杨建华一挑眉毛。

    “别当我是傻子,那份资料上关于这个秦野的资料一个字都没有,美国人不知道,是你们保密了?”

    “不错,看来让你加入这个项目是对的,你有干这行的潜力。”

    杨建华拍着周阳肩膀称赞道:“不过你搞错了一点,不仅仅美国人不知道,我们自己也知道的不是很详细。”

    “为什么?”

    “这是个美籍华人,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美国。”杨建华眉心深锁:“说实话,如果不是郭教授自己说,我们在排查受害人关系的时候,绝对不会找到这个人,这个人和郭教授以前的交集仅仅是一个网络圈的好友。”

    “什么网络圈?”

    “一个有关哲学社会学学术研究的QQ群,平常讨论的话题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说来也怪,他们一年前才刚刚开始联络,总共也就说了几百个字而已。”

    “那……”周阳眉头紧皱:“不可能,他们早应该认识了才对,或许就是……”

    “与你想的不一样,他不可能是当年郭宁在美国的同事。这个人才十九岁,完全不符合受害者的特征。”

    “这不能说明他和案件就毫无关联,或许其中另有曲折。”

    “你说得对,不过现在的关键是我们要找到这人保护起来。这又是个麻烦事。”杨建华叹了口气:“这事要在国外干,恐怕美国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得到风声,手脚必须要快。”

    “国家很重视这事?”

    “事情的一些更深的细节,你可以询问小楚,总而言之,这个案子的确很重要,非常重要。”杨建华注视着周阳双眼,十分认真地说。

    周阳坐在椅子上,脑海中思绪起伏,突然一叹。

    “你在叹气?”

    “是。”周阳看着对面的楚正轩,有些疲倦地点点头。

    “介意告诉我原因吗?”楚正轩慢条斯理地一面问,一面手中笔不停地记着什么,

    “我是在想。”周阳按着太阳穴,斟酌一下,觉得并不值得隐瞒什么:“如果这个案子涉及到的东西真的像郭教授说的那样是足以毁灭人类的东西,中美政府的这种毫无诚意的合作方式,是不是预示着人类就要完蛋了呢?”

    他说话时注意着楚正轩的表情,希望能够看到这个一直不笑的年轻人脸上露出哂笑之类的表情,然而楚正轩的反应却并非如此,他皱起眉头頓着笔尖,似乎在认真思考其可能性。

    ……

    头痛如绞。

    不知是在从那本书上见过的一句话:“疼痛证明你还活着。”

    每当秦野头痛时,总会想到这句话。

    北美的春天并不温暖,然而在秦野感觉中却是个很不错的季节,夏天的酷热会让他与生俱来的头疼症成倍加重,而寒冷的冬天也同样让他有痛不欲生之感。

    他的家境在唐人社区中并不富裕,秦野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自立,他有时候会想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因为在他知道‘疼痛证明你还活着’这句话之前,就总结出了另一句话:

    思考和睡眠可以缓解疼痛。

    过度的思考将他的思绪在很早的时候就扯到了遥远的地方,遥远到高过一切现实,达到了思维的最终点,他的兴趣最终不可救药地一头扎进了哲学的范畴,然而进入大学之后给予秦野的却是失望,

    哲学研究者和拥有哲学思想的人是听起来很相似但实际上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没有比学哲学的人更清楚其中差别的了,真正的哲学思想这个世界上终究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理解,更多的不过是鹦鹉学舌。

    而能够理解的人,却更多的是话不投机,够深入的哲学者间的研讨,相当程度上都是自说自话的鸡同鸭讲。

    习惯于思考的人往往陷于寂寞,而寂寞往往导致空虚,秦野只好用体力劳动来填补,然而当体力劳动这种能力也离他远去的时候,秦野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更深的空虚之中。

    望着病床上方的灯光,秦野再次发出叹息。

    “弗朗明哥医生,你说我还剩下多长的时间?”

    “你要乐观点,秦,你要相信,良好的心态和意志力可以战胜病痛,很多癌症病人都有靠意志力复苏的先例。”金发碧眼的中年医生调整了一下灯光的强度,很认真地安慰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青年。

    “意志力能够战胜癌症,却未必能够抵抗得了我这颗奇怪的肿瘤。”秦野皱起了眉头:“他长在脑干内侧无法切除的地方,现在已经开始抑制神经活动信号,上个月我的脚还能动弹,现在已经蔓延到了膝盖,蔓延到头的时候,又会有多久呢?”

    医生并没有说话,他能够理解病人的心理,像秦野这样的病人并不需要无力的安慰的,只需要简单地倾听,而秦野的一些论点,往往能够让他感到有趣,尽管这些趣味往往显得有些黑色幽默。

    “医生,我最近又做那个梦了,重复的,反复的做,里面的内容有时不同,但场景是一模一样的。”

    “知道,我听你说过,是很美丽的草原,和征战中的部落。”

    “草原并不美丽,相反里面很单调,那些部落里的人都是假的。”秦野叹了口气:“正常交流的人倒是有一个,可惜每次总是说不上两句话。”

    “可能是肿瘤压迫神经导致的记忆异常吧。”医生思忖了一阵,说出自己的猜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有趣了,医生。”秦野笑了起来,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十分灿烂:“医生,按照现代生理学的理论,做梦是大脑皮层在睡眠时残留的活动导致,那么梦中的那些东西实际全来自我自己的大脑,这么一来,我每次在梦中和那个人交流,实际是在和大脑皮层生成的残像自言自语。对此,我有了些更有趣的推测。”

    “什么推测?”

    “根据所有给我看过病的医生的诊断,这颗肿瘤压迫着脑神经传递的部分信号,然而这种压迫还要很长时候才能蔓延到植物神经,所以我的腿虽然不能动,但知觉却没有问题,也就是说,在它影响到我的正常生理功能之前,我可能已经陷入瘫痪,但大脑仍然保持着正常的思维活动,这不是很有趣吗?”

    “这听起来不有趣。”

    “你不懂得,哲学界有一个很有名的‘缸中之脑’模型,说的就是我未来的这一种啊,无知无觉的外壳,思维被禁锢的大脑,更妙的是还有一个永远也做不完的梦境。

    时候一长,恐怕我也会如同一颗真正的‘缸中之脑’也说不定。如果能忘记瘫痪前的记忆,那就更完美了。我在那时候会有什么感觉,思想会经历怎样的变化,就是很值得研究的样本。如果我那时能够把这些东西都记录下来就好了。”

    医生默然地看着秦野,直到秦野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按医生的说法,我有很大机率死于脏器机能衰竭,我的思想那时身处梦中,面对的一定是一场完美的……‘幻灭’,不是么?”

    秦野突然掀被子坐了起来,这个剧烈的动作让昏睡不知几天的他有些脱力地喘了起来,医生连忙搀扶住他:“秦,你在做什么?”

    “没有时间了,无论是用双脚还是轮椅,我都不想再躺在床上了。”秦野拉上衣领:“我应该出去走走,多看看这个世界,在我醒不过来之前。”

    医生瞠目结舌地看着秦野,忽然表情严肃起来:“秦,我不认同你的想法。”

    “医生,你应该理解我的最后的心愿。”

    “我并不是想阻止你,秦,我只是有一个更好的方案。”医生摆开两手:“秦,我知道你经纪条件有限,如果自立旅游,恐怕很难担负,而你的身体,恕我直言,如果没有专业护理照顾,你活动能力衰退的速度会大大加快。”

    “所以呢?”

    “我最近有一个旅游计划,想要带着我的兄弟去地球的另一端,然后从另一边回来。”医生递给秦野一张海报:“我们并不介意多一个人。”

    秦野看着医生,面色渐渐古怪,让医生不自在起来:“秦,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医生,我想问你已经免去了我多少医药费了?做人是不能够这么好的。”

    “这又是什么理论?秦,我不是盲信资本主义的贪婪医生。”弗朗明哥医生不悦地说。

    “我知道你很具有博爱精神,但人类不应该这么伟大,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样不计报酬地助人为乐,人类迟早会灭亡的。推动人类进步的动力终究是贪欲。”秦野顿了顿:“这是恩格斯说的,哦,你可能不信他。”

    “这么说你要为了人类的未来拒绝我的好意咯?”弗朗明哥医生玩味地一笑,他知道秦野进入了一种奇特的思考模式,这种时候说的话是荒谬而不能当真的。

    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

    “如果有朝一日人类行将灭亡,那一定是人类理当灭亡,不是某个人的一两句话或一个理论能够改变的。”秦野握上了医生的双手:“虽然很多东西对我对你都没太大意义,我仍然要感谢你的好意。”

    “我接受你的感谢,现在我要和我的兄弟商量一下,你还需要休息,有事及时召唤我。”

    “谢谢你,医生。”

    独自一人半坐在床头,秦野打开手机,看到上面一个灰暗的好友名字,不仅眉头微皱。

    这都十几天过去了,对于那个问题,这个人还没有上线给他一个答案,实在是太缓慢了。

    生命的短暂促使有识之士争分夺秒,秦野对此理解尤深,他看了几秒手机屏幕,便丢开一边不去管它,又抓起博士给他的海报,左下角是一座城市,天空中游荡的白云空阔而飘渺。

    那地方好像是中东吧。

    看着城市旁蜿蜒的河流秦野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