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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已然过半,睦宁宫的楼兰花开得俗艳,漫天的花海仿佛看不到边际,春风拂过,便是满空气的花香。睦宁宫的阁楼上,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在那静静地站着,眼睛木然地望向外面,威仪的脸上带着几分疲惫。
“宁儿她……还没醒吗?”
“皇上,”听到皇上的问话,冷公公心里有些惶然,除了四年前的那位公主,还从未见过有哪位女子能让主子如此上心,恭敬地回道:“宁姑娘她还是如昨日一般,未曾醒过。”
下意识地握紧手心,皇帝轻蹙着眉,掩上半开的轩窗,轻声道:“你先下去吧,把大臣们的奏折取些过来。”蓦地转身走回床边,撩开轻纱,轻身坐下。
“宁儿,都已经一个月了,你到底还要睡多久才肯醒过来?”皇帝苦笑着看着女子安详的睡颜,帮她捋了捋鬓旁的发丝,轻叹口气,“你是在恨我,把你带出云家?还是说,你心里面根本就不愿意醒来?”
正想转身为床头的镂金暖炉添上几块碳,忽然瞥见那女子眼睫轻颤了一下,顿时身子一僵,屏息定神望着她,生怕刚才的异动不过是幻觉。
在他的注视下,那女子纤细如翼的眼睫又颤了一下,眸子在紧阖的眼帘底下不安地转动,苍白的脸浮上几丝紧张,手下意识地在被子里握成了拳,似乎梦见了什么可怕的情景,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连带着脸色也变了几变。
“书华!”那女子忽然凄然地唤一声,蓦地睁开了眼睛。
“宁儿……”皇帝脸色略微一沉,马上又扬起一抹温煦的笑意,轻捏住她被窝下冰凉的手,柔声安慰道:“宁儿,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那女子刚从噩梦中醒来,眼睛仿佛隔了层水雾,模糊一片的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子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于是试探着开口问道:“你是谁?”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宁儿,我是西戎国的国君,宇文轩,”宇文轩轻轻地顿了顿,走到桌旁倒了杯水,眼底闪过一丝莫测的神色,“是你的夫君……”也是天底下最疼惜你的人。
夫君?她成亲了?但是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女子茫然地看着宇文轩,眼睛已经慢慢恢复了清明,见他端了杯水过来,连忙起身要接。宇文轩见状,忙不迭地上前一手搂住她的肩,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心里有数不清的疑问,那女子垂眸不语,默默地饮下水后,才幽幽问道:“那我又是谁?”
“宁妃,朕的宁妃,尚书二千金程青鸾。”宇文轩斩钉截铁地道,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强势。
那女子蹙了蹙眉,以前的一切,无论人还是事,她完全不记得了。
宇文轩看那女子拧紧眉心,心倏地一痛,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温言柔声道:“宁儿,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以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这世间从今往后,再无慕君宁,只剩他的宁妃——程青鸾。
思及至此,宇文轩轻抚着她的墨发,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比起四年前,似乎有所不同。
“皇上,奏折奴才给您拿来了……”
一个突兀的声音戛然而止,惊望着轻纱帐内的一幕,冷公公捧着手上的奏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急得满额头的汗。
那女子一惊,想要挣开宇文轩的手,但却他扣得更紧了,情急之下抬头,却撞见他深潭似的幽深眸子,带着三分愁思七分关切地看着她,让她有些怔然的不知如何反应。
“不要动,宁儿……”宇文轩撩开半面轻纱,横了冷公公一眼,冷声命道:“下去,传太医院的童院正过来。”
“奴才领命!”冷公公急忙放下奏折,匆匆地退出阁楼,抹了把冷汗又往太医院赶去。待童太医奉命赶到睦宁宫,也不过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童太医,宁妃身子如何?”未等童太医开口,宇文轩已先一步递了个眼神过去。
不愧为太医院院正,虽心里疑惑宫里怎么突然多了为宁妃,但童太医还是不动声色地回道:“回皇上话,宁妃娘娘之前是因为……”说到这里,童太医顿了顿,假死药三个字不敢说出口,“因为药物的原因,才昏睡了月余,现今既然醒过来了,想必身子已经无碍。只要好生休养,很快就能恢复。”
“嗯,”宇文轩睨了童太医一眼,眉心渐渐舒展开来,沉吟半晌,又轻问道:“宁妃之前中过毒,也无碍吗?”
童太医侧头又细细地把了下脉,沉思片刻,确认无碍后,毕恭毕敬地答道:“微臣虽然不知宁妃娘娘之前中的是何毒,不过如今看来,应该是解了。”
“好,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开些调理的药方吧。”宇文轩挥挥手,童太医跪安后便退了出去。
随后,他又吩咐冷公公调几个宫女来服侍宁妃,冷公公领命后,如释重负地也走了。
阁楼内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宇文轩拥着她的腰,垂眸见她一副柔弱模样,心里有些忐忑,他如今的做的一切,不过是饮鸩止渴,一旦她恢复记忆,必定会恨他。
只是,哪怕是以后恨他也好,如今,他是不会放手的……
***
一晃便是七日后,皇后千秋诞设宴御花园,也邀请了宁妃。
她素来喜静,除却宇文轩安排贴身服侍的紫苏,宫里头总不过十数人。但众人听说皇后设宴后,顿时忙碌起来,睦宁宫也算难得热闹了一回。
首饰衣物是内务府一早准备好的,在赴宴的当天才由宫女送过来。
时候尚早,程青鸾安静的坐在窗边,望着宫里盛开的灿烂的楼兰花出神:“紫苏,你看这楼兰花开得如此美好,真是难得。”
紫苏瞧了一眼窗外,笑着应道:“娘娘不知,这楼兰花是开在悬崖上的花,平日十分难得一见,皇上竟为娘娘寻来这么多,可见皇上是多么爱惜娘娘。”
“是么?”程青鸾垂下头,将手中的书卷翻过一页。春日和煦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看起来是如此的温暖宁静,嘴唇微勾,带着一丝疏离的浅笑。
自她醒来,宇文轩偶尔也会来睦宁宫稍坐,陪她说着民间的风土人情,却鲜少提及她的身世,只道她是当朝丞相之女程青鸾,在册封宁妃前不慎落湖失忆。
可是,无论是程青鸾这个名字,还是宁妃这个身份,都不过是宇文轩所给予的,一旦离开了他,她便什么都没有了……
紫苏看着程青鸾心不在焉的翻动着书页,知她是看不进书,心里暗暗的叹息一声,走到桌旁,正要沏一壶新茶,楼梯处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只见在内务府太监的引领下,几个宫女捧着衣服首饰盈盈而上。
看到坐卧于窗前程青鸾,那太监连忙领着宫女上前行礼,低眉垂眼的恭声道:“宁妃娘娘吉祥,奴才内务府太监岳庭海,奉皇上之命,为娘娘送戌时赴宴用的服饰,还请娘娘过目。”
程青鸾抬头看了岳庭海一眼,将手中的书卷反扣在榻上,站了起来,淡淡一笑:“嗯,放下吧。”
“是。”岳庭海招手让宫女将衣服交到紫苏手上,俯身行了个礼,便领着宫女匆匆退了下去。
程青鸾心中有事,并没留意到岳庭海转身时的古怪神情。
离戌时开宴还有半个时辰,紫苏连忙将衣服扬开挂在衣架子上,仔细查看一番,就在她摸到衣服袖子上的金线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结果她发现,内务府送来的衣服竟被人动了手脚,原本应是鸾鸟的纹样被换成了只有皇后才能用的九尾凤凰……
虽不起眼,但一旦在千秋宴上被人察觉出,便是逾矩的死罪,任凭皇上如何钟爱,终究难堵悠悠众口,恐怕落到程青鸾身上的,不是赐死便是打入冷宫。
紫苏不敢专断,连忙回禀程青鸾。
赴宴用的衣服是用冰蚕丝织就而成的,裙面上绣着大团的海棠花,几片金线滚边的落花瓣从腰际一直延伸至裙摆,几点碎小的晶石点缀其上,即如晨间露珠晶莹剔透,又如夜里星光璀璨闪烁,就连不过丈许的轻绡上也是用暗金线织就了花纹,骤眼一看果真是华丽雍容。
程青鸾摸着衣服袖口上的九尾凤凰纹样,眼中寒光微闪:“紫苏,替我更衣。”
“娘娘,这使不得……”紫苏只道是程青鸾一时意气,心里顿时焦急万分。
“紫苏,不必担心。”程青鸾对紫苏耳语几句,紫苏一开始担忧的神情渐渐被欣喜替代,出了房门,吩咐宫人悄悄的去取剪子。
紫苏取了剪子,很快便回来,程青鸾已经坐在镜子前准备将盘起的长发放下,眼见那手快要触及脑后,紫苏脸色霎时一白,匆忙赶过去将那她的手按下,温婉的脸上挂起一抹浅笑:“娘娘是要梳妆吗?”
程青鸾点点头,放下手。
“这等奴婢来就行了。”紫苏松了口气,小心取下程青鸾斜插在发间的翠玉簪子,将头发分股拧盘,交叠顶上,作成了个华贵生动的朝香近云髻,头上的珠翠并不多,紫苏别出心裁地摘了朵桃花别在发髻上。
待梳妆完毕换了衣裳,紫苏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没看出什么异样,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一半。
扶着程青鸾踏出房门,正好迎上一个宫里洒扫的宫女,那宫女见自己冲撞了程青鸾,忙惶恐的跪下,嘴上喊着“奴婢该死”,但目光却不安分的偷偷打量着程青鸾,准确来说是她短了一截的袖口。
程青鸾深深的看了那宫女一眼,并没作过多停留,带着紫苏径直离开了睦宁宫。
御花园离睦宁宫有点远,要穿过大半个皇宫才能到,此时天色虽暗,但皇后的千秋宴来的朝臣后妃众多,提着宫灯走在路上,竟照的比白天还要光亮。
程青鸾刚进御花园,便有太监在一旁报道:“宁妃娘娘到。”
不过一句话,原本热闹的御花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皆好奇这位风头正盛的宁妃到底生的如何,便纷纷目光转向入口的方向。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程青鸾也不慌,淡然自若地一步步走向主位上的女子,按后宫嫔妃的规矩行了大礼后,神色端庄道:“臣妾向皇后娘娘请安。”
宇文轩的皇后也是个温婉沉稳的女子,举手抬足之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一袭大红色的金绣牡丹华服衬得她娇艳无双,见她俯首请安,脸上扬起一抹得体的笑,虚扶了一下,柔声道:“妹妹不必多礼,起身吧。”
“谢皇后。”程青鸾施了一礼便领着紫苏退了下去,就在转身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背后仿佛有一道探寻的目光一直在盯着她,蓦地回首,正好迎上一位华服官员的眼睛。
对上程青鸾清澈疑惑的目光,那官员连忙低下头,假装和身旁的同僚说话,但眼神却是似有似无地往她身上飘去。
程青鸾心下好奇,正想上前寻个究竟,身后却有一把声音叫住了她,让她硬生生地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