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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事出,羡柔便不大爱出门了,总闷在房里,怎么劝都没用。
燕宫之内仍然井然有序,可天下却快乱了套了。说天下也许有些夸张,毕竟丢了和亲公主的事情晋国也不敢张扬,只是如今两月有余,竟一点消息也没有,季子谦早就怀疑羡柔被元旌带走,可派夏奕去查探却丝毫没有线索,这可急坏了一向沉稳冷静的季子谦。
楚国那边水患虽说已经消退,可灾后重建却是阻挠了楚国向晋国发难的心,只能不动声色的向季子谦施压。
季子谦这局便无法掌控了,自己损失惨重不说,若这百里羡柔真的回不来了,那楚国定然会举兵北上,那时,可不是晋国便能轻易抵挡住的。
这天羡柔坐在房里一方软塌上,近日来天气骤冷,外边风刮的甚响,羡柔眼睛盯着面前这一架箜篌,静的出奇。
毫无疑问的,羡柔经上次的冲击,不但没有使病情恶化,反而使羡柔的记忆一点点的恢复,或在梦中展现,或是在闲暇时候,突如而来的头痛。
更无疑问的是,恢复的记忆让羡柔无法面对,所以她闭门不出,元旌只当她是受了惊吓,需要时间缓和罢了,全没想到就在羡柔不出门的这些日子,一切都已悄然更改。
她记起她是重生之身,虽然始终无法忆起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今世之事,却依依回归原处。
羡柔缓缓起身,前去箜篌那边,又再次双膝跪地,她素指轻触琴弦,清音就此便起,她记得楚宫的司乐司里,便存放着前朝昭德公主的凤首箜篌,那样的箜篌,比眼前这个,且精致,且壮观。
羡柔轻柔扫过细弦,和着乐,启口唱了起来: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是柳永的词,一字一句,却透着羡柔的情。
不知怎的,竟又落了泪。一曲终了,羡柔突然发觉,自己终将是要失去了,失去元旌这样一个值得依靠的人。
正想着,元旌便推门进来,他眸中有些复杂的情绪,他看着羡柔,便觉着那不详的预感,就要成真了。
“羡柔…”元旌有些迟疑的开了口。“羡柔所唱所奏,何故如此凄凄然。”
羡柔收了音,抬眸看他,压了一心想扑怀的冲动,冷冷清清一句:“你来了。”
元旌见此,竟有些慌乱,突想起来的目的。
“再过几日就是那达慕会了,我会带你出席。”
羡柔摇了摇头,指着身旁的座位,轻轻道:“你过来坐。”
元旌心内一顿,却也依言坐下,羡柔侧过身来看着元旌,看了好久,几度开口,却不知如何措辞,最后眼圈又润了,豆大的泪珠落在了元旌摆在腿上的手背上。
“我都想起来了,元旌。”
羡柔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她没有放纵的哭,却任由眼泪掉落。
“我要嫁的人不是你,是季子谦。”
她的声音满满平稳,眼睛直视着元旌。
“放我走吧,元旌,天下该乱了。”
话落,羡柔便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元旌,只是不再开口。
元旌微抿有些干涩的唇,没有多的话,只是他扬起了一笑,笑的如常那样,充满生气,若不是没有那掺杂的苦涩:“好。”
羡柔点了点头,元旌微微一顿,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他起身直立,背过身去,微微侧了一角过来,冷光打在他脸上,轮廓分明:“你若愿意,我可以当即昭告天下。”
羡柔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坐在那里,垂着头。
元旌等了几秒,没得回应,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时至今日,元旌大抵才参透自己的内心,自己多么希望羡柔能够留下,除了她背后的楚国,他更想要的是她的陪伴。他成为大汗虽然不久,却是在别的兄弟都娶妻纳妾时,自己仍然孤身一人,习惯一个人的他,完全没有别的心思。
羡柔也不明白,元旌对他好,究竟是基于怎样的想法。
只是当木门微阖,羡柔才低低说出一句话:“数月朝夕相处,也曾同床共枕,虽清清白白,心上怎会没有波痕。只是元旌,大抵是我配不上你这番柔情,不论你至今出于怎样的想法。”
这一别,可此番将是错过了,便再无后悔的路了。
羡柔离开的那天,燕宫出人意料的静,元瑶红着眼拉着羡柔不让离去,还一个劲说自己骗了她觉得内心过意不去。
自然一切元旌都已安排妥当,他站在大殿前,看着羡柔道:“我已差人打点好开封城外的小村农户,开封属楚国地界,聪慧如你,知道该怎么做。”
说话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那眸也清透,看不出什么异样。
羡柔盯着他数秒,实实行了一礼:“多谢大汗。”
掷地有声的一句,却斩断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牵连。“这三月我被农户救下,悉心照顾,如今记忆恢复,自差人往晋宫送信。”
元旌高扬了下巴,照例一笑,“珍重。”
羡柔也回以一笑,转身准备离去,却最终留着一丝眷恋,她走了几步便折回,紧紧抱住了元旌。
原来,她还是贪恋这样的怀抱,这样的温暖,这样的心跳。
元旌一愣,却没有将手怀在她腰上回以一抱,只是静静地任由她抱着,直到羡柔自己松了手。
羡柔吸了吸鼻子,只道:“谢谢。”便头也不回转身走了。羡柔乘着马车悄悄的从侧门驶出了燕宫。
黄沙被风卷着细细的荡在空中,元旌凝视着早已消失不见的马车方向,眸中多少是含了情的。
恢复记忆的羡柔又回到了最初那般轻柔,成熟,甚至是沉闷,再无失去记忆那般无忧无虑,纯真无邪。不知为何,元旌的心上像被一根细针,重重的划了一道,心疼,真的心疼,这样的羡柔。仿佛背负着太多的重担,让她失去了最真实的自我。
一个十余岁的少女,到底经历什么,才能显得如此不符合自己的年龄,元旌这样想,他几乎有一种冲动,就是想守护这个女子一世纯真,可上天终究不给他机会。
也罢,此去经年,再重逢,又不知娇人该是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