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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做施小白。
你也可以叫我司徒白。
当然,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天枫白。
但,如果你当真胆敢这么叫我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因为这个名字,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愿意,并且能够叫。
相信我,那个人,你也绝对不会想要招惹。
否则,就不是杀了你这么简单就可以了结的事情了。
所以,这种危险的举动,奉劝诸位还是不要尝试好了。
况且,虽然这两个都是我的名字,但通常大家称呼我的,却并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个。
作为一个很早就混迹在江湖中的男人,我当然还有一个被大家广泛使用的、特别而响亮的外号——“公子小白”。
江湖中,但凡能被称为“公子”的,都是很早就已经成名的翩翩少年郎。而在一大票的各色“公子”和少侠们中,我大约是最为有名的一个了。不但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甚至都还有人把我同昔年名动江湖的移花宫“无缺公子”相提并论。
那位“无缺公子”固然是完美无缺的,不过我却是知道,这种“相提并论”,除了因为我的武功和品行也几乎没差之外,还因为,同花无缺当年在移花宫中的情况一样,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是闻名天下的神水宫里唯一的男人。
然则,同他不一样的是,虽然我长着一张还算完美的脸,但你要是觉得我是神水宫里这群江湖中最厉害的女人们的宠物、复仇工具或是禁脔,我也一定会杀了你的。
说不定都不会等到我动手,你便已经被她们砍成了碎块。
因为我是公子小白。
神水宫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公子。
闻名天下的神水宫,上一任的宫主是我外婆、这一任的宫主是我娘亲,下一任的宫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将会是我的妹妹阴素素。
跟装神弄鬼、说谎不打草稿的移花宫不同,我们家这些血缘关系都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可以说,整个神水宫,都是我们家的。
如果不信的话,你尽管可以来试试。
如果你当真不怕死的话。
只是,即便你真的敢如此,想必也没什么机会。
因为说不定都还轮不到她们出手,你已经被另外一个人撕烂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那个给了我“天枫白”这个秘密名字的男人——也就是我的父亲,天枫花太郎了。
请你注意,千万不要当着他的面笑出来。
因为这个听上去有些傻的名字,确实是他的本名。
否则我保证,等你的脑袋在他的微笑中同你的身体分家的时候,你肯定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其实并不是个如同他的外表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慈悲为怀的人。
怎么说呢,或者你对他这个名字不大熟悉,但你一定知道他另外的那个名字。
“妙僧”无花。
这是个曾经在江湖中享有盛誉的名号,也是曾经作为一个隐藏很深的大恶人被“盗帅”楚留香以及其友人揭露出真面目而自杀谢罪的那个可悲的少林弟子。
我想这么一来,你们大概就都明白了我之前为什么会那么说了。
不论你们是否曾经亲眼目睹过他当年的风采,大抵你们也都不能不承认,他老人家在当年的武林中,可是留下了相当浓墨重彩的一笔的。
然则他后来诈死逃生、又在大沙漠再次败在了别人手下,甚至同大名鼎鼎的蝙蝠岛主人合谋大干了一场、将武林弄得天翻地覆、腥风血雨,却仍是没能东山再起的事儿,大约江湖中便是鲜少有人知道了。
而他和我母亲司徒静之间的爱恨情仇,便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了。
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即便是我这个做他们儿子的,在旁看了十多年了,也从未看明白过。
只是,尽管如此,他们之间也的确是有着微妙而奇异的感情联系的。
至少在父亲那里,他仍是将母亲放在了心里。
因为不论过去发生过什么,也不论母亲如何对他,即便她让他终生不得进入神水宫,但他却仍然如同影子一般守护在附近的山里,从未离开过。
这一份心思,就我看来,的确相当难得。
他的武功本就十分高强,隐居山中将近十载,更是大有进益。他少时本就入过禅门,这十年来在佛法上更是有所大成,反而不再钻研艰深的佛理,而进入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时隔多年之后,根本无颜面对昔日师友的他反倒进入了对他恩重如山的师父一直期望他能达到的那种佛学大境界。
而正所谓禅武相通,互为依仗。他的佛法既然大成,他的武功便也就愈发地可怕了起来。
据宫里头除了外婆之外资历最老的三姑姑说,他现在的武功,大约已经同娘不相上下了。甚至偶有会心一击,还能入得了外婆的眼。
对了。说起外婆,就不能不提她那传奇的人生和出神入化的武功了。可以说,她大约是这世上除了我母亲之外,我最佩服的女人了。
可惜她的武功虽然很高,但是心性太过冷硬,除了母亲和妹妹之外,对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都是冷冰冰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对她的尊敬和爱戴,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她老人家,就没有我和我妹妹的出生了。
更何况,当年母亲要将父亲赶出去的时候,也还多亏了她,才得以幸免。
甚至连我现在的武功,也多得了她的帮助。
这些事说起来倒是有些话长了。不过左右今日略微有些忧郁,也没有练功做事的心情,倒也可以追忆一下往事。
说起来事情已经过去七八年了。当年母亲自海上将父亲捡了回来之后,却是并没有如我们这些围观群众猜想的那样,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母亲看着性子温和,其实骨子里却同外婆一样,最是心硬如铁。明明之前每年都要去那片她们一干人出事的海域找人,但真的找到了人之后,还没等我们一群围观的人感动够呢,她竟然转头就将父亲扔在了路上,还美其名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更令人惊异的是,父亲居然对此也淡然接受,然后却转头便在神水宫外的那座山上修起了一间茅屋,从此如无要事再没出过那座山,当真也奇特的很。
他那茅屋修在山顶,跟谷中的神水宫遥遥相对,依山傍水,雅致高洁,倒是颇有些默默守护的意思。
虽然那不过只是一间茅屋,但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他一个人亲手所做,便让我觉得多了几分好奇、几分亲切。
小时候我也曾经偷偷去看过几回,虽然那些东西不过是用的寻常所见的竹子木头石块儿制成的,但不知道为何,就是比那些甚至是大名远扬的能工巧匠做出来的东西,更多了几分灵性。
只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的表情总是带着淡淡的忧郁,让我到底没有了常去的兴致。
他的忧郁从何而来,我也十分清楚。
说来说起,源头还是在母亲那里。
虽然母亲以神水宫宫主的身份废除了不准男人入谷的禁令,即便仍守着外婆定下的不收男弟子的规矩,但也到底放开了此前的那些禁制,也因此而促成了很多对姻缘。
只是纵使天下所有的男人都能入谷,她偏偏就不准父亲来。
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几位相熟的叔叔自然是不必说,连什么朱砂门的冷掌门都能自由来去,这叫父亲如何不抑郁?
我看着他落落寡欢的模样,心中虽然很是同情,但也爱莫能助。
因为我知道,母亲这么做,总是有她的理由的。
她独自一人将我拉扯大,一向是个独立坚强又很有想法的女子。而他们当年的感情纠葛,虽然我不过也只知道了一鳞半爪,但,母亲险些因此而带着尚未出世的我自尽身亡这事儿,让我无条件地站在母亲这一边儿。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却也慢慢觉得了父亲的不易。
只是,感情这回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即便我是他们的儿子,也没有办法随意置喙。
何况,他们之间的感情的确是跟我见过的所有人不同的。
原本牵牵绊绊数载便已经够让人看不明白了,再加上妹妹的意外出生,和此后他们俩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毫无进展的关系,让他们的感情愈发显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所以说,大人的世界真是诸多麻烦,让人搞不清楚。
父母亲的事情已经够让人混乱的了,更加让人看不清楚的却是外婆对父亲的态度。
明明在其他各个方面她都表现得憎恶他到了极点的样子,却偏偏就喜欢听他说佛法。
她最喜欢叫他坐在神水宫外的深水潭里那块大石头上,一说就说上好几个时辰。
虽然我本人其实完全都不喜欢八卦,但是神水宫近几年新收的那几个小姑娘们简直是八卦到不行——好吧,其实主要是负责教导她们的那两位姑姑比较八卦。所以,遥远的过去那些相关的轶事也就被我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据说外婆以前也曾经这么干过,听说父亲那个时候作为少林最春风得意的弟子,以“妙僧”的名号扬名天下,因为佛法精妙而被外婆相中,专门请进谷中来说法。
那个时候父亲便也是坐在那块大石头上谈禅说法的,外婆便在水底的宫室内静听,其他弟子们都远远的回避开去。如此,大家本来也算是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父亲从那大石头上面失足摔进了水里,外婆便叫人带他去山下小庙里换衣服,这才起了个因果。
母亲和父亲的初见便是因了这个缘法,而我的出生也都靠着这么个契机。
据说其中还别有隐情,但大抵是“为长者讳”,即便是最八卦的姑姑们也没有人敢同我说。
总之,不知道是佛法日益精深,还是其他的什么缘故,现在父亲坐在那块大石头上,已经完全是面沉似水,不动如山,不管坐多久,也再也没有掉下来过一回。
我小时随着楚叔叔和母亲练习内功,也曾这么打坐过。但至多也就一两个时辰,从来没有像他们这样,坐得这么长过。故此,我便对他们如此的功力表示无比拜服。
再说佛法这事儿,本来说来说去,都是很玄乎的玩意儿。他们俩不管是听的还是说的,居然能在这么无聊的一个事儿上,坚持那么久的时间,也实在是“非常人”也。
然而小时候常常和三姑姑换着带我的九姑姑却说,他们不过才只是坐了这么一小会儿,哪里值得什么大惊小怪?这点子功夫同外婆平日闭关的功夫相比,简直是差远了。
对于这一点,我也深以为然。
因为我知道外婆每次闭关的时间都够长的,特别是她一个人在海底呆了六年那事儿,简直就更是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后文暗搓搓地包含高[bian]能[tai]内容,现在不看了还来得及
说起来这也就是在妹妹出生那一年,与父亲同时失踪的外婆也被他和母亲从那个消失后又再次重现的岛上弄回来了。
不过外公和他的那位老友,还有那位原来替代母亲和外婆执掌过神水宫的姑姑,却没有回来。
毕竟离着出事儿的时候已经过了六年,他们又没有外婆和父亲那么幸运,能靠着自己熟知水性寻到水流平缓的漩涡处藏身。加上他们那个时候好似本就受了重伤,武功修为和心性定力也远远不够,想来是熬不过那么久的水下生活,大抵是已经永远葬身在那片海底了。
逝者已矣,生活却还是要继续。
这本就是正理。
其实本来外婆的归来就是个意料之外的奇迹。因为她是父亲回来之后,又过了三年,才被母亲在那片海域中发现的。
六年的时间,能够独自一人在那种地方生存下来,当真是个奇迹。
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这件事。
除了父亲之外。
因为母亲是一个人做这件事的。
她瞒过了所有的人,但是居然没能躲过父亲的眼睛。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到底还是夫妻,终归与别人不同呢?
说起来,我也便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母亲和父亲的感情有了微妙的不同的。
母亲那几年对什么事儿都不大上心的,连我的武功也是托了楚叔叔,又被他托来托去,不知道托了好几个江湖中有名气的侠士们指导的。
神水宫虽然是外婆传给她的基业,但她也是打理的十分随意。不过即便如此,她却也没有忙其他事情,每日里就呆在神水宫里,几乎是足不出户的状态。她的日子过得着实惬意的很,连楚叔叔等人来访,也接待得十分勉强。只是,即便如此,她一年里总是有那么一两个月要出门,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稀奇,但是她去的是哪里,却是从来不同大家说的。
几乎全神水宫的人都想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但是,因着她轻飘飘的一句“不必跟从”的吩咐,所有的人便不敢造次——别看母亲是平日里是那个样子的性子,她在整个神水宫中却是极为有威严的。宫众对她的尊敬和爱戴,有目共睹,似乎她什么都不必做,便已经足够好了。
宫众们既然已经靠不住,我便只有靠自己了。只是到底是为人子的,也不好公然违背她的意思,只能偷偷跟着。
如此便收效甚微,所以,到了后来,虽然我也曾试图跟着她,想知道她到底去哪里,但是试了几次之后,才发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
虽然此前父亲没回来的时候,他也曾经有几回成功地跟踪了她出海,但想来是她默许了的,故此十分顺利。
这一回她既然是执意要隐藏行踪,又明令不准跟从,大家伙儿便都无可奈何,只有静静呆在神水宫等她回来——她的武功一向突飞猛进,这几年到了什么程度了,没有人知道。但是就跟踪总是失败来看,是绝对高出我们所有人的了。
等到我也终于放弃了跟踪母亲之后,这个事儿便就没有了下文,我们也就默认了母亲这种每年间的秘密活动,当成是她自己一个人的特别事项,不再多加注意。
然则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每次母亲出去,父亲竟然都是悄悄跟着去了的。真不知道,他离得那么远,是怎么把握住母亲的动向的。
不过因为他一个人隐居在山中,除了我之外不见其他人,我也是四处瞎跑的时候多,倒也并不是每天都见,故此这件事儿,我也是过了好久才知道的。
我发现这个事儿,说起来也都是偶然。那是我不知道第几次跟踪母亲失败,恹恹地回到神水宫里,忽发奇想地偷偷去山里找他的时候,才无意中发现的。
他住的地方是山间唯一的一所茅屋,我去的时候已经是空无一人。然则,就好像是预料到我会来一样,雅致的竹桌上压着一张洒金笺,上面用漂亮的草书写着:追寻汝慈芳踪,勿念。
我看着这行字,心中百感交集。
敢情你们俩这是私奔的节奏么?
明明看着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还用这么肉麻的话,最讨厌的是还不带上我,那以后咱们一家人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那一次确实让我略为伤心。于是我略觉惆怅地在心里吐了个槽,然后默默地转过身去,离开了屋子。跟着就赌气下了山,开始了我自六岁回到神水宫之后,首次漫无目的的江湖之旅。
因为早就跟着母亲在江湖中混过几年,一路上倒也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儿。只是不知不觉地,闲逛着就到了海边儿。
想起那两次找回母亲和父亲都是在海里,我不知道怎么的,就动了心思,寻了条船,自个儿出了海。
如果早知道我会遇到那个人,我想我肯定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决定的。
那个晚上风平浪静,我把舵用绳子固定好,然后一个人躺在甲板上看星星。看着看着,就忽然见到前面的海面上出现了一堆礁石。我连忙跳起来要转舵避开,却发现之前不小心把绳子系得太紧了,一时间竟然解不开了。
正当我想着要不要干脆一剑砍断了绳子先,整个船却忽然微微一颤,然后,十分神奇地,以一个十分巧妙的角度倾斜着避开了那丛礁石。
这个时候,我也终于解开了缆绳,转身看时,便见到一位白衣的公子站在礁石上,星光之下,他的微笑美好皎洁,明亮如月。
如果当时就知道他是谁,我肯定就不会招呼他上船了。但是,想到那个似曾相识的微笑,我又忍不住苦笑了。这世上的人,能够拒绝那样的微笑的,大约根本就没有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上好像有种跟父亲相似的气质,让我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戒心。同他交谈也是十分愉快的,一天一夜的同行之后,我甚至都想将这艘一时兴起买下来的船送给他了。被他婉拒之后,我也坚持将他送到了陆地上,然后方才依依惜别。
他看着是如此的温文尔雅,谦逊有礼,让我根本就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当年弄得江湖中天翻地覆的“蝙蝠公子”。所以,后来这几年武林中因为他的归来而引起的轩然大波,虽然算是无心之失,但我也的确难辞其咎。
然则不论如何,我当时的的确确是得到了他状似无意、却恰到好处的细致安慰的。那种忽如其来的被父母亲抛下剩了一个人的孤单感,被很好地抚平了。
就冲着这一点,我便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了——何况,他当时不过只是想要回到陆地上去,这么样简单而又再自然不过的一个想法。为什么要拒绝呢?
而且,他看着我的时候,那样悲伤的眼睛,总让人觉得,如果拒绝他,那完全是太残忍了。
对了。
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恢复了。
这也是我一直都没把他跟“蝙蝠公子”联系起来的原因。
即便当年年纪小,也没有见过他的真容。但既然是曾经被叫做“蝙蝠公子”的人,那么,眼睛看不见这一点,自然是他最具有标志性的识别符号了。
当这个标志符号都没有了的时候,又怎么能说他就是“蝙蝠公子”呢?
何况他的风度是那般的好。
好到让人完全无法将任何邪恶的事情同他联系在一起。
那么好看的男子,我至今只见到过父亲一个。
而他甚至比父亲还要多了几分从容和优雅。只是神情之中,也一样带了些落寞和哀伤,让人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好让他能开怀一点儿。
于是我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艄公。一路上大家谈笑风生,他笑起来的时候,也真如春风一般,让人连心都要暖起来了。
分别的时候,他没有同我说“会后有期”,因为他说,我们以后一定会再见的。
他留下了他的名字,叫我回去问候父母安好,然后便转过身,如同一朵云一样飘走了。
那一手儿轻功之高,身法之美,倒是真同他的名字相配。
也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我自己的名字有些不够有范儿。施小白也好,司徒白也罢,都太普通了些。如果一定要说,我倒是觉得,“天枫白”这名字,还勉强配得上他的格调。
于是带着这样微妙而奇异的心情,我没有卖掉那条陪伴了我和他好一程的船,而是在港口小心托人照管了。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来“故地重游”一番。因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不好随便处置荒废了去,又怕太隆重了教人觊觎起这船,故此还是略费了一番心思的。
弄完了这事儿,因天色渐晚,便又自己跑到海边看着月亮发了一会儿呆。就这么几下里耽搁下来,便竟然叫我看见父亲和母亲相携着被海浪卷着朝岸边推过来。
我吃了一吓,连忙跳下海去将他们捞上来,却见父亲倒是还好,虽然气息微弱,筋疲力尽,但到底还撑着没失去知觉。而母亲却竟似已经晕了过去,然则,即便是她晕了,怀里却居然还抱着一个比她身材还要高大的多的人。
居然还是个女人。
她那白色的长袍子已经生满了海藻,头发上也挂满了贝壳,脸上也被海水侵泡的有些惨白,又静静闭着双眼,简直仿若一个雕塑一般,但不知道为何却偏偏充满着生气。
这样一个奇异而特别的女人,当然就是我的外婆,水母阴姬了。
这当然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当时我正忙着救治父母亲,当然也不好放下她,所以就一起救了回来。
母亲醒来之后,看了父亲一眼,便转过了头去。虽然仍没有接受父亲的意思,但破天荒地没有再说什么“相忘于江湖”的话。
而外婆则是又过了三个月,方才清醒了过来。
然后他们之间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总之最后,又恢复了父亲住在谷外山中的茅屋,母亲和外婆带着我们神水宫众一起住在神水宫的状态。
后来妹妹就出生了。
因着她的面子,外婆暂时放下了待我们父亲如仇敌的态度,视妹妹如珠如宝,更甚于母亲和我。说是她看着长得有些像阴家祖上的一位前辈,所以亲自为她起了名字,跟了她的姓,叫做“阴素素”。
母亲对此不置可否,仍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但是我知道,她对妹妹就如同对我一样,是十分在意的。而我虽然最开始并没有意料到妹妹的到来,但也很快便也如同所有的长兄一样,成为了一名爱护妹妹的好兄长。
而妹妹也不负众望地在各方面展现出了非凡的天赋。据外婆说,她练武的资质,比母亲和我的都要好,如无意外,神水宫将在她的手中发扬光大。
对于神水宫,母亲本就无可无不可的,要不是碍于外婆讨厌男子到了根深蒂固的状态,她恐怕早就直接将宫主之位传给了我了。因着妹妹的降生,外婆终于有了满意的人选来继承她的衣钵,我当然就乐的轻松,从此做个闲散的“小白公子”。独自浪迹江湖,岂不逍遥快活?
只是,此后几年,竟一次都没遇到过那个人,直到某天楚叔叔风尘仆仆地跑到神水宫里来,跟娘亲说什么“原随云”,“蝙蝠公子”,我才知道,他又去做了几件轰动江湖的大事儿。
虽然我们家中并没有十分明确的正邪之分,对善恶之类的东西也不太在意。不过大是大非上,还是很重视的。所以,听说了那位神仙般的哥哥竟然是“蝙蝠公子”,那一天我还是很不开心地独自溜了出去。一个人傻子似地跋涉了好远回到那日的海边,乘着那天的船又出了一次海。
晚上,海风如昨,星月依旧,但是那白衣飘飘的公子却不在了。
纵使再能同舟,大抵也没有了当时的心情了吧。
朦胧睡去的时候,总觉得床前似乎有人轻叹,有昙花一般的幽香掠过鼻端,然后却又悄然消失在梦中了。
次日醒来,发现船上空无一人,想来昨夜种种,不过是南柯一梦。我看了看这艘其实并不怎么样好的木船,然后,便将它丢在了那日的岛上,另外搭了条过路的渔船回到了岸边。
回来之后,自己想想这一次的事情,倒是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心情也莫名好了不少。
等到再回到神水宫,已经是一个月之后,宫中收集的消息说。原随云在一个月前又忽然销声匿迹了。
这一次却是漂亮地赢了楚留香,带着他想要的东西走了。
至于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我不关心,所以一点儿都没有仔细听。于我,这件事便就这么过去了。
接下来几年,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鲜事儿。除了丐帮某天忽然上门来,说有个人,很想请宫主和公子去见见。
宫主当时还是母亲在做,公子,便就是我了。
丐帮同我们素无瓜葛,又是听起来这么奇怪的要求,我本来以为母亲是不会理会的。谁料她略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次日便带着我启程,前往济南府。
我一路走着,倒是觉得景物有些熟悉,风土人情也还有趣。不过很快地,我便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也跟了过来。
一家三口人,倒是有两个常常不说话。弄得我一个人十分尴尬,而丐帮那位前来送信的小哥儿更是如此。长久的沉默总是让人难以忍受,我们两个小的只好在一起拼命找话题暖场。偏偏那两位不为所动,显得我们俩更是傻到不能再傻。
好不容易到了济南府之后,我们总算松了口气。然则还没等缓过第二口气儿来,便给一群人围上了。
丐帮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帮,连长老们都一来一大堆。现任的帮主是个很豪爽的汉子,大约四十来岁,那位送信的小哥儿竟然是他的徒弟兼义子。虽然大了我好几岁,不过看着好像还没我成熟。如果按照丐帮父子师徒、一脉相承的惯例,这位小哥儿大约就是未来的丐帮帮主了。看着小哥儿憨厚的笑脸,我真心替他们丐帮的未来略微有些担忧了。
要知道,就连我这样算是正常偏上一点儿的水准的,外婆都是根本看不上眼的,神水宫那是留给我妹妹那种三岁就学的会“神水经”这种高深武功的天才怪物的。
所以说,我感觉在我宝贝妹妹的带领下,神水宫还能再碾轧武林几十年。完全无压力啊。
就在我那里有的没的乱想的时候,从里面院子里却出来了一个人。
同正常人不一样,这个人是坐在木椅上被推出来的。
一看到这个人,父亲的面色就变了。
说实话,除了很少几次事关母亲的事情之外,我从没见他如此失态过。
母亲却很淡然,她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上前去细细看了那人几眼,然后闪电般地出手,点中了他的几个大穴。
看着他吐血倒下。众人一阵惊呼,还是豪爽大叔挥了挥手,院子里这才平静了下来。
大叔打了个哈哈,便叫人带着我们分别安歇。我有些担忧地看着母亲和父亲,却见他们表情依然如故,便也就配合地去了隔壁房间睡。
次日起来,却见到昨日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好端端地站了起来,同父亲大打出手了。
我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掉了下来,但母亲却仍是很淡然,竟然招呼我去同她一起吃早饭,顺便看看他们打架。
我素来不会忤逆母亲,故此便也就听话地坐了过去。不过这饭总归是吃得不太安心,看着父亲同那个人你来我往地过招儿,总觉得哪里怪怪地。
很快地,我便发现,父亲用的功夫竟不是他平时用的那些高深的武功,而是最普通之极的外家功夫。而那个人,用的一对奇怪的兵器不说,开始时动作也十分滞缓,后来倒是愈发流利了起来。
于是很快地,这场比试就分出了胜负。父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子,飞出去半丈远,虽然勉强稳住了身形,没摔在地上,但总归还是吐了血。
我有些忧心地想要起身去看看他,却听见母亲轻描淡写道:“不必去了,死不了。以前欠下的,总归是要还的。”
她话音方落,那人已经快步走到父亲身边,将他扶了起来,叫了声“大哥”之后,两人大力握了握手,竟然一笑泯恩仇了。
于是从此后我便就多了个嫡亲的叔叔。他虽然是被丐帮除了名的,但也是个“无袋”长老的地位,大部分时间仍留在济南府,暗中为丐帮效力。
这都是后话了。
华山派的高亚男姑姑风光大嫁,是当地的一户名门望族,据说胡叔叔为此抑郁颓废了好久,只是终究还是靠着酒撑了过来。
姬叔叔照旧在兰州,除了赚了愈来愈多的钱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的什么新闻。
楚叔叔这几年虽然年纪稍长了些,却也没少折腾。红颜知己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个都相当轰轰烈烈,但一直也都没有安定下来。
直到有一天,有位叫做楚楚的小姑娘满天下找他,这才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她的年纪太小了,又不明说找人要干嘛,楚叔叔素来又是个风流人物,愈发弄得江湖中沸沸扬扬地,说什么的都有。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小姑娘竟然真地追寻到了楚叔叔的踪迹。可是楚叔叔只远远看了一眼,就摸着鼻子跑掉了。他越跑,那小姑娘越追,他为此还曾经躲到过我们谷中来,然后便被外婆一袖子抽走了。
说是怕带坏了我妹妹。
我想着自家妹妹那愈发可怕的武功和怪力,心想,真不知道是谁该怕。外婆您难道不知道,妹妹她这个年龄段儿的小姑娘,似乎正是楚叔叔的克星呢。
不管江湖中热闹了多久,后来楚楚的娘出来之后,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原来楚楚真是楚叔叔的女儿,她的娘是某个奇异山谷中的“圣女”,原本一生都不能再出谷,但为了楚楚也不得不出来了一趟。
我当时恰巧被楚叔叔抓着掩护他同行,所以有幸目睹了他们一家团聚的一幕。虽然说并没有热泪奔涌、抱头痛哭的煽情场面,但看着他们两人四目相对的样子,我想,楚叔叔大约终于要结束他逍遥自在的单身生活了。
不过,看着旁边的楚楚,我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完全正确,楚楚继承了她母亲的执着和楚叔叔的聪慧,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弄得我们神水宫每天都鸡犬不宁。
谁料即便是这样,她也意外地被外婆看中,成为了她的关门小弟子之一,陪着妹妹一起练功。
而且,我不幸地成为了日后名动江湖的女神楚楚姑娘,第一个喜欢的男人。
最难消受美人恩。
特别是这美人是楚楚那样一个小姑娘的时候。
话说妹子你再国色天香,但是才九岁就出来泡男人啥的,真的没关系么?
楚叔叔、张姨姨你们那一脸欣慰的笑容是何意?
千万别是大家想的那样啊!!!
一想到这事儿,我不免又有些忧郁了。
不过才过了十八岁的生日,竟然就这么麻烦,人生真是艰难啊。
而且明明我是神水宫的人,叔叔你不要老想着教我打狗棒法好不?
丐帮帮主有人选了,就算那个傻……咳咳,那位少主小哥儿憨直了些,也是好事不是,这样的帮主才符合天下第一大帮的气概啊。
中原江湖简直令我窒息了,我便临时跑到沙漠中透透气。
这也是我没告诉过别人的一个秘密。
在早已废弃的大沙漠山谷中,隐居着我的另外一个至亲。我偷偷来看她已经有十年了。虽然她内伤已经渐渐痊愈,但当年伤的太重,早已经无法恢复她昔年的武功了。
所以,她的脾气便有些不好。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罢。
虽然她不是很耐烦见到我,但我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她。总是隔着一段时间便来看望她,偶尔也陪着她说说话。
谁料到今日一来,她竟不在谷中。
她平素休憩的石洞已经人去楼空,却是连信笺都没留一片,当真绝情的很。
三姑姑常说,外婆心性刚强、硬如磐石,父亲性子薄凉、佛口蛇心。我倒似像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最是多情善感、偏又执着得不行,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我想着现今淡薄又随遇而安的母亲,多少也明白是什么让她变成了今日的模样。只是原本对此还没有什么体会,但此刻看着自己一心奉养着的奶奶就这么离开,心中到底也不是个滋味儿。
怏怏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谷中那个废弃的大湖,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好似奶奶和外婆昔年是死对头,曾经在这湖里大战了数百回合,很有“同归于尽”的意思的来着。这么想着,我倒是心里一凉,便赶紧又往神水宫里赶。
不过毕竟路途遥远,赶回去的时候,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我站在一片横七竖八的花树丛中,看着满目疮痍的神水宫,有些欲哭无泪。
然则转头就见到父亲与母亲携手而来,含笑轻语,俨然已是亲密夫妻的模样。
见他们一路走一路轻声耳语,颇有些耳鬓厮磨的意思,我便也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因恐怕他们撞见我尴尬,反倒慌忙蹑手蹑脚地退避了开。
直到退到了我认为足够远的地方,方才停下。谁料刚松了口气,一转过头,便远远见到楚楚和素素并肩而来。
于是赶忙又躲,忙乱中,虽险些绊倒,但总算有惊无险地退到了谷中大湖边。
湖水澄澈如镜,我蹲下来想略洗洗手脸,压压惊,却正好看见……外婆雪白的袍子如莲花般在水中绽放,她怀中的,竟然是外婆那亮瞎眼睛的红裙衫。
我瞬间呆在了当场,几乎与此同时,收到了外婆凌厉的眼神示意。
再留下怎么都不合适了。
我于是比来时更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不知不觉便又出了谷,胡乱寻了座山爬上去,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吧?
是这个世界太疯狂?还是我已经疯了?
这一天的信息量略大,我感觉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不知名的山上吹了一夜的风之后,脑子更混乱了。我于是又摸索着出了山,昏昏沉沉地随便上了辆马车,叫他将我拉到他能拉到的最远的镇子上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海浪的声音。
抬眼看时,那赶车的竟然穿了件雪白的衣裳,看着背影竟然有些眼熟。
我的心中又涌上了一阵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顾不得嗓子干的冒烟,便带着点儿嘶哑的音先道了个谢。
那个人缓缓回过头来,一面递上一个小巧的白玉壶,一面微笑着道:“上回你为我做艄公,这回换我做个车把势,也不值什么。”
白衣如雪,乌发似墨,一双眼睛亮过夜空星子,果然正是“蝙蝠公子”。
我干笑了一声,接过壶来一口喝完,然后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壶酒。
好在,虽然算起来是第一次喝酒,但我的酒量居然还很不错。到了最后,我也没倒下,倒是他先倒下了。
船上除了我们,竟是一个人都没有。此刻海风有些急,船便如一片枯叶,在汪洋中打转儿。颠簸得头都有些晕了起来。
没有船工,我只好摇晃着起来,独自去掌舵。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船,竟然是我丢在岛上的那艘。既然是熟悉的船只,操作起来就十分顺畅了,天色亮起来的时候,我竟然成功靠了岸。
看到了陆地,便是要跟船说再会的时候了。
下船的时候,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他就在船中看我。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我心中不免也有些忧郁,只是终究没有回头,继续一个人前行。
母亲曾经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即便是躺进了棺材,也有可能活转来,所以,其实这些,都不是事儿。
即便总有些小事叫我忧郁,但是继续往前走,总会好的吧?
其实这么想想,楚楚也不是那么可怕。
而原叔叔,咱们以后,还会再见的吧?
一切都会好的。
忧郁,就先忧郁着罢。
—FIN
欠了好久的番外,终于出来了。一万二千字的长度,写了很久,内容也很多,是一贯的侧面角度,交代下主要人物的结局。但素仍然没有写到想要的样子。不过不完美也是一种结束,下一本一定会更好的,我是这么坚信着的。虽然工作越来越忙,码字的时间越来越少,但素对写作爱一直如初。感谢大家陪着我和文文一路走到完结,希望下一本书,咱们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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