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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了,也查出来了,我曾想告诉芷姻,可她不愿听。”
“为何?”
雪楼伸手摸了摸白芷姻的头,像从前许多次曾做过的那样:“因为她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她不想一辈子生活在仇恨之中,就让这仇恨在她这里断了吧!”
白芷姻脸上一直挂着的笑,便在此时,生生褪去了。
雪楼看着楼下往来人群,热闹映在眼中,寂寞藏在心底。
“长歌,你是和芷姻一样纯净无暇的人,仇恨会弄脏你,放手吧!”
放手?
白芷姻笑笑,没有作答,只愣愣看着对街的首饰铺,看那天真女子从首饰铺中欢喜出来,头上插着的玉簪,异常美丽,异常惹眼。
这情景,何其熟悉,又何其惹人愁绪。
果然,这欢喜世上,永远缺不了热闹,也永远缺不了看热闹的人。欢欢喜喜,总无人在意。
“雪楼,已经晚了,我放不了手了呢!”
她笑,笑容落进雪楼心底,是雪上加霜的落寞。
秦府的门口,永远只点着两盏红灯笼,火光不亮,昏昏暗暗,一如这宅邸的主人,低调而不张扬。
白芷姻静静躺在来仪阁外的大树上,眼睛却是瞄着房间里那背窗而坐的身影。
消瘦,单薄,比最后一眼看见的他,要沧桑了许多。
果真报应,不是么?
白芷姻望着那一抹背影静静地笑,笑容散于无边黑夜中,被房中灯火照着,很见妖孽。
就是这样一个妖孽,轻轻扬手,空气中一阵淡淡的兰花香,随风而飘,攀住了那背窗而坐的人儿。
“谁?”
他惊回头,目光炯炯,注视着繁密树叶中清幽似月光的白,那一切花香的罪魁祸首。
“嘻嘻……”
银铃般的笑声荡来,小半截玉臂露于月光之下,食指冲他轻轻勾了勾。
“秦公子回到京城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倒显得我们天机阁失礼了。”
这娇嫩的声音传来,秦牧眠方才辨出了坐在树上的这位可人儿是谁,勾唇笑了笑,一个旋身也上了树,轻轻巧巧坐于白芷姻身侧。
他这才看清楚,原来白芷姻已将这棵大树当成了贵妃榻,怡然自得地躺在上面,头枕着手臂,侧脸看着他,眼睛里满是迷蒙色泽。
这个小丫头,和初次在天机阁见到时,着实不太一样了。
秦牧眠笑意盎然地看着她:“这么晚了,白姑娘不在天机阁中歇息,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不怕阁主知道了就此关你禁闭么?”
白芷姻的脚搭在树枝间晃来晃去,小嘴一嘟,颇显可爱:“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又不是小孩子,关什么禁闭?”
说罢,她半眯着眼瞧着秦牧眠,如醉了酒一般:“重云大哥总对我说,伤了情的男人最惹人怜爱,听闻秦公子最近很是伤情,我便好奇,来瞧一瞧,看看这伤了情的男人究竟是何模样。”
她微微直起了身子,偏头看看秦牧眠,却瞧不清楚,索性干脆将下巴抵在秦牧眠的肩头,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像在看样稀罕物。
“依我看,也没什么分别嘛!不过是脸消瘦了些,可是睹物思人了?”
秦牧眠眼底掀起一丝惆怅,笑笑,没有作答。
白芷姻便更加得寸进尺,偏过头来仔细瞧着秦牧眠,却忽然间凑近,樱桃小口在秦牧眠的唇上轻啄了一下又迅速离开,虽面颊因此泛起一层红晕,却仍如瞧见了趣事儿的孩童,咯咯笑个不停。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是么?”
秦牧眠回头,深深凝望着她。二人间距不过方寸,只稍稍前倾,方才触碰过的唇便又会接触,秦牧眠深知这分寸间的距离意味着什么,所以拿捏得很好,只看看停在此处,既不失礼,又可以逢迎这小姑娘玩儿上一玩儿的心态。
可,这小姑娘如今已分明蜕变成了个妖精,生生将这分寸间的距离化作虚无,双唇再次触碰的那一刻,秦牧眠的身子僵了僵,伸手将她推开。
“深更半夜的,白姑娘请自重。”
他心中着实不明白,原本如出水芙蓉一般清纯的女子,怎生变成了如此一个妖精,这才几月未归,京城的天当真要变了么?
白芷姻可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只咯咯笑个不停:“是你的唇告诉我的。”
“白姑娘在说什么?”
白芷姻纤指一指来仪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秦公子,难道不是么?”
妖精,真真是个妖精。
秦牧眠摇头苦笑,却忽的伸手扣住白芷姻的咽喉,将她生生提到了自己面前:“说,你深夜来此,有何居心?”
他这一番蛮力,疼得白芷姻的泪扑簌簌便掉落了下来:“疼!好疼!”
她绵软无力,不似有害,楚楚可怜的模样,倒让秦牧眠觉得自己是唐突了,重又把她放下,两人间隔着的距离,极其有礼数。
“说吧,你为何会来我府上?”
白芷姻揉揉红肿的咽喉,泪眼汪汪看向他:“我是来救你!”
“救我?”
秦牧眠笑了,这话说得稀罕,他府中上上下下多少影卫在暗处藏着,还需要这么一个黄毛丫头来救他么?笑话,简直是笑话!
可是笑着笑着,他的脸却阴沉了下来。是啊,府中各处埋伏着影卫,怎地白芷姻这一个大活人都已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了,这帮影卫倒是都没有一个察觉的?
仿佛已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白芷姻的下巴一抬,洋洋自得:“我可是神出鬼没的主儿,他们想感知我的行踪?再修炼上个把年吧!”
如此语气,当真张狂。
秦牧眠开始觉得有些意思了。
“你倒说说看,怎么个救我法儿?”
“秦公子难道不知晓外界怎么传你的?”
“知道,不就是说我得了疯病么,说我是为那死去的王妃伤心疯了!”
“那秦公子觉得呢,自己疯了么?”
秦牧眠笑笑,看着她:“那白姑娘觉得呢,我疯了么?”
白芷姻向他坐近了些,两只手指掐住他的下巴左右转了转,打量着他眼底的乌青:“现下或许还未疯,不过待会儿可就不好说了。”
秦牧眠把她的手轻轻拨下:“你倒还是个有眼力的主儿,既然知道,便赶快走吧,你瞧瞧,天上的月亮都快隐去了。”
他说得没错,天上的月亮果真被几朵云遮盖着,已快没了踪影,而离他发病的时辰,已不远了。
没晚,只要到这个时辰,他都会头痛欲裂,如疯了一般,会嘶吼,如野兽,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他发病时,谁人也不能靠近,只红啊袖可以,红啊袖的温香软玉像是他的安乐窝,他抱着红啊袖,便可进入深沉安眠,连鬼谷先生都觉此事蹊跷,但只查不出缘由。
他也曾怀疑过红啊袖下毒,可每每他痛不欲生谁也不敢靠近之时,是红啊袖第一个冲了出来将他死死抱住,任他的牙齿在自己腕上狠狠咬出血印来也不放手,这才让秦牧眠对她渐渐产生了依赖。
更何况,红啊袖自小便跟着他,他了解红啊袖的秉性,红啊袖爱他,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只有一点他不敢承认,他这病是在夏侯眉妩死的当天开始发作的,且,一次比一次厉害,他甚至觉得这就是夏侯眉妩对他的诅咒,诅咒他这一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的歌儿,他放在心头的歌儿,终是恨了他。
他的神魂一下飞离,直到白芷姻雀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才回过了神儿来。
“秦公子,你信不信,我可以医好你的病?”
秦牧眠摇头苦笑:“怎么可能,你一个小姑娘……”
话未说完,唇再次被白芷姻堵住,他呆住,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竟觉得自己的魂儿生生飘离,与那一汪水融汇在了一处。
他忽然想起了长歌,来仪阁的灯火遥遥映在他的身上,缘愁似个长。
“缘愁似个长……”
白芷姻软嫩的唇离开他时,如是说。
秦牧眠震惶了,这个小妖精竟然能读懂他的心!
而小妖精,娇笑看着他,勾一勾手指,无限诱惑攒于指尖,无比自信地道:“让我来治好你的病!”
“胭脂姐姐,帮我寻一个人来。”
“何人?”
“神医百草。”
胭脂瞟了一眼白芷姻递给她的信笺,上面写着“兰陵”亲启。
“胭脂姐姐,劳你替我去上楚一趟,找到苏离,把这封信交给他,他自会明白。”
胭脂将信轻轻搁在手边的桌上,笑了:“芷姻,你好端端的,找神医做什么?”
白芷姻毫不避讳:“秦牧眠回来了,他的疯症很严重,我要替他治病。”
“啪”的一声,是胭脂气极,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你还要去招惹他么?”
白芷姻脸上挂着不褪的笑容,点了点头:“是,我要招惹他,我要将他扶持为大瀛至高无上的王,再让他从这个高位上重重跌落,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我要让他下半辈子都活在痛苦和悔恨中,他欠了我的,通通还回来。”
“不值得了,长歌,你能活着已是不易,何必再作践自己这来之不易的性命?”
来之不易的性命?
白芷姻轻轻笑着,眼神逐渐迷离,似是又回到了两月前,她濒死的那一刻。
至今想来,垂死挣扎的恨仍在心底盘旋不去,白玉兰花簪刺入胸膛的那一刻,她不是没有过害怕。
她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在死亡之后无法苏醒。
是的,早在她自离忧宫晕倒又重新苏醒后,她便下了这样一个决心,便是结束夏侯眉妩的生命,重新开始,脱胎换骨,报仇雪恨。
她与秦牧眠之间的仇恨,比山还高,比平原还辽阔,那是相国府合族一百多人口,是她的爹爹,亦是她腹中未出世便惨死的两个孩儿。这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去了,去得轻而易举,去得云淡风轻,轻得如秦牧眠唇边的一抹笑,笑笑,便消散了。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便宜的事情?那可都是她至亲的人啊!只秦牧眠一皱眉,一点头,一切便都成了定局。
翻云覆雨手,造化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