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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黄昏,行至一处驿站歇脚,夏侯眉妩又是吐得昏天暗地,趁她熟睡,秦牧眠悄悄唤来冷煜为她把了脉,待她夜里醒来时,秦牧眠手中已端了一碗汤药,站在了她的面前。
仿佛昨日场景重现,夏侯眉妩惊得抱着被子连连后退,缩进角落里,眼睛死死盯着那碗汤药,仿佛那里盛着的,是杀人的毒。
秦牧眠在床边坐下,夏侯眉妩忽然惊跳而起,发了疯般要冲下床去,被秦牧眠一把拉住,语气里尽是无奈:“这不是堕胎药,眉儿,这是安胎药。”
夏侯眉妩发狂的身子僵住:“你如何知道的?你找鬼谷先生为我把了脉,是不是?”
“早在把你从东儒救出的那晚我就知道了,只是你不愿说,我便装作不知。可是肚子一日大过一日,你以为可以瞒我多久?”
他把药碗递到夏侯眉妩嘴边:“来,把药喝了。”
岂料夏侯眉妩却突然来了力气,将秦牧眠的手用力推开,只听得哗啦一声,药碗滚落在地,碎了。
秦牧眠的脸沉了:“你做什么,疯了么?”
“他是你的骨血,求你,不要再害他了。”
夏侯眉妩的声音几近哀求,一丝丝哭腔让秦牧眠听着心里难受得很,片刻也不想在房中多待,甩开夏侯眉妩的手站起了身:“你若不信我,可以问问鬼谷先生,他的话,你总该信吧?”
他离去之时,门摔得震天,夏侯眉妩被这声响惊得不知所措,只徒然抱着自己的肚子,望着一地黑色汁液,长舒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秦牧眠在门外站了许久,素来冷静的面容上如今波澜四起,好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秦牧眠才缓缓走到一旁的房间,敲开了那扇门。
冷煜推门而入的时候,夏侯眉妩仍缩在床上,看到他手上重新熬好的汤药,夏侯眉妩再次惊慌:“你也是来送堕胎药的吗?”
“这是安胎药,眉妩。”冷煜跨过地上碎片,朝她走来:“你多日不进食,腹中孩儿虚弱,喝了这药才能保胎,否则你可能当真要失去他了。”
夏侯眉妩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冷煜,你果真是安胎药,你没有骗我?”
“医者需有仁心,伤天害理之事,我向来不做。”
“当真?”
“千真万确。”
夏侯眉妩方才放下心来,讨了药碗一口气喝下,药汁虽苦,可这味道,的的确确与堕胎药是不同的。”
冷煜静静看他喝完,方问:“为什么会以为这是堕胎药?”
夏侯眉妩没敢看他,微微一笑:“我以为阿眠以大局为重,不想要孩子。”
“你多虑了,我看他对这孩子很是上心,你二人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见夏侯眉妩不语,冷煜又道:“有了身孕的人,情绪起伏较从前会大些,不是什么大的问题,你闲时多去外面走走,赏赏景致,心情也会好些。”
夏侯眉妩点了点头:“我记下了,多谢。”
“那你好生休息着,我明日再来为你把脉。”
冷煜扶她躺下,看她闭上眼睛,方才离去。
经历了方才的胆战心惊,夏侯眉妩顿觉疲惫,安胎药起了些作用,她如今的心情渐渐平静,睡意便如洪水般涌来。夏侯眉妩仍不放心地将手按在肚上,感受着那小生命的一呼一吸,唇边带着笑意,与他一同沉入了安眠。
于是,又做起了胡乱的梦。
近些日子来,做噩梦的次数愈发频繁了。
今夜做的梦,与那碗打翻的堕胎药有关。
梦里是一片汪洋大海,夏侯眉妩飘在海面,浮浮沉沉,刺鼻气味让她难过得睁开眼睛,方才发现这不仅仅是一片海,而是一片药海。
她慌了神。
手边无可依附的东西,时不时一个海浪拍来,险险将她冲走,下身因长时间的浸泡而肿胀,高高挺起的肚子,里面的小生命正焦躁踢打,让她感到难以忍受的疼痛。
再这样下去,孩子会有危险。
她奋力向远处的海岸游去,可硕大的肚子让她难以掌握平衡,惊慌失措之际,头顶飘来一声疾呼,唤的是她前生的名字:“长歌。”
夏侯眉妩抬头去寻,是她的爹爹,如神仙一般降临,朝她伸出手来:“长歌,我来带孙儿回去。”
“爹爹,你在说什么?”
百里廉指了指夏侯眉妩的肚子:“我的小孙儿,他就要出生了,我来接他。”
他话音刚落,夏侯眉妩的肚子忽然疼得厉害,虽浸泡在水中,可仍能感觉到有一股暖流沿着大腿缓缓流下,她知道,是羊水破了。
肚子里的小生命正努力要出来,夏侯眉妩疼得喊叫起来,手边没有能让她借力的东西,她只能咬了自己的头发,试图以此来减轻些分娩带来的痛苦。
药海的刺鼻气味儿更加明显了些,夏侯眉妩难受得想吐。当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快要将她撕裂的时候,她猛然间想起了这个味道。
那是堕胎药的味道。
她惊恐地低下头去看,泡在药海中的身体已经开始流出汩汩血水,视线所及一片红色,猛然间一阵细心裂肺的疼痛传遍全身,她“啊”地一声尖叫,终于将肚中孩子诞下。
身体已经精疲力竭了。
她将孩子抱入怀中,心中满满的全是初为人母的喜悦。那是个男婴,与秦牧眠眉眼都极其相似的男婴,是她和秦牧眠的骨血。
只是,这喜悦很快被惊恐淹没,因为这男婴紧闭双眼,不哭。
那是个死婴。
“长歌,把小孙儿给我。”
百里廉的声音再次飘来,夏侯眉妩还来不及拒绝,男婴已凭空从她怀中消失,到了百里廉的怀中去。
夏侯眉妩向他哀求:“爹爹,那是我的孩子,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长歌,我带他走了,等你百年之后,再来寻他。”
随着话音的落下,百里廉连同那刚诞下的男婴一起消失在了夏侯眉妩的视线中,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汪洋,以及在汪洋中浮浮沉沉的夏侯眉妩,孤独着。
“我的孩子,不要!”
夏侯眉妩惊坐而起,无边无际的海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的房间,她仍坐在驿站的床上,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个梦境罢了。
身上衣衫已被汗水浸湿,脸上一片冰凉,她抬手摸了摸,湿漉漉一片,是她梦中哭了。
她摸摸肚子,还好,孩子仍在。窗外有明月高悬,房间里可依稀看出家具的影子,她看了看身旁,秦牧眠不在。
他自夏侯眉妩打翻了药碗后出去,就再也没回来过。
此番回黎国,红袖没有跟着,被秦牧眠送去了穆天凰身边,如此深的夜,若不去侍妾的房间,那么他也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
青楼哪里都有,可以让秦牧眠顺心的姑娘多之又多,他该是去了那里散心吧?
夏侯眉妩自嘲地笑笑,披了衣,难得觉得肚饿,她想出去寻些吃的来。
走廊很安静,没有房间亮着灯火,接连赶路,疲惫是理所应当的。夏侯眉妩本想唤了瑾儿来,却一时不知她宿在哪个房间,便作罢,想着自己下楼去找小二准备些吃的送上来。
走廊上点了几盏灯笼,燃了大半夜,此时已不甚明亮,她摸索着慢慢前行,空寂的走廊上行只听得她一人的脚步声,有些微回音。
啪嗒!
走了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异样的声音,夏侯眉妩停下脚步,四处看看,两边的房间个个门户紧闭,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走廊里很冷,夏侯眉妩紧了紧身上衣服,继续前行。
啪嗒!
再一次,声音很清晰,从夏侯眉妩右侧的房间里发出,那里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夏侯眉妩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想知道里面住的是谁。
没人回答,但声音却更响了些,由最初的微弱的啪嗒声,演变成了剧烈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动,沿途遇上障碍,被障碍物生生绊倒,空气中还夹杂着些微的呻吟声和哽咽在喉头的呜咽声。
曾经在枫林山中听到的指甲划过木板的尖利声响,便在此刻响了起来。
这个房间里一定有问题。
夏侯眉妩用力推了推门,门好似被人从里闩上,夏侯眉妩只得再敲了敲门,低声问:“有人么,是谁在里面?”
依然没有回答,房中的一切声响忽然戛然而止,让周遭显得越发静谧了。
夏侯眉妩探头向门缝中张望,房间里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瞧不见,却让她觉得身上没来由一阵发毛。
呼!
从门缝中忽然呼出一道凉气,像是某人的喘息,正喷在夏侯眉妩的脸上,纸糊的门窗上突然间现出一个黑影来,一只眼睛布满血丝,正隔着门缝与她对视。
走廊上一阵阴风吹过。
夏侯眉妩惊得连连后退,没提防一脚踩住裙裾,向后倒去。
她倒进的,是一个带着清香的怀抱。
“我竟不知,原来阿眠娘子也有晚上外出散步的习惯。”
戏谑调侃的声音,玩世不恭到极致。夏侯眉妩回头去看,花绍一袭红衣,穿戴得整整齐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目光里满是笑意。
“花少爷。”夏侯眉妩如看到了救兵,指了指房门:“你来得正好,这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还有人影,你快帮我把门撞开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她的话引得花绍一阵发笑:“哎呀,阿眠娘子,这可使不得,这房间里除了檀柘便是行李,你若想进去瞧瞧,敲门就好了。”
说着,修长的手指叩上了门,轻敲了三下。
“来了。”随着房间里一声答应,门开了,走出来的,自然是檀柘。
“花少爷,夫人,如此深夜,是找檀柘有事?”
花绍抿嘴一笑,指了指夏侯眉妩:“阿眠娘子听见你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觉得不放心,所以过来瞧瞧。”
“奇怪的声音,我怎么没有听到?”檀柘很是奇怪:“夫人可是听错了?”
夏侯眉妩探头朝房间里看了看,房间里没有点灯,只一抹月光,可看见几口大箱子整齐地摆在屋中,正是他们随行所带行李,除此之外,没有值得奇怪的地方,亦没有方才听到的怪异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