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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咽气的那一刻,一个闷雷打过,大雨滂沱,夏侯眉妩吓得瘫坐在地上,抓着皇后已冰冷的手哭喊,哭声被雷声盖过,像有千军万马踏破宫闱而来,蜡烛在墙上投出各种怪异的影子,每一个都像吃人的妖魔,想要夺去她母后的性命。
那一夜,夏侯眉妩哭得昏死了过去,再醒来时,宫中已被重重白纱装点,夏侯洵一身孝服坐在她床边守着,夏侯眉妩张了张嘴,嗓子已哑了,泪水夺眶而出,她知道,终是昨夜的雷雨夺去了她母后的性命。
从此,夏侯眉妩便怕极了打雷,只因那是她母后死亡的噩梦。
瑾儿口中的夏侯眉妩虽是公主,却活得轰轰烈烈,长歌简直觉得,自己竟喜欢上了这个不娇柔不造作没有一丝架子的公主,同时她又觉得自己是那样残忍,只为了自己的私怨,将这个芳华女子的性命生生夺去。谁都有选择生死的权利,而夏侯眉妩的权利却被生生扼杀,她是崇华帝的孩子又怎样,朝堂是男人的,从来与女人无关,可笑的是女人往往成了江山争夺的牺牲品,没人问问她们愿不愿意,她们的情感,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夏侯眉妩听着听着,面上现出惆怅。
瑾儿吓得慌忙跪倒在地:“公主,是不是瑾儿说错话了?”
“没有,你说的很好,你说的那些,我都记得。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若能回到过去,那该多好。”
瑾儿替她拢了拢被子:“公主,你不是常说吗,做人要向前看。”
“向前看……若前方没有路呢?”
“那就走出一条路啊,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天无绝人之路。”
“是啊,我怎么忘了。”夏侯眉妩轻轻笑着:“瑾儿,谢谢你。”
“公主谢我做什么,瑾儿说的都是平日公主教给瑾儿的。”瑾儿歪着脑袋看了看她,又道:“公主,你近些日子看着有些不太寻常。”
夏侯眉妩心中一惊:“怎么不寻常了?”
“你最近变得不太爱笑了,总是叹气,还常说些瑾儿听不懂的话,公主,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怎么会有心事呢?”夏侯眉妩僵硬地笑笑:“我只是替哥哥难过罢了。”
“是啊,太子爷真的很可怜。”瑾儿也感叹。
帷帐外的烛火晃了晃,夏侯眉妩的眼皮也渐渐垂了下来,瑾儿为她盖好被子,走了出去。刚掀开最后一重帷帐,眼前忽然出现的人影吓了她一跳,待看清来人,她慌忙请安:“太……”
话未出口便被夏侯洵捂住了嘴巴,夏侯洵对她摇了摇头,瑾儿便对他福了福,退了出去。夏侯洵在帷帐前站立了许久,烛火映着他冷峻的侧脸,可以看得出他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终于,他还是掀开帷帐走了进去,床上那女子睡得安详,可眉头却是紧皱着,似乎她又做了噩梦。
夏侯洵蹲下了身来瞧了她好久,脸上的神情错综复杂,好像在极力辨认,又像是怕认错,所以一再小心,踯躅不前。
烛火啪的一声熄灭,他叹了口气,侧身躺到床上将夏侯眉妩拥住,唇靠在她的耳边,说出了极轻的一句话:“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可你到底是谁呢?是眉儿,还是……我的歌儿?”
自从成为了夏侯眉妩,她便很嗜睡,想来魂魄被硬放入另一个身体中,也是需要一段时间适应的。是以夏侯眉妩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朦胧地望着窗外枝头上积得厚重的积雪,依稀想起昨夜好像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话,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若有人来画眉宫,瑾儿一定会通传,何况那时她已睡熟,画眉宫的奴才们胆子再大,也绝不会随便让人进来扰了她的清梦。
她坐在床上发呆,瑾儿探了个头进来,见她已醒,忙过来服侍她洗漱,早有宫女捧了食盒鱼贯而入,在桌上摆了几碟精致小菜,配着几样糕点和白粥,很合她清淡的口味。
正想夸赞瑾儿几句,瑾儿倒抢先说道:“今儿的早点是太子爷专门差人送来的,他说公主近来想吃些清淡的东西。可是公主,你怎么不跟瑾儿说呢?”
夏侯眉妩尴尬地笑笑:“只不过随意说了一句,哥哥他倒上心。”
说完,心里却是惴惴不安,她不知道这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口味是怎样的,她只知道自己还是长歌的时候,口味极是清淡。
莫不是他看出了什么?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魂魄易主这件事简直是天下奇谭,能相信这件事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觉得好过了些,便向瑾儿提出想要出去走走。
瑾儿自然想要跟着,被她婉拒,有些地方她想一个人去,被瑾儿跟着,会窥破她的秘密。
瑾儿再不愿意,也只能听话乖乖在画眉宫中呆着。夏侯眉妩在皇宫中呆了大半年,早已对皇宫熟悉,一出画眉宫,轻车熟路,径直来到万贤宫门口,隔着高墙,可以看到里面的房檐,一角翘起的地方,有蟠螭盘卧,除了灰色瓦片,她看不见高墙后的景象。
其实就算看见了也没有用,因为此时万贤宫早已人去宫空,众诸侯于三月前已相继离开,那些无关紧要的,各回了自己的封地,剩下几个重要的,在京城里自己的府邸居住,随时等待着崇华帝的召见。
南宫父子是被留下的诸侯中的一员,也早已出了皇宫,所以夏侯眉妩来到这里,是见不到他的。
虽然见不到,可夏侯眉妩隔一段时间便会来这里看看,假装秦牧眠仍在万贤宫中住着,在树下围炉煮茶,云淡风轻中,已是指点江山的姿态。
夏侯眉妩不止一次想过,若是与秦牧眠在皇宫里不期而遇,她该怎么办。若告诉秦牧眠自己就是长歌,他会信吗?就算他信了,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待自己吗?
秦牧眠说过,锦灰山庄不需要失败的人,他也不需要,那么,已经失败了的长歌,他是再不会要了吧?
这半年中,她心中已有了自己的计划,从未与旁人说起。头一件,定是要取夏侯洵的姓名,再一件,便是利用她公主的身份,帮秦牧眠夺下一片江山来。
眼下,在宫中,能让她信任的人,只有一个。
夏侯眉妩在雪地里站了很久,直到有人将玄色的披风围在她身上,她才回过神儿来,抬头看去,是夏侯洵。
“瑾儿说你自己一人出来走走,我想了想,觉得你极有可能是来了这里,所以过来看看。”
夏侯眉妩想将披风还给他,被他按住:“刚下了雪,天气冷,你还是披上的好。”
如此,夏侯眉妩便不再坚持,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好,手已经被夏侯洵牵了起来:“揽香亭的梅花开得极好,不想去看看吗?”
夏侯眉妩站着不动:“我昨日已赏过了。”
“昨日之景与今日之景是不同的,你怎知今日之景就没昨日的好呢?”
夏侯眉妩终是没拗过他,被他牵着来到了揽香亭,地上雪积得很厚,她几次险些滑到,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夏侯洵稳稳托住,她的身子本能地想躲避,可夏侯洵不给她机会。
夏侯洵说得对,揽香亭中的梅花确实比昨日要美,只因昨日还是一片素白的梅林如今已是红花开遍,朵朵红梅在枝头绽放,红妆披了十里,梅香清泠。
“这……”夏侯眉妩情不自禁走入梅林深处:“白梅变成了红梅,这是怎么做到的?”
夏侯洵跟在她身后:“我说过了,昨日之景与今日之景是不同的,只要你愿意看。”
夏侯眉妩回身,夏侯洵却已不见了踪影,她焦急地在林中寻找,眼前却扬起了漫天花雨,梅花瓣纷扬而下,在她脚边铺成了红毯。
夏侯洵的身影自重重花瓣后闪现出来,声音如冰雪一样冷冽:“从前,也是在这样一场花雨中,歌儿刺了我一剑,那时她一点也不留情面,可是后来她却心软了,我想,我在她心里也是有一点点地位的,你说对不对?”
夏侯眉妩不再看他,转过了身去:“哥哥,我累了,我想回去。”
夏侯洵没有说话,只是过来牵起了她的手:“我送你。”
夏侯眉妩想要挣脱,却被夏侯洵死死握住:“哥哥送妹妹回去,不应该么,若是让父皇看见,会说你我又闹脾气了。”
夏侯眉妩终于再一次咬牙妥协。
回到画眉宫后,夏侯洵也未多坐便匆匆离开,夏侯眉妩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想晚上她洗漱完毕正要就寝,画眉宫的大门被夏侯洵一把推开,冷风倒灌进来,重重帷帐肆意飘起,夏侯眉妩一身长发披肩,拨帘子的手顿在了空中,竟是不知该放向何处。
“哥哥,这么晚了……”她觉得,若用礼数来提醒他,或许他会听。
夏侯洵一步一步走向她:“眉儿,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夏侯眉妩将手收了回来,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衫:“哥哥想让我说什么?”
“说你为何性情大变,说你因半年前的一场惊雷失了记忆,说你竟不知母后留给你的不是翡翠镯子,而是黑色的曜石镯,你难道不想说给我听吗?”
夏侯眉妩低下头,双手紧紧抓住了袖口:“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夏侯洵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你不是很想知道以前的夏侯眉妩是什么样的吗,为什么不来问我,我可以把妹妹的事情一件一件讲给你听。”
夏侯眉妩看着自己的脚尖:“我自己的事情,我当然记得很清楚。”
“是么?”夏侯洵叹了口气:“我觉得自己是疯了,可是我还是想问,你是歌儿,对不对?”
夏侯眉妩异常震惊,抬眼看他,目光清幽:“哥哥,你是糊涂了吧,嫂嫂已经死了。”
“事到如今,你还要在我面前装吗,我知道你就是歌儿,你骗得过大家,却骗不过我。”夏侯洵一把将她搂住:“歌儿,真好,我总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