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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紫宸殿西北的养心殿中,阿臧跪在武则天驾前,羞愧难当,“奴……奴婢……罪该万死,请皇上饶恕。”
武则天啼笑皆非,对张易之的老娘,重也重不得,轻也轻不得。重了,则伤了自己小情人的心;轻了,则伤了朝臣的心。推己及彼,自己七十有三,还玩了她的两个儿子。人家才五十挂零,焉有不寂寞思春的道理?
武则天偷偷朝一旁肃立的高延福努了努嘴。后者人老成精,进前一步劝道:“禀圣上,此事错在来俊臣而非夫人,来犯只说让陈秦在夫人处寄居一宿,却并未明确告知,陈秦乃朝廷钦犯。夫人虽有过,却是无心之失。老奴斗胆请求圣上,赦免夫人一回。”
武则天故作沉吟了半晌,才说:“妇人之仁,蠢笨之极,看在高公公为你求情的份上,暂且饶恕你一次。”武则天要的不过是一个台阶,也有彼此串通、统一口径的意思在里面,以后大臣诘难起来,就按这个意思搪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阿臧磕头如捣蒜,口中不住的感谢:“多谢陛下,多谢公公。”
武则天对她的年轻婆婆,还是很地道的。明知她是有意放走徐驰,却并不打算深究,当下便笑道:“起来罢——朕倒是很纳闷,那小子何德何能,竟得了你的青睐?”
阿臧羞红了脸,那小子颇异于常人,他只把你当女人看待。阿臧站起身来,却不知如何回复女皇陛下。
“阿臧……阿臧……藏草而生?”武则天突然站了起来,哈哈大笑道:“朕知道了,朕知道了,藏草而生,‘藏’字藏去草字,岂不就是‘臧’字?藏草而生,岂不就是遇‘臧’而生?袁客师啊袁客师,那老不死的,故弄玄虚,连朕也蒙骗过去了。”
高延福恍然大悟,笑道:“陛下英明,好个遇‘臧’而生!无论是来俊臣,还是夫人,俨然皆在仙师的意料之中,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岂是人力可更改之?”
武则天道:“朕其实并没打算杀那小子——既然那小子性命无虞,又何来的‘遇臧而生’?可见袁客师,自打一开始,便是错了的,还自以为高明了不起,可笑可恨。”
高延福心想,不是你故意和袁客师抬扛,让刑部大牢没有一根草屑,又哪来后面发生的诸多事?嘴里却说道:“陛下英明仁德,旁人岂是捉摸得透的?”
“刑部怎么搞的?都过去三天了,竟然还没探出个踪迹?”武则天有些愠怒。
高延福道:“禀陛下,说来也怪,陈秦既没路引,又没盘缠,按理是走不出京城的。刑部和南北衙都出动了,将洛阳城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到那小子,怪也不怪?”
阿臧很是后悔,早知道皇帝没打算杀徐驰,当初就应该将他藏在自己府上。
武则天真有点想看看徐驰,到底是个甚么样的人?好不容易从缙云抓到京城,坐了半天大牢就跑了。袁客师还断言其将来位极人臣,武则天就更想看看他有甚么能耐了。
“传朕的口谕,命狄仁杰三天之内,务必找到陈秦,否则,革职查办。”皇帝对高延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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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的府邸位于安泰坊,出了宫城,过承天门大街便到了。武则天为了照顾年老的大臣上朝,像狄仁杰这样年迈的大臣,都住在离皇宫不远的几个坊中。
狄仁杰奉了限期查找陈秦的钧旨,这天也没上朝,悠闲地坐在书房中喝着茶。
管家狄春提醒道:“老爷,您不若将李侍卫派出去,带齐家丁,去各个街坊里巷转一遍,查探查探一番。”
狄仁杰莞尔,道:“就府上这几个家丁,投到洛阳城中,涟漪都不会泛一个,莫说找人,人家离你咫尺之遥,你也或许视而不见。”
狄春急道:“那老爷如何交差?皇上可是下了谕旨的。”
狄仁杰笑道:“不急不急,你与元芳去各个城门问一下,这几日可有出殡的?”
“老爷糊涂,洛阳城内上百万的人口,哪天没有出殡的?不但有,而且还不在少数。再说了,出殡也要查路引,那姓陈的绝对混不出去。”
狄仁杰笑道:“首先,你可以把时间缩短一点,重点排查陈秦逃跑当日的出殡人数。第二,死者年届十五至二十之间。第三,死者乃是爆病而亡。符合此三点的,恐怕不多罢。”
狄春一愣,道:“老爷是说,陈秦装死出城?”
狄仁杰道:“仅仅可能而已,万事无绝对,你与元芳去问问,耽误不了多长的时间。如没有,则再做他想。”
狄春未敢怠慢,马上将狄仁杰的意思转告给了李元芳,然后分头去各个城门查问。
未到中午,狄春与一中年男子兴冲冲地进了书房。那中年男子约莫四十余岁,身材瘦削,脸型刚毅,正是武功高绝、独步天下的李元芳。
李元芳拱手道:“大人所料不差,三日之前,有一弱冠男子,暴病身亡,自北门出的殡。”
“更为奇怪的是,那死者出殡到城北乱葬岗时,竟然诈了尸。那沈老财吃了大亏,落了个人财两空——听说那死者之母,极是标致靓丽,一对眼眸儿水灵灵的……”
狄仁杰笑着打断狄春的话道:“好了好了,你去备轿,且去城北走一遭。”
狄仁杰带了李元芳、狄春等人,去到城北乱葬岗,只见一口新漆的棺材弃置在那里,棺盖被抛开,纸钱纸人纸马被褥等物,散了一地。
狄春道:“老爷神断,那陈秦必是诈死出城,然后装神弄鬼,诈尸逃窜。只是出了京城,如鱼入大海,老爷又到哪里去寻他?”
狄仁杰道:“附近村镇及沿途各处要道,都有官兵盘查,逃窜之人,必然胆小,料那陈秦跑不出多远,我等且去附近的庄子问上一问,或许有些线索。”
那狄仁杰年迈,又兼身肥体胖,在狄春与李元芳的搀扶下,举步朝近处的庄子而去。狄仁杰所去的庄子,正是当日徐驰柳絮儿养伤躲匿的所在。
徐驰因祸得福,扭伤了脚踝,却得了个自己垂涎了许久的美娇娘。
老郎中给徐驰医治敷了药,到第二日,脚踝已然不肿不疼,虽然不可远行,但至少可以生活自理。无奈徐驰极是赖皮,扮演病人的角色上了瘾,在他的表现看来,脚伤不但不见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那脚踝一碰就疼,挨都挨不得的。气得柳絮儿直骂“庸医”,更是尽心尽力的照拂徐驰。
这日午后,柳絮儿正握着徐驰胯下那**的话儿,服侍他撒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少公子少夫人,外头有人找二位,说是二位的故人,来探视公子夫人来了。”说话的是此间的户主,和蔼好客的庄户人家。
徐驰一激灵,一条尿线激射而出,射到两三米开外。
柳絮儿笑道:“谢天谢地,终于拉出来了!”
“还谢天谢地呢,官府都找上门了。你快想个法子,看怎么逃出去。”徐驰急道。
柳絮儿咬了咬嘴唇,将徐驰扶到床榻上,掖好被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爷莫急,待奴家去看看。”两人在洛阳都是无亲无故的,又无人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如今有人来找,极有可能是那沈老财报了官,官府起了疑心,追查而来。
柳絮儿颇有心计,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之处,但徐驰不能动弹,官府也必然是有备而来,此时妄想逃窜,是不切实际的。
柳絮儿定了定心绪,硬着头皮开了门,走出房来,随户主来至院落中。
院落中却只有三个人,身着寻常百姓的服饰。当中的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身长体胖。老者左右,是两个中年人,一个着青衣,一个着绯衣。
柳絮儿略略宽了些心,三人都不像官府中人,只有着绯衣者腰悬佩剑,有些英武之气,另外二人,似是主仆关系,压根同官府挂不起钩来。
柳絮儿蹙眉道:“你们是何人?”
那年近七旬的老者似是未曾听见,昂着头,前后左右到处张望了一阵,才看着柳絮儿,说道:“姑娘看来不是北方人,老夫所料不错的话,姑娘应该是江南人氏。”
柳絮儿嗤笑道:“听话听音,甚么所料不所料的,你们是做甚么的?”
狄仁杰微微一笑,说道:“与姑娘一处的,应该还有一位年轻公子。姑娘何不将他请出来,彼此见见面?”
柳絮儿心里一咯噔,果然是来者不善,索性横下心来道:“明人不做暗事,名姓都不敢报出来,也忒小家子气了。”
狄仁杰捻须一笑,说道:“老朽姓狄名仁杰,这位是御前带刀侍卫李元芳,这位是老朽家人狄春,我等三人特意来会一会斩杀三品刺史的陈县令,绝无恶意,烦请姑娘行个方便。”
“絮儿,来扶老子出去——”徐驰在房里听得真切,知道再难逃脱,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还不如看一看与宋朝包拯齐名的狄青天。
柳絮儿无奈,只得返身回房,将徐驰搀扶了出来。
狄仁杰定睛一看,徐驰除了面目清秀、眼神狡黠之外,倒无甚过人之处,当下笑道:“你就是陈秦陈县令?”
“你就是狄仁杰,狄光嗣他爹?”徐驰不答反问。
狄仁杰笑道:“正是老朽,光嗣乃是老朽的三子。”
“你那儿子太不地道,老子和他一起喝过酒,一起泡过妞,好歹也算是朋友。老子牢狱之灾了,他竟然看也不来看一下老子,这算是哪门子的朋友?”徐驰边说边摇头,貌似对狄光嗣颇为不屑。
狄仁杰笑道:“陈县令错怪犬子了。犬子远在漠北抵御外侮,并不在京城,陈县令所作所为,犬子毫不知情。”
“抵御外侮?什么外侮?”可怜徐驰,对历史一窍不通,心想,唐朝不是盛世吗?怎么还受外边的侵略?
狄仁杰一愣,这小子果然够糊涂,对天下之事,好似浑然不知,遂答道:“此时所谓的外侮,便是东北的契丹——陈县令竟一无所知?”
徐驰嘴一撇,答道:“契丹关老子屁的个事啊,老子为什么要知道?”
狄仁杰不由莞尔,难怪他敢于斩杀周瑰,面对自己这个当朝宰相,也敢左一个“老子”,右一个“老子”,试问他还有甚么不敢的?
狄仁杰也不计较,两手一拱,说道:“陈县令,请。”
徐驰眼一横:“你真要抓我交差?不是你‘犬子’非要帮老子弄个县令,老子能杀人吗?再说那个狗屁刺史本来就该杀,老子为民除害,反而有罪了?你这老家伙,宰相是怎么当的?是非都分辨不清,还宰相呢。”
狄春斥责道:“大胆!以下犯上,就足以治你的罪,我看你是活腻了!”
狄仁杰摆了摆手,笑道:“陈县令教训得是。不过老朽并不是抓你交差,而是想尽尽地主之谊,代犬子招待朋友。请陈县令卖老朽三分薄面,过府一叙。”
徐驰自然不会相信,斜着眼睛道:“真的这么简单?大丈夫一言九鼎,老子要是坐牢杀头,到时不要怪老子问候你的十八代祖宗。”
徐驰是鸭子死了嘴巴硬,反正是听人摆布的命,还不如嘴巴硬气一点。
狄仁杰一笑,说道:“那个自然——陈县令请!”
徐驰无奈,只得乖乖地在柳絮儿的搀扶下,坐进了狄仁杰的青呢大轿。
狄仁杰不愧是狄仁杰,竟然轻而易举的找到了自己。面对自己的无礼蛮横,始终面带微笑,不愠不怒。徐驰一则是无路可逃,一则是对狄仁杰不得不佩服,除了乖乖地随他走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狄仁杰的轿子被徐驰与柳絮儿占据了,狄春只好迈开两腿跑路,将坐骑空出来,让狄仁杰骑乘。果然,徐驰并没被送进刑部大牢,而是直接进了位于安泰坊的狄仁杰府邸。洗漱衣食,安排得无微不至,甚是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