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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绫站在冬日的风中,望着渐行渐远的徐驰,不觉泪如雨下。武艺高绝如何,满腹柔情又如何,在强大的皇权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心呵护的秦儿,被枷上囚车,离自己而去。
一路打马狂奔,到台州翠烟楼时,已是掌灯时分。
翠烟楼一如往昔,华灯初上,各路豪富显贵络绎不绝的涌进楼中,或谈诗论文,或暢论时政,或打情骂俏,声色犬马,未知今夕何夕。
单绫兀自沉浸在深深的哀伤与自责之中。
钟娘子宽解道:“妹妹不必妄自菲薄,公子命大福大,料也无事。今日午后,姐姐接到你师父的飞鸽传书,虽不知具体情由,却也猜到了个七八分。”
单绫一愣怔,急忙问道:“你说我师父他老人家传书来了?快拿给妹妹看。”
单绫小心翼翼地拆开一张巴掌大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寥寥十六个字:“情来则死,缘悭则生。一南一北,其困即解。”
单绫细细读完,面容苍白,心如死灰,不觉伏案痛哭起来。
钟娘子抱怨道:“姐姐以前只担心公子会对你动真情,如今倒好,他没动情,你却动情了。妹妹明知有不可动情的苦衷,当时时检点,却何苦自己折磨自己来着?”
“姐姐莫只顾埋怨于我,还是赶紧的商量如何搭救秦儿要紧。”单绫怒道。
钟娘子一嗔,笑道:“姐姐早已派人去各路分舵了,让沿途多加打探,但有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明日一早,姐姐便动身北上,处置搭救事宜,不消妹妹费心。”
“姐姐带上我罢,我也去。”单绫央求道。
钟娘子呸道:“要去你就一个人去,姐姐就不去了你师父说得明明白白的,一南一北,其困可解,公子有今日之厄,全是因为你不检点,妄动情意的缘故。你不反省,偏要错上再错,公子之命休矣。”
单绫默然,一时情难自抑,又啜泣起来。
原来,单绫的师父曾为她算过命,说她命里克夫,今生今世不可对任何男子动真情意。若是动了真情,所钟情的男子则有性命之虞。起初,别说单绫不信,任何人都难以相信,只以为她师父危言耸听,故弄玄虚。
然而,单绫貌美,年轻时不乏追求者,单绫后来也曾对两名男子动过情意。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两名男子竟横遭惨死。单绫经过两次感情的折磨,才相信起她师父的话来,再也不敢擅动情意,打算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再后来,已成孤家寡人的徐敬业年岁渐老,便动了寻找徐驰母子的念头。徐驰母子是在徐敬业兵败时走失的,失散了十多年,找到的希望微乎其微。徐敬业不死心,打发人多方查找,其义女单绫,便是找人大军中的一个。
后来的事情便如前文所述,单绫如愿以偿,找到了徐驰母子,并跟在徐驰身边,以图尽保护之责。
徐驰好色,对他母亲的结义姊妹起了色心。单绫因为自己不能对男子动情的缘故,也就是“克夫”的缘故,不管徐驰如何挑逗引诱,她都报之以冷若冰霜,甚而至于横眉冷对。为了使徐驰与自己保持距离,她甚至拿蛇吓唬过徐驰,可谓是用心良苦。
事实上,单绫是芸娘的结义妹妹,徐驰自出生直至长到四岁,基本是单绫抱大的,算得上半个母亲,单绫自然不会对徐驰产生男女之情,这是毫无疑义的。然而,事情总是变化的,通过与徐驰大半年的相处,加上徐驰时时对她耍些无赖,原本的母子之情,渐渐的,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了男女之情。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单绫竟毫无察觉,也绝对不愿意去相信。
然而,事实便是事实,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承不承认,事实便是如此。当单绫对远去的徐驰痛断肝肠,追悔莫及之时,单绫方蓦然惊醒。
“情来则死,缘悭则生;一南一北,其困可解,”单绫默默地念叨着她师父的警示与劝告,更是痛不欲生。
钟娘子劝道:“你师父既然知晓了你与公子之间的事,自然会设法保护他的安全。只是从今往后,妹妹须与公子一南一北,永不再见方好唉!也难为妹妹了……”
“那老家伙疯疯癫癫,装神弄鬼的,谁信了他?我偏要去找秦儿试试!”单绫痛极之下,不由得迁怒于她的师父起来。
钟娘子笑道:“妹妹不信,自然由着你,反正我是信了的。你师父那套把戏,虽然深而又深,玄之又玄,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着,可是,他老人家所说的话,所测算的事,有哪一桩没有应验?说你克夫,薛公子和温公子果然命不长久,难道是他老人家害死的?说姐姐我必定生一对双胞胎女儿,果然就生了小凤和小婉,难道是他老人家送来的不成?”
单绫无言以对,默然半晌方道:“那就多多麻烦姐姐了妹妹明日便南下,去向义父他老人家请罪。”
“你不通知芸娘么?”
单绫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摇头道:“不了,我怕芸姐受不了打击,等你探听出了眉目,再告知于她不迟。”单绫心想,最迟明日,张翰、赵裕民、王胡子几人必定就来临海了,芸姐岂有不知之理?芸娘迟一天知晓,便迟一天担心,单绫是如此想的。
再说徐驰囚在车中,开始半日还是好的,一路上看山看水看稀奇,也不觉得烦闷辛苦。但好景不长,没到永康,就感觉有些累了,腰背僵直,腿脚发麻。
不耐烦了的徐驰对高延福抗议道:“我说老哥,你们都是坐票,就我一个人是站票,是不是有点不公平?要不分一匹马给我行不?”
高延福虽不知道什么坐票站票,但大抵的意思还是清楚的,不由得笑道:“你别不知好歹,你以为骑马就很舒服么?十几天来,老哥一行衣不解带,马不解鞍,骨头都快散架了。你小子才站个半天的功夫,就嫌难受了?
“你总不能让我一路站到洛阳吧?我敢断定,不用到洛阳,我就会累死在路上,到时,皇上想砍我的头,也只剩一个死人头了。”
高延福笑道:“你受不了,老哥我更受不了到了杭州府,我带你坐漕船,一路通到洛阳,保准美死你。”
一路晓行夜宿,走走停停,十一月十二日,终于到了杭州。补充了给养,高延福留下十名精壮,命另一百九十禁卫依然走陆路进京。
徐驰终于脱离了囚车的桎梏,却戴上了脚镣手铐。
略事休息之后,高延福与十名禁卫押了徐驰,到了码头,果然有一艘大船停在江边。
一个头发须眉皆白的老头,领了个十三四岁的小道童,正自江边往徐驰这边而来。那小道童埋怨道:“说好了坐船的,人家冯参军也打通了关节,偏又说坐不得坐不得,不知师父安的甚么心,就喜欢两脚丫子硬撑似的。”
师徒二人迎面而来,走到徐驰近处时,那须眉皆白的老头顿时喜上眉梢,大笑道:“走走走,坐船去坐船去,快莫埋怨了,师父耳朵都听出茧来了。”说着,复转身朝江边走去。
小道童哭笑不得,“坐不得的怎么又坐得了?”
“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咱师徒遇着了贵人,自然无碍了。”那老者鹤发童颜,一脸顽童的笑意。
徐驰戴着脚镣手铐,心里正窝火,看到老者捻着胡须扮神仙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呸!这老家伙,装神弄鬼的,小心遭雷劈。”
小道童耳尖,见徐驰无缘无故骂他师父,便回敬道:“那来的疯狗,拴上了链子还咬人,作主人的也不知管一管。”
徐驰正待骂娘,高延福一愣怔,赶紧扯住徐驰,走到老者旁边,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礼道:“老人家可是袁……”
“不可说不可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公公知晓就行了。”老者不等高延福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
高延福一顿,道:“学生知错了,望仙师勿怪。”
老者笑道:“借公公的光,贫道也省些脚力可好?”
高延福连连点头:“学生幸甚,仙师请。”
此时,船舱中走出一个膀大腰圆的武将模样的人来,此人姓何名靜,是个管理漕运的小官。那何静拱手道:“卑职恭候公公多时了,请上船来。”
那何静看见那老者去而复返,笑骂道:“你这老道士,好没道理,刚才冯参军通融于我,央求我载了你二人去洛阳,你非但不领情,还大叫晦气晦气,莫不是现在没得晦气了?”
老者答道:“晦气岂是那般容易消散的?只是如今来了贵人,邪不压正,便无大碍了。”
高延福自谦道:“仙师快莫取笑学生了,学生不过是一跑腿的,哪当得甚么贵人?”
“嘿嘿,嘿嘿,”老者眨了眨眼,揶揄道:“贫道不管公公是不是贵人,但贫道所说的贵人,却并非公公,而是公公旁边的小公子。”
高延福是个人老成精的,自然不至于难为情,只拱手说:“这愣头青保不保得住吃饭的家伙,还是两说,莫不是仙师测算到了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