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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荣国府众人皆翘首盼着宝玉能中个会元回来,到了放榜那一日,三四个大管事齐齐赶着去瞧,谁知头一名竟不是宝玉。几个人心中一突,面面相觑。再往下瞧,宝玉竟只得了第三名。虽说这是个极好的名次,偏这几日两位老爷胡子早翘得老高了,老太太也整日合不拢嘴,心下不由得有几分忐忑,待回府报喜时竟互相推诿。

    贾政闻报稍有失望,叹道:“世间多有才子,宝玉年岁太小,莫太过猖狂的好。”

    贾母倒是喜不自禁,连声赞“我的宝玉果然是个有来历的!平日里他们还不信!”她因不知宝玉事先得了押题,故满意的很,直赏了报喜的十两银子的赏钱,那报喜的欢天喜地去了。一时老太太院里传出话来,阖府都多发两个月的月钱,老太太赏的。又打发人往各家报喜去,又寻凤姐儿来商议摆酒庆贺。

    贾赦听了失声喊道:“怎么会?宝玉这般聪明!”在屋里转悠了几圈儿,口里念道,“不对,姜文那厮不会报复我、诚心压了宝玉吧。”

    白安郎恰在他书房里,只觉好笑,提道:“姜大人并非主考。”

    贾赦哼道:“不好说,此次科考乃是他一手安排的。”

    过了会子贾政使人来请他商议庆贺之事,白安郎向来人笑道:“赦公疑心姜大人偷偷压宝二爷的名次,竟往姜家试探去了。”

    贾政闻报又急又尴尬,口里只批“胡闹”,偏不知该如何是好,自己在屋里转了半日圈儿,打发人去告诉贾琏。

    恰今日朝中休沐,贾琏听闻宝玉得了会试考了第三,心中十分羡慕,转到他儿子屋里,见壮壮又摆着一个花瓶儿两只苹果在那儿画西洋画,上来骂道:“成日画这个有什么出息!玩物丧志,都是让你祖父惯的。从今儿起我须得管管你,再不许画这个,立时给我念书去!”

    壮壮早有准备,伸手从旁边的茶几子上取了两张纸递给他老子。

    前一张乃是眼下内阁中诸位大人的科举名次,依着入阁年龄为序排列。头一位大人入阁时年三十五,乃是贾琏大人,无科举功名;第二位入阁时年四十,齐周大人,秀才;第三位入阁时年四十二,姜文大人,某科第六……。再往后竟没有超过姜文的了,殿试前三甲的一个没有。

    下一张列着本朝开国以来各位状元、榜眼、探花的最终官衔儿,入阁者不过聊聊二三尔。

    贾琏哑然,半日方道:“你祖父给你的?”

    壮壮手中不停依然在画,口里道:“我托白先生替我预备的,就知道有用上的一日。方才听说宝二叔春闱考得不错,便让人翻出来了。”

    贾琏哼道:“你懂什么,我入阁乃是瞧你祖父的面子,齐大人也是他教导了一阵子。”

    壮壮道:“祖父也不会念书,连童试都没去考过。”

    贾琏复又哑然。“你祖父自幼得了奇人相授!”

    壮壮撂了手中的笔上来拉着他爹笑道:“爹,你儿子我自幼得祖父真传,管保才惊当世、留名千古、比宝二叔有出息。”

    贾琏嗤道:“罢了,你不败家我便要念佛了。成日画画儿又什么前途。你环三叔这两年领着一群洋先生在做什么照相机,来日能将人影儿直印在纸上,还要画做什么?”

    壮壮小鼻子一翘:“祖父说了,这叫艺术!管保比爹你还出息。”

    贾琏顺便敲了他一下,口里骂“没王法的小崽子”,却也笑了。又想着他爹也不会不给大孙子前程,便作罢了。

    壮壮正欲请他爹当模特,贾政急急的打发人过来告诉贾赦往姜家找麻烦去了,让他跟过去瞧瞧。

    贾琏哈哈大笑,告诉来人道:“无事,依着姜大叔与爹的交情,不过闹一阵子罢了。”

    那人急道:“我的好二爷,且请也过去姜家一回罢,我们老爷急的了不得。”

    壮壮学了他祖父的架势摆手道:“请你们老爷只管安下心来,有星星在呢,保不齐祖父连原本要去做什么都忘了。”

    说的贾琏一阵好笑,乃道:“大哥儿说的是,大老爷见了小星星诸事都撇了。”遂端正往椅子上一坐,让他儿子替他画像。

    那人没法子,只得回去禀贾政说如此。

    一时宝玉亲去见贾母,只说后头还有殿试,莫过于张狂,不若殿试后再行酒宴不迟,况他还欲温书呢。贾母想着有理,便让凤姐儿先将诸事都预备好了,殿试完了再庆贺。凤姐儿口里应了,说了许多“中状元”之类的吉祥话,回头倒是悄悄向平儿道:“左不过一个探花罢了,姜家姑爷才是状元呢。”平儿只抿嘴儿笑。

    另一头贾赦往姜家去,气势汹汹到了姜文书房,却见姜文立在屋门口,姜昭在一旁掩口笑,便是一愣。“姜隽之,杵在这儿做什么呢?”

    姜文扭过头来见是他,脸都气白了,指着屋里道:“你瞧瞧,你自己来瞧!都是你做的好事!”

    贾赦神头进去一瞧,哑然失笑。只见满地的零件乱滚,小星星趴在地下专心致志研究一组拼了一小半的玩意,瞧着像是西洋座钟的内芯子。忙笑着问:“星星,舅姥爷可会打扰你?”

    小星星头也不抬:“会!”

    “那舅姥爷便不打扰了。”转身拉了姜文竟往外走。

    姜文怒道:“你瞧他像话不像!日日拆座钟顽!都是你,你给弄那么些座钟来!他都五岁的人……”

    “哪里五岁了?你会不会数数啊!”贾赦打断他道,“人家才将将四岁,怎么就变成五岁了?文科生真可怕。”

    姜文辩道:“四岁一过不就五岁了!”

    “你这么算不对,小孩儿的年龄要算周岁,老头子才算虚岁呢。”贾赦一壁说,一壁硬拽着他往隔壁耳房去了。姜昭笑着跟在后头让人送茶来。

    姜文还欲说话,贾赦先堵着他道:“我寻你有事儿呢。”

    姜文一噎,没好气道:“何事。”

    贾赦横了他一眼:“会试有没有黑幕?我家宝玉怎么没夺魁呢?”

    姜文瞧了他半日。

    贾赦又道:“宝玉何等聪明,打小诗便写得好,文章也好,在学里数一数二,还是个有来历的。这回会试的策论我也猜着了,宝玉写得多好……”

    一语未了,姜昭本立在姜文后头伺候,这会子已是撑不住笑的伏倒在一旁的贵妃塌上。

    姜文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半晌,指他道:“幸而我不是这科主考。若天下人都如你这般,主考官家的门槛早让你们这些大伯父亲舅舅祖父外祖父踏平了!”

    贾赦忙道:“我没旁的意思,只是宝玉委实聪明……”

    姜昭笑得直喊“哎呦”。

    贾赦顿足道:“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说了你们也不明白!”他本意是宝玉为书里的男一号,依着曹公的意思还是个有慧根的,论常理他的天资当为原著第一才是,怎么如今用功念书了还不是会元呢?

    姜文也觉得好笑,摇了摇头:“罢了,幸而你是来寻我。若去寻了主考才贻笑大方呢。”

    贾赦道:“我压根儿不知道谁是主考。”

    姜文道:“昭儿,去将会元与亚元的卷子取来他瞧,连他家宝贝侄子的一块儿取来。”

    姜昭笑道:“只怕舅舅瞧了也说宝玉写的好。”

    “我知道。”姜文哼道,“我是让他带回去给他家贾存周并贾宝玉瞧。那两个是有脑子的。”

    贾赦讪笑道:“我只问问么……保不齐有什么意外……”

    姜昭果真使人将宝玉并前两位的文章取了来,姜文乃指道:“你瞧着,会元并亚元均文辞老辣,较之你家侄子强了三分。”

    贾赦道:“文章云云不过用以达意罢了。终于朝廷在外洋还不是得用重典。”

    姜文哼道:“莫忘了那些重典是忠诚王爷并乐善王爷所为。若非此次顾大人惜才,他未必能进的了前三。”

    贾赦一怔,不禁拍案嗐道:“竟忘了这个!”

    姜文忽然想起一事来,问道:“你认得我家四族叔么?”

    贾赦茫然:“谁?”

    姜文道:“怎么前两日我四族叔亲送了份礼来见我,说了半日话,我一个字没听懂,仿佛是与你有什么关联?”

    “哈?他是谁?叫什么?”

    姜昭咳嗽了两声:“舅舅大约不认得他,只是听闻他们家搭上了方家,前月也买两艘海船预备跟在彭润元帅大军后头往北美去。”

    贾赦这才反应过来,大约是那张单子上的人,哼道:“想来他欲往我火枪作坊里去买火枪,我店里的伙计不卖给他。”

    姜文皱眉道:“为何不卖给他?他已有朝廷火引的。”往外洋去的船队可去寻户部开具火引买火枪。

    贾赦哼道:“我们火枪作坊乃是开门做生意的,寻常人等都卖的。只是有时候伙计看了某些买主心情不好,不卖给他也是有的。”

    姜文只觉话中有话,忙问怎么回事。

    贾赦奇道:“我哪里知道?”

    姜文因瞥了姜昭一眼。

    姜昭笑嘻嘻从后头转出来道:“我倒是打听了一回。”

    原来前些日子他们四老太爷的儿子姜涛往贾赦那家叫“波音”的火枪作坊买火枪,前头都好好的,跑堂的伙计客客气气陪他们喝茶聊天,一位斯斯文文的伙计看验了火引后去传单子,只道稍候会子便给他们瞧火枪。偏那会子大堂有数家买火枪的,最终都在等着一位伙计不知看验什么,众人忍不住都左一眼右一眼往那头瞧。

    那伙计拿着一张什么单子在那儿对了一圈,向那传单子的伙计摇摇头,这张单子便成了。前头几位都是摇头的,唯到了姜涛处竟是点头的。

    那传单子的伙计立时变了脸,回来道:“这位老爷,对不住了,咱们不卖,且请喝完这盅茶便离去。”

    姜涛一愣:“为何不卖?我有火引。”

    那伙计哼道:“火引之意乃是朝廷许你们买火枪,可没逼着我们卖。尊驾敬请往别处买去。”

    姜涛怒道:“天下谁不知道京中唯有你们这一家是卖火枪的!”

    那伙计耸耸肩:“不止,小火枪作坊如今也开了几家了,只咱们家不卖你们家罢了,请便。”说完便走了,忙着去招待下一位客人。

    眼见大堂中悉数为熟人,姜涛脸上挂不住了,便上前去寻掌柜的评理。谁知后头出来两个壮实的护院不由分说直将他架出去了,极为惹眼,算是将面子丢进井里了。

    他是个能干的,只觉得有几分不对。这火枪作坊虽是荣国府的,谁不知道荣国府与姜家交情莫逆?况这回家里海船已买了,若无火枪,那外洋尚且有许多西洋散兵,手中有西洋火枪,一旦交手可不是好顽的。那些外头的小火枪作坊如何比得他们的?无奈只得再进来问个究竟。

    那掌柜的立着眉眼道:“我们作坊做的火枪都是姜皎先生并丁老先生亲手研制出来的,我们的师傅依着他们的图纸做出来、再依着他们的法子测试了,方能算成品。听闻有些人瞧不上姜皎先生,嫌弃她是女的。我们老爷为人最好、最爱成人之美、最不爱委屈人的。既姜大爷瞧不上女人做的东西,咱们自然不能委屈姜大爷买女人做的东西不是?请拿好您的火引,往外头寻旁的火枪作坊,那些都是男人做的,您用着不委屈。”

    姜涛急了:“我何曾说过这话!”

    那掌柜的道:“姜大爷若没说,想来姜少爷姜太太姜奶奶说过了?我只知道你们家有人嫌弃姜皎先生,莫委屈了他们,请往别处买去。”乃不再搭理他了。

    姜涛便知道家中有人说姜皎闲话让人家火枪作坊知道了,忙回家问他媳妇。

    他媳妇愤愤道:“族里许多人都说呢,皎儿那丫头做什么火枪,阖族都没脸面了,咱家姜家的姑娘还要许人家呢。”

    姜涛顿足道:“脸面顶个什么!”乃将今日j□j一事说了,立逼着他媳妇往明德侯府去赔罪。

    他媳妇急道:“赔罪!你可知道外头怎么说的!依着我,他们送皎儿去庙里清修一阵子才是。”

    姜涛叹道:“凭他外头怎么说,能动得了皎儿分毫么?都是蚍蜉撼树。如今船也买了,难不成去买那些小作坊的破枪,上外洋找死去不成?”

    他媳妇道:“咱们有钱有火引子,他们凭什么不卖!”

    姜涛道:“他偏不卖,你能奈他何。你是谁?”

    他媳妇道:“除了他们家,就没有别人家卖火枪么?我偏咽不下这口气!她一个女孩儿家不好生在闺房里呆着,念念女则女诫做做女红,都二十的人了还不肯嫁人,成日弄些个火器……”

    姜涛怒道:“说的都是屁话!凭你说破了天去能买来火枪么?或是你儿子给做一个比她好的出来?”

    他媳妇立时无言。

    姜涛无法,又往波音火枪作坊去了几回。波音的生意最好,压根不缺买主,后来伙计连茶都不给他上了。后终是逼了他媳妇往明德侯府来向姜皎赔罪。谁知姜皎没功夫理会这些破事,只说自己单管设计,旁的一概不知。不得已,姜涛只得烦了他爹豁出去老脸来求姜文。

    姜文听罢长叹一声,默默无语。

    贾赦哼道:“且听皎儿的,皎儿肯卖便卖。”

    姜昭道:“依我说,依是来赔过罪的,便罢了。”

    贾赦点头道:“也好,是你们一家的,你们说了算。给个教训便是。只是没赔过罪的不给。”

    姜昭笑道:“这个自然,没有顺便连旁人一道赔罪的道理。”

    姜文忽然问:“你瞧着,那个洋小伙子是个什么样的?”

    贾赦与姜昭俱是一愣,半晌,贾赦道:“哈?你知道了?”

    姜文哼道:“这么些年,我不知道竟是白活了。”

    姜昭躲在后头装死,贾赦笑嘻嘻将少年瓦特大神描述了一回,乃道:“是你家皎儿自己看上的。”

    姜文又愣了半日神,叹道:“竟是管不了了么。”言语颇为颓然。

    贾赦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有他们的活法,且一个个都靠得住,咱们养老罢。”

    作者有话要说:对绝大部分人而言,脸面云云在巨大的利益跟前,自然而然烟消云散。